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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培寅被淋了水,便離了芄蘭她們的住所,路過殳桧書房時正巧殳桧與羅安出門來,培寅想着自己此時一身狼狽,見了殳桧怕不成體統,便避去了一旁樹後。
羅安随了殳桧剛踏出門,即覺有人影一閃,當下雙目瞪起,喝道,“誰?”殳桧頓時也提了警惕。羅安上前一步,又喝,“樹後的小賊還不趕快出來!”
培寅不僅沒躲過,反顯多此一舉,心中懊惱,無奈便現了身。
殳桧與羅安見是培寅,倒吃了一驚,又見其行為鬼祟,只當剛才在書房所談的話都被他偷聽去了。兩人皆橫着臉不說話。
培寅至殳桧跟前拜見,“培寅恰好路過此處,不想竟打擾了姑爺。”
殳桧皺眉道,“既是路過,為何先生見我們反而躲藏起來了?”
因涉及了閨房私事,培寅不便直說,只道,“并非躲藏,只是适才見樹枝上立着一只不知是什麽鳥,培寅一時好奇想去瞧個仔細罷了。”
殳桧冷笑道,“如何此刻我竟沒見到樹上有鳥?”
培寅道,“想來不是飛走就是培寅看錯了罷。”說罷便作揖,“天已夜了,還請姑爺仔細身體,早些回房歇息。”
殳桧朝羅安一瞥,羅安即側身擋了培寅的去路。殳桧道,“先生既已來了,不妨賜教下我們所遇的難題。”
培寅神色不變,說道,“不知姑爺所指何事?”
殳桧冷笑一聲,轉身重新推了門,說道,“先生請屋內詳說。”
羅安引着培寅進了書房,再次盞上燭火。殳桧拂袖于身後,忽見培寅腳上筒靴濕透,而此處卻無水塘,心中正不解,再看培寅立于書架陰影下不肯上前,一時便明了培寅躲藏的原因,知是自己錯怪他了。可話已出口,如果此刻只胡亂打發了他,倒顯得自己不穩重,說話做事只當兒戲。
殳桧面露笑容,說道,“不知先生可還記得剛入府時,我曾承諾過你的事?”
培寅見殳桧忽又态度好轉起來,不知其何意,照實說道,“姑爺曾說過只要我在三年內教會少爺武功,便向将軍舉薦我。”
殳桧點頭道,“正是此事。”說着伸手在案上撥弄墨臺,不去看培寅,“今日将軍回府言語中似也有意提攜你,可見先生離封官進爵之日已不遠了,而我若再強留你于府中做一個老師實在不通人情……”說到此處卻截了話,只擡眼盯着培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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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寅知是在試探自己心意,當即拱手說道,“既然當初說了要教少爺三年的武功,如今三年之期未到,我怎能就此随他人而去呢。”
殳桧聞言,甚是大喜,可又問,“那若三年之期到了該如何?”
培寅道,“即是要教會少爺武功,且不管三年還是五年,培寅自當要以此為先,何況少爺品性溫良,待人謙遜親善,這些年我與他相處,除了主仆之情外更多了幾分兄弟的感情,凡事必以少爺為重。如若姑爺不棄,培寅原常伴少爺左右,侍奉教導他。”
殳桧見其态度誠懇,又一番剝露真心,當即一拍雙手,喜道,“好!”忙扶培寅起身,拉了他的手說道,“我等先生這句話已經很久了,從此你也不再是外人了。”說罷便将剛才與羅安所說所論之事一一都告訴了他。
培寅聽了并未吃驚,沉思片刻說道,“我以為當前境況靜觀其變并非最佳。”
“哦?”殳桧忙問,“請先生賜教。”
培寅道,“姑爺覺得以氓國實力攻打孟戈如何?”
殳桧道,“自然不消一個月即可大敗。”
培寅又問,“那攻打夷桑呢?”
殳桧道,“應也是相同。”
又問,“如果同時攻打孟戈與夷桑呢?”
殳桧略一停頓,說道,“孟戈與夷桑皆是地少人稀之處,即便是同時攻打兩國,不出兩個月也可順利攻下。”
培寅道,“那再問姑爺,如若要攻打沫北如何?”
殳桧道,“沫北近年四處擴張疆域,軍隊骁勇善戰,若要與其正面沖突只怕會相持數月。”
培寅點點頭,“即是如此,姑爺覺得沫北、孟戈、夷桑三地叛亂,邵君最懼怕的是誰?”
殳桧道,“自然是沫北。”
培寅輕輕一笑,說道,“姑爺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殳桧大悟,忙道,“先生是說氓國只要牽制了沫北就不必擔心另外兩國叛亂了。”
培寅踱步至窗下,望着窗外的明月,說道,“姑爺可曾想過離開此處。”
殳桧握緊了拳,道,“我豈會不想,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回到越國,回到家鄉。”
培寅回身說道,“姑爺且不忙,我倒有一計,雖不能叫姑爺立即重返越國,卻不說定也能暫解幽禁之苦。”
殳桧忙請教,“先生請明言,殳桧當洗耳恭聽。”
培寅笑了笑,然将自己所想都細細說了殳桧聽。
殳桧等其言閉,才皺眉道,“先生所言果真妙計,然則似乎只于氓國有利,我倒是聽不出于我們有何好處。”
培寅仍是笑,說道,“姑爺若能為邵君降此災禍,還怕到時沒有好處嗎?”
殳桧才豁然開朗,“先生所指……”
第二日殳桧上朝,果不其然,邵君召集衆臣商議沫北三國獨立成藩之事。已知內情者,神情肅穆,微微搖頭;不知情者聞此則大驚失色,亦有一時意氣喧嘩者。商讨半日後,朝中意見劃為兩派。主和者以丞相茍于田為首,茍丞相以為沫北蠻悍,近幾年來四處挑釁,周邊部落均遭侵犯,更有罹弱者被其吞并,如若邵君不同意其獨立,沫北必定會聯合孟戈、夷桑發動叛亂,而介時氓國征重兵鎮壓也必是勞民傷財,此乃其一;其二則認為沫北三國所處荒蕪之地,距氓國又百萬裏之遠,即使同意其成藩,然則先天不足,亦不會對氓國有所威脅,是以多數大臣認為氓國大可無需動此幹戈。然大将軍董屈則極力反對,董屈明言,沫北、孟戈、夷桑皆是邊陲小國,自氓國黎殇君起成為從屬國,如今已五十載有餘,邵君不能為貪一時安逸,而破壞歷朝規矩,更保證若沫北三國當真叛亂,其願率兵出征,一年內必将此亂平定,不少大臣亦附和。邵君左右為難,一時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殳桧腹中已拟好對詞,皆因衆臣争論激烈而不敢貿然插嘴。此時主意已落實為兩派,衆臣靜候邵君決斷。邵君坐于高堂之上,手掌輕輕敲打面前案幾。殳桧見邵君猶豫不決,又瞧四周大臣皆垂手靜聽,此時他才向前踏出幾步,拱手拜于朝堂之下。殳桧道,“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衆臣皆震驚,側目看向殳桧。董屈微微皺眉,只不說話。邵君雖亦有詫異,然是要緊時刻,也不細究,忙說,“卿家不妨直言。”
殳桧道,“沫北、孟戈、夷桑三國以沫北最為強大,然則強大的沫北對于獨立成藩國之事仍派使臣前來向邵君請示,此表明沫北等國對氓國仍有忌憚而不敢擅作主張。”
邵君道,“卿家所言是說即使我不同意其成藩,三國亦不敢輕舉妄動?”
殳桧輕輕搖頭,說道,“如若邵君不同意三國成藩,不出半個月三國必會發動叛亂。”
邵君皺眉道,“即是如此卿家又何必多此一言呢?”
殳桧道,“請待微臣細細說來。”說罷再度拱手,“沫北、孟戈、夷桑三國除沫北外,其餘兩國皆不足一提。既然邵君因其中利害關系而同意沫北獨立,那又有什麽理由去同意弱小如螞蟻的孟戈與夷桑呢。是以臣以為邵君不妨派密使悄悄前往沫北,對沫北君主說,‘沫北強大已可獨當一面,獨居一方,邵君早有意讓沫北獨立,然則孟戈、夷桑仗借自己依附于您,居然也鬥膽要求獨立之事。雖沫北較于孟戈、夷桑兩國,土地、武力皆不知高出幾許,然于氓國、于越淇等國而言,你們三國地位是平等的,如果邵君只同意沫北獨立而拒絕孟戈與夷桑的要求,那越淇等國必會說氓國欺弱怕硬,無視規矩禮法。’使臣只需将此言明,沫北必會與孟戈、夷桑斷交,之後使臣再提出獨立的要求,煽動沫北攻打孟戈與夷桑,介時趁三國混戰,氓國再出兵鎮壓豈不是如同用大水去撲滅将息之火一樣容易。”
殳桧言閉,朝堂上一時間燕雀無聲,繼而才有竊竊私語,少頃贊和聲起。邵君大喜,當即踏下高臺,親自扶了殳桧起身,拍着他的手背道,“卿家所言真乃妙計,真乃奇策啊!”
數日後三從屬國果真各派使節前來,三位使節中屬沫北最為傲慢,見邵君既不下跪也無叩拜。邵君因另有計策倒也不惱,安頓幾日便叫茍于田送回了沫北。于田依殳桧所言說與了沫北君主羔,羔即當面焚毀與孟戈、夷桑的盟約。于田返回氓國才半月,即聞沫北攻伐孟戈、夷桑之事。歷戰數月後,沫北攻下孟戈,邵君趁其疲乏累戰之際派董屈率兵平定,不久君主羔被俘,沫北投降。
董屈領兵凱旋之際,邵君攜殳桧及丞相出城迎接,又當朝賞賜三人金銀珍寶無數。然居首功者殳桧卻婉言拒絕了賞賜。邵君訝異道,“卿家可是對賞賜有什麽不滿?”
殳桧道,“并無不滿,金銀錢財世人皆愛之。”
邵君道,“既是世人皆愛之物為何卿家推辭不要呢?”
殳桧拱手道,“錢財能買地買府邸,能買下人,更不必說買魚肉稻谷等食物,錢財亦能賭馬、鬥雞、看戲,世人愛財皆因其能帶來物質上的滿足和精神上的愉悅,能悅其身則愛之。然而微臣此時境況,君上不覺得與上述都無任何瓜葛嗎,金銀到臣手中即不再是他人眼中的金銀了。”說畢,面無神色,單只望于邵君。
邵君明白其所言,雖心有不願,但念在殳桧此次高功首居,便免去了他禁足将軍府的命令,只是仍不可出于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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