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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文苒只覺身體一輕騰了空,便順勢點了水面躍至一塊碎冰之上,然卻站不穩,腳底打了滑,又聽聞身後有落水的聲音,哪裏還想得到用草上飛,身子失了重心直要往下摔去。頃刻間眼前有黑影閃過,未及看清是何物,衣領突然一緊,身體又複輕浮起來,随後又輕落地,等回神發覺自己已到了岸上,身體卻仍維持着失重的姿勢。再往湖中瞧去,殳引正溺水,手腳直在水中胡亂撲騰,湖中央的窟窿也越發的大了。往近了看,又見公培寅正站于岸下厚冰處。而身邊的芄蘭早就吓掉了魂,只張口瞪目發不出聲。文苒忙朝培寅叫喊,“先生,你快去救他!”
公培寅吩咐了芄蘭回去叫人,正欲下岸探明情況,卻見殳引一動,落下水去,文苒一躍而起,自己不及細想,便飛身躍上冰面,使得正是那招草上飛,接住了文苒将他帶回岸上。再要回去救殳引時,發覺冰面碎的厲害已無法近身。殳引雖懂水性,可這臘月的湖水浸透了衣服,通身只覺徹骨寒冷,想張口呼救,反被冰水嗆了喉嚨。文苒見了,急的不顧狀況,自要下岸。培寅忙喝止,“你好好呆着,別亂動!”
文苒眼裏忍不住迸出淚,央求道,“你救救他吧,他要死了。”
培寅只道一句,“死不了。”說罷便解下鬥篷,跳入水中。
殳引腦子已開始發混,忽覺有人靠近,便伸手緊緊抱住對方。培寅被他抱着使不出力,身體被拖着直往下沉,他去掰殳引的手,喊着快放開,可殳引此刻全憑求生本能而動,非但不松手,反而越抱越緊,培寅無法,擡手在他脖頸處一按,殳引頓時失了意識,身體癱軟下來,培寅接住了,将他托于冰上,靠水的冰已無法沉重,将放上去,身體又落下水來,培寅便托着他,沿水鑿了冰,等到冰層結實處,才停下,抱了殳引翻身上了岸。上岸即喊,“芄蘭,快拿鬥篷來!”芄蘭方才醒悟,急把手中的狐絨鬥篷裹在殳引身上。她見殳引渾身濕了透,雙目緊閉,臉頰發白,嘴唇透紫,心中又怕又傷心,頓時落下淚來。
培寅也凍的直發抖,瞧着側院離住處遠,便将殳引抱了往湖中的飛檐亭奔去。
亭子二樓設計了木窗,大風或寒冬時即可關閉,然而亭內少人來,四角的炭爐早沒人打理,只剩東南角還有幾塊濕碳,好容易生上了火。培寅将殳引放于椅子上,邊将他衣服脫下邊叫芄蘭去側院的小厮那要幾件厚實的幹淨衣服。芄蘭忙去了。
殳引被脫的精光,只留一件鬥篷裹着。培寅叫文苒看住了等芄蘭回來,自己則跑去叫大夫來。
文苒聽了話,不敢走遠,只在殳引身邊站着。爐內的炭火燒幹了水分就旺了起來,将四周照的暖而亮,偶爾突然濺出幾個火星将旁邊的人一吓。文苒見殳引的鬥篷落下一角,怕火星子濺了上面,便彎腰探過了殳引身體去撿,殳引被火照的暖融,此刻便也蘇醒過來,醒了卻瞧見文苒趴在自己身上,本就着了涼,人懶懶的,于是就沒開口。文苒拎了鬥篷一角,站起身來,見殳引已睜了眼,心下一驚手一松,那角便落到炭爐上,很快就燃了起來。殳引發覺了,趕忙甩了鬥篷跳下椅來,兩人沒明白事情如何時,那頂上好材料的狐絨鬥篷已燒了灰燼。
文苒方才會神,只見殳引赤條條站于自己面前,身上每一寸都毫無保留落在眼裏,雖說這具身體與自己的并無不同,可瞥見胯間有稀少絨毛處,當下只覺臉熱心跳眼皮都打着顫似的,非要轉開身體才制得住。文苒為掩飾自己窘迫,便怪嗔殳引,“你醒了為何不出個聲?”
殳引脫了鬥篷,皮膚一沾空氣中的冷意,身體就軟的撐不住,也不去管文苒,咳了兩聲蜷坐到椅子中去。文苒等不到回答,便又轉回身,見殳引閉着眼,蜷縮着身體微微顫抖,心中便不忍心,脫下自己的裘襖遞給他,卻仍故意說,“別凍死了,拿去罷。”見殳引只不動,文苒又皺起眉,心中恨着卻也好好将衣服蓋了他身上。
芄蘭回了來見鬥篷已不在,而祝文苒只穿了內夾,不急細問情由,單将拿來的衣服替殳引穿了上,少頃,又有丫頭搬了炭塊來燒,屋內一時暖如三月豔陽天。
公培寅叫了大夫,途中恰逢來尋殳引的人良,自對他說了情況。人良回禀殳桧時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殳桧被唬的以為殳引生了個不得了的大病,忙帶了一衆人前往側院。而後小厮丫鬟你言我語口口相傳,頓時殳引落水的事便在府中傳了開,大家都當了他情況危急,更有上了年紀的媽媽在府中嚎啕恸哭,亦有燒紙上香者,仿佛殳引即要去了一般。
大夫見了殳引,摸他脈搏探他額首,身邊更有衆人圍成圈,神色凝重,屏息不語。只聽大夫說道,“并無大礙,只是有些着涼罷了。”于是拟一付補氣驅寒的藥方交于芄蘭,要她每日三次服侍殳引溫水沖服。
殳桧聽聞殳引無事便放心下來,雖對其頑劣行徑不滿,可此刻見他身着粗布,面容憔悴,眼神黯淡,心中便生恻隐之情,不多說什麽,叫小厮好生背了送回房裏。
董氏雖不過問府中瑣事,可今日鬧大了,又有傳言說殳引得了大疾,當下丢來繡枕來了殳引房內。殳引喝了藥正熟睡,董氏便坐于床頭,見其額頭微冒細汗,忙叫丫鬟絞了手巾,親手替他擦拭,這樣竟守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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殳引安睡一夜,出了一身膩汗,将體內的寒氣都散了盡,醒來只覺渾身舒爽,又見母親坐于床頭,正扶首瞌睡,便鑽了她懷裏。董氏方醒來,見兒子乖巧順從,心下頓時憐愛,就抱了他,口中卻道,“這都多大歲數了,還撒嬌,讓下人見了成什麽樣。”
殳引只嘻嘻笑道,“引兒還小呢。”
祝文苒昨夜躺了床上,回想白日發生的事,仍覺一陣陣心驚膽顫,然想到殳引為救自己反而落了水,不禁又有動容,心說沒想到他原是這麽好的人,于是心下不免與他親近了一層。
第二日早起,避了丫鬟去到殳引所在的住處,行至門口聽聞屋內有人嬉笑,細聽原是董氏的聲音,便調了頭在屋子拐角處徘徊,等董氏出了來,方又過去。恰逢芄蘭端着藥碗而來,她見文苒光站在門口不進去,心中便明了,不挑開,只說,“少爺已經醒了,祝公子進屋罷。”
殳引只穿了乳白紋繡的絲帛衣服,半身坐起在床上,見了文苒便招呼他過去,說道,“你來看我了?”
文苒臉一熱,道,“我只路過而已。”
殳引當了真,便問,“你一早要去哪裏?”
芄蘭見文苒雙手垂于身側,低頭站在床尾,便端了藥上前,說道,“哥兒別話多了,再問以後連這路過都沒有了。”
文苒聽得臉更紅,只不再說話。
殳引怕喝藥,聞了藥味就犯惡,便叫芄蘭去夥房拿些甜棗來。芄蘭笑道,“病還未好就饞嘴了。”說着将藥交于一旁的丫頭。殳引忙喊,“我…我自己喝就行了。”芄蘭瞧着他,道,“別是想将我支使開了,将藥倒了罷。”
殳引猛搖頭,“不會,不會,我一定喝的一滴不剩,你不信回來問他。”
芄蘭便對文苒道,“公子可得幫我看着他。”
文苒支吾着點了頭。
芄蘭才走沒一會兒,殳引佯裝要喝碧梗粥,便叫丫頭去熬。丫頭才走,殳引便起來将藥倒了窗外壇子中,回身又對文苒嘻嘻一笑,說道,“你不會告訴她罷。”
文苒見他将藥倒了,直皺眉頭,說道,“你不喝藥,病就好不了了。”
殳引搖搖頭,“喝了藥才好不了呢,你不知道那藥多苦。
不多時,芄蘭便回來了,将甜棗拿了給殳引,又說,“新蒸了梅花酥酪,給哥兒拿了幾塊來。”見空的藥碗放了一旁,便問道,“藥都喝了?”
殳引嘴中含着棗,只點頭。
芄蘭又問,“怎麽丫頭們都不在了?”
殳引忙把紅棗吐出來,說道,“我讓她們熬碧梗粥去了。”
芄蘭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如何今兒想起來要喝粥了?”說罷又看藥碗,“藥真喝了?”
殳引心虛,不肯再開口。
芄蘭便問文苒,“我知道公子素日不說謊話,你且告訴我這人喝沒喝?”
殳引兩眼緊緊盯着文苒,文苒無法,只得勉強點點頭。芄蘭這才方說,“哥兒喝了藥,病才好的快。”說着将手帕攤在手心伸到殳引口邊,殳引便将棗核吐了上面。他心下松口氣,于是問道,“你怎麽去了那麽久?夥房今日做什麽好吃的?”
芄蘭一面将酥酪遞與他一面說道,“說來也氣,我今早吩咐了李老爹給哥兒準備白魚汆湯補身子,沒想被不知哪來的大野貓給叼走了,我過去時李老爹正拿掃帚追着打呢。”
殳引聽了忙叫,“打它做什麽,不過是條魚,我不吃就是了!”說着就要下床換衣去罵那李老爹來。芄蘭攔不住,替他穿了三件厚實裘襖才放他出去。
文苒也為那野貓可憐,便就随着去了。兩人一到夥房,便聞到肉香味從裏面飄來,這味牽住人的鼻子,也難怪野貓要來偷食了。
殳引到門口便大喊,“李老爹呢,讓他快出來。”
在外屋洗菜的小厮聽了忙出來,說道,“老李在燒火呢。”
殳引道,“燒什麽火,你讓他出來,我有話問他。”小厮便去了。這李老爹此刻正忙偷吃牛肉蒸羊羔子,聽人說殳引找他有事,忙将兩只肥手往衣褂上擦,出了去,見殳引一臉火氣,便谄笑道,“我正替少爺做好吃的呢。”
殳引見他一嘴膩油,當下冷笑道,“哼,你倒吃的滿肚子好味,卻容不得野貓吃條魚。”
李老爹一聽原是這事,忙道,“少爺可不知,這野貓可不是頭次來偷食了,它可是偷慣的,只稍有腥味被他聞了,保被偷去,害我們都不敢将魚幹羊頭晾在外面了。”
殳引道,“一只貓能吃個幾兩東西,你且每天放點食在外面,喂飽它不就不用擔心了。”
李老爹聽了直搖頭,“少爺,你有所不知,只怕一點食喂不飽這個畜生。”
殳引奇道,“難不成這貓比我胃口還大麽?我這到要去瞧瞧。”
李老爹領了引、苒二人前往柴房,指着堆柴深處,“剛就見往裏面跑了,只是這柴堆的高,我進不去,這會子想是還在的。”
殳引怕貓見了死對頭不肯出來,便教李老爹走開。李老爹怕兩人翻柴堆會出事,只站遠了不肯走。殳引剛要往上爬,文苒便止住,說道,“你身上不好,我去瞧瞧罷。”
殳引點點頭,說道,“你瞧了告訴我到底長什麽樣?”
文苒攀了柴堆,幾下便到了高處,他覺腳下結實,便立起身來踏在柴堆上走,原這柴火有半年的存量,這裏頭也不知有多深,走了一會再回頭已看不見外面了,只聽殳引在喊,“如何?見到沒?”文苒便回,“還沒有。”然而細聞柴堆深處似有異響,悄悄靠近了聽,原是幾只小貓捏着嗓子在叫,文苒心中大喜,尋着聲音撥開柴火,只見得四只小奶貓我在柴堆中。小貓還未開眼,聽了聲音以為母貓來了,都朝文苒喵喵直叫。文苒見了可愛,便要捉一只起來玩兒,可才探身,卻聽身後有呲呲嘶鳴聲,回了頭,見一只大黑貓兇神惡煞的注視着他。文苒頓時想了明白,原來是這黑貓生了小貓,為保奶水充足才時不時出來偷食。他對着野貓壓了壓手掌,表示自己不碰它孩子,随後就蹑手蹑腳退出去了。
殳引正等的心焦,見他出來,忙問情況。文苒便将自己所見所想告知于他。殳引聽了又驚又喜,只恨自己沒一起爬上去。他叫來李老爹,說道,“野貓才生一窩小貓崽,你且好生看着,這裏的柴火也別去碰了,免得驚了母貓挪了窩。”
李老爹苦惱道,“少爺要我好好喂貓,我照做就是,只是不用這裏的柴火可使不得,府中所有的吃喝都靠這呢,就算我們下人不吃不喝,姑爺小姐還有少爺和祝公子不也得餓肚子了。”
殳引聽了便說,“那趁母貓不在時,偷偷将小貓移至畜棚如何?”
李老爹忙道,“這更不可,畜棚中正生了窩小兔,把貓移了過去,兔子還不得都被它咬死。”
殳引冷笑道,“你別看我不懂,就說胡話來逗我,我可沒聽說過貓會咬死兔子,你就照我說的去做,真咬死了也不怪你。”
李老爹見他執意如此,便也不好說什麽,只得答應。
又過幾日,殳引病已大好,找了文苒出去玩,路過夥房時,見兩小厮正劈柴火,便想到那窩小貓的事,于是上前問了。小厮說道,“少爺,你沒聽說嗎,這貓挪過去的第二日就将兔子全咬死啦。”
殳引大驚,又問野貓如何了。
答曰,早不知逃到何處去了。另一小厮亦說,“說也奇了,咬死了兔子就再沒來偷過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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