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殳引一身狼狽,不敢先行回董府,反命趕馬的小厮去了朱颠府上。朱颠的侍從知得兩人關系甚密,心中雖有疑,倒也不多問,帶了殳引往廳中去坐,又去通報了朱颠。朱颠一面穿衣一面出了來,見殳引渾身是水,便大笑道,“我想老弟何故此時來壞我好事,瞧這模樣怕是遇了什麽難事了?”

殳引道,“不是難事還跑你這來?”

朱颠系上扣帶,說道,“老弟有何事需為兄幫忙的,只管一句話。”

殳引道,“這事你還真幫不上忙,我此時前來也不為別的,只想借一身幹淨衣裳,姑且今日先蒙混了父親再說。”

朱颠笑道,“老弟既不肯說,為兄也不勉強。不過一身衣裳,好說,老弟且随我進房去挑罷。”

去了朱颠房內,才開門,便見一面綠葉粉荷的折屏隔了半間屋子,又聞一縷幽香,竟教聞的人骨酥身軟,殳引笑着将朱颠上下瞧個遍,才說,“我竟不知老哥你還有此癖好。”說畢又指房內擺設,“這倒不像公子住所,反似姑娘家的閨寝。”朱颠即要辯解,殳引已經早一步踏過屏風朝內屋去,口中喊着,“我今日倒要瞧瞧這朱公子睡的大床是否也是輕羅帷布的。”然一推門,就吓了一跳,原這大床之上竟用紅繩捆綁了一個白白淨淨清秀的少年公子,那少年渾身□□,雙臂被綁了懸挂在兩邊床角,見了殳引,就扭捏了身體要往裏躲,可又因紅繩綁着無法,只能曲了雙腿蜷坐在床鋪之上。

原是殳引來之前,朱颠正找了個書童在房裏風流快活,不想卻被殳引打了斷。出去得知也無要事找自己,便想趕緊打發了繼續,然此刻卻被他闖了進來。兩人關系雖密,而此種境況被撞破倒是頭一次,朱颠方羞的滿面通紅,待要解釋卻又實在無話可說。倒是那殳引瞧了的少年滿眼柔情,一顆心只撲撲亂跳,呆看着竟忘了走,等了朱颠催了才回神,自也因一時失态而紅臉。而朱颠只當他是識破了自己的怪癖而尴尬,倒一路也不敢提剛才所見,只趕緊找了兩身衣服交于他換去。

因着蕪霜當殳引落了水未起,便喊了人來撈,不久車奄替換了衣裳也帶着一群人來。兩幫子人将這彩雲閣的一片湖細細翻找了遍,都未見殳引,于是都只當他順流被沖出宮去了。蕪霜含着淚怪車奄,“若不是你挑事,他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我這就告訴父王去。”車奄忙攔住,好聲求道,“我的好妹子,如何你竟幫着個外人來害自己兄弟呢?”車奄知道若此事挑到了邵君處,免不了會責罰他,說不定就此無緣了太子之位,于是好說歹說拉了蕪霜不讓去。蕪霜本就傷心,亦無力和他牽扯,見自己走不了,便就坐了一旁大石上哭去了。車奄忙喊了小太監來,讓其偷出宮去告訴殳桧,說那殳引與自己打架,失足落水了,此時還未尋到。

小太監急急去了,到了董府,便按車奄的話說了殳桧聽,殳桧當下吓的差些癱在地,身邊小厮忙扶住,殳桧立即問道,“那三皇子可有事?”

小太監道,“三皇子倒無事,只是令公子如今還不知所蹤。”說畢便就甩甩拂塵去了。

然小太監才去,殳桧的随從人良便急問道,“姑爺,小的可要喊人去附近河道口找找?”

殳桧道,“不必了,我猜那潑賴皮子此時也該回來了。好歹沒傷着皇子,否則恐怕我們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了了。人良,你且帶人在門口候着,見了他,只管用繩子捆了來,別教他偷溜跑了。”

然才說完,便聽小厮來報,“少爺從角門進府了。”殳桧立眉狠狠道,“還不去快将他捆了來!”

小厮才去殳引房裏,卻又找不見了,原是殳引才進屋,芄蘭便就拉着他将太監前來一事說了,殳引得知殳桧已知了此事,大呼不妙,忙又跑出去。然才跑至前院,正撞了殳桧帶一行人匆匆趕來,忙就止步垂手立了一旁。

殳桧行至跟前,罵道,“急吼吼的又給我跑出去惹事,今日這事還沒鬧夠!”

殳引忙辯解,“是那車奄瘋子似的來……”話未完,便就挨了一巴掌,殳桧因腹中十分的氣,又見他不但不聽管教反倒頂嘴,手上便用足了力道,一巴掌扇的殳引七葷八素,眼冒金星。殳引本是靠石階而立,被這一打,一時站不穩,便就跌坐下去,胯部正撞了石階突立處,當下哇一聲叫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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殳桧聽了更是火冒三丈,罵道“你好好一個頂天男子漢,不過挨了一巴掌就鬼哭狼嗷,竟是女子都不如!”又對身旁一衆人道,“你們且好好看着他,不将他關個一年半載竟收不了他骨頭了!”說畢便甩甩衣袖去了。

殳引因摔疼了骨頭,小厮才上前扶,就痛的哇哇直叫,于是只得喊着幾人擡着送了房去。放了床上,芄蘭立即過來,見他左臉赫然五個紅手指印,便心疼道,“我平時常勸哥兒少些胡鬧,但凡哥兒聽了我一句,今日也不至于此。”見他身上所穿不是自己之物,又嘆息道,“瞧瞧平時只都跟着歹人胡混,如今也不知是穿了誰的破爛衣服。”說着便要替他脫下。殳引躺了床,才覺身上好些,見芄蘭要來替他解衣,忙止住,“別,別,好姐姐,你且先讓我躺會子罷,我這屁股也不知是否摔成三瓣兒了。”芄蘭聽了噗嗤笑出聲來,嗔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油嘴滑舌。那你好生躺着,我去拿些去痛的藥來敷。”

芄蘭才出去,文苒便又推門進來,門不及關,就急至殳引床前。殳引剛要說話,卻見文苒緊蹙眉頭,罵道,“我只當你死了!”

殳引一臉的疑惑,忙問,“如何好端端的倒盼起我死來?”

文苒仍罵,“你只有死了才不會出去鬧事!”

殳引聽了這話,知他是關心自己,心中便有一絲暖意,側頭笑道,“那我答應你,今後不死也不出去了鬧事了。”

文苒道,“這話你只去哄哄那些下人丫頭罷。”

殳引道,“父親要關我一年,你說我如何還出的去?”

文苒聞言方才不罵。

殳引道,“我屁股疼的很,你替我瞧瞧摔破皮沒有。”于是便唉唉叫着側過身去。

文苒拉下他的褲子,只見盆骨連接後腰處一塊發紫的淤青,忙叫,“哎喲,可不是都摔紫了。”說着又用手輕輕去摸那地方。殳引忽覺火辣的疼痛上一陣清涼舒服,也不唉唉了,側身瞧去,見文苒低眉順眼認真撫在他身上,又湊頭對着那塊皮膚呼呼吹涼氣。殳引突然心中一動,倒不去顧身上痛了,只回身端着文苒的臉親上去。然才碰到嘴,就叫喚起來,殳引罵道,“該死,該死,這時候竟有這勞累。”

文苒早吓的彈開身去,臉上頓時火燒一般的發燙,盯着殳引結巴半日,“你……你……你做什麽?”

殳引忍着痛坐起半個身子,靠了床頭,側頭對他半笑,說道,“我瞧你生的好看,想親親你。”又見文苒兩眼瞪的跟銅鈴一般大,殳引變色認真道,“我這心全都挂在你身上,你如何不知?”

然則這句只在風月場所用慣的玩笑話,聽了祝文苒耳裏,倒是深情蜜意,原是他被關董府八年之久,只有殳引是真心待他,在他心中早對殳引有了情誼,于是低頭道,“你這話當真?”

殳引因這一問,方想起剛才說的混話來,一時又悔又驚,見得文苒如此模樣,忽又腦子發昏,想起在朱颠府中所見來,心中騷動的竟不能止。雖明知不該,卻仍說道,“如何不當真,我喜歡你,心心念念都在想你,有你在身邊,別說一年不出去,就是十年二十年,我也情願被關在這裏。”說着伸手去拉文苒。文苒聽的心中感激不已,也就由着他做些荒唐事去了。

第二日上朝,殳桧想于朝畢時向邵君請罪,倘若邵君饒恕了殳引,那車奄自然無話可說。然邵君才入朝,殳桧見他雙眉擰緊、神色凝重,便就以為殳引鬧的事已捅了他知曉,倒一時心中惶恐不安,尋思着該要如何解釋才好。只聽邵君道,“請窯國使臣進來罷。”朝下大臣聞言皆大驚失色,殳桧亦不知那窯使臣是何時到的氓國。

卻說董屈病死前曾下軍令,命所有将士駐紮邊境,若窯兵不入侵,則按兵不動;若其不知好歹,侵犯國界,則出兵迎戰,并限令只可将其擊退,不準追擊。然董屈一死,軍權便落了副将蒙子高手中,子高立功心切,又年輕氣盛,早對董屈那套以守為攻的戰法瞧不順眼了,背地裏和着将士不止數次笑罵董屈膽小如鼠,趁早回朝養老的好。待其一得兵權,哪裏還按耐得住,當下召集所有兵力進攻窯國,如此一戰便是一年之久。然而将士駐紮邊境時,背後尚有與京等富饒之地做為後盾,糧草、兵力充足,是而對窯兵可百戰不敗。而子高一旦揮兵南下,深入敵方疆域,軍隊就離了自己的救援線,等到糧草絕淨,人手不足,戰敗是遲早的事。

如此三月前,蒙子高帶了殘兵逃回與京城,有将士提議回朝搬救兵,子高怕自己戰敗之事惹怒邵君,非但未同意,反而将提議的将士砍殺,并嚴令,如若誰将戰敗消息送回朝中,便軍法處置。

然那些殘兵根本無力抵抗窯國攻勢,僅兩月,與京城便被攻破,蒙子高投降。窯派使臣前往氓國,與邵君商議和談條件。而及至使臣到達于還城前,朝中只稍有耳聞邊境戰事不利,因着子高未報戰敗,于是衆人皆只當了是場苦戰罷了。

使臣上了朝,單膝下跪叩拜了邵君,邵君免去禮。使臣道,“窯、氓二國是鄰國,本應和平共處,相互禮遇。窯國已是窩縮委佗極南一角,沒想氓國泱泱大國倒連這一隅都想竊取。窯為維護國土,只得迎戰,最後于與京城俘獲貴國将領蒙子高,貴國若肯交出與京城并保證今後再不來犯,窯國必将蒙大将軍安然送回。”

使臣将蒙子高進攻之舉歪曲成氓國偷竊窯國領土的行為,又将其侵犯與京的不齒之舉說成了抵抗入侵的無奈決定。朝上頓時嘩然一片。

邵君倚高座而瞥使臣,說道,“窯國君主認為本王會為了個戰敗的将士而放棄國土,倒也算高看的本王。”

使臣拱手道,“這并非本國君上的條件,而是敝人的一點淺見。”

邵君怒道,“區區窯國賤臣竟敢在朝上戲弄本王。”

使臣道,“敝人不敢。只是敝人聽聞邵君仁德聖明,就誤以為邵君必将臣民的性命看的比王權還重,這大概是敝人聽錯了罷。”

茍于田當即站出喝道,“王權必然重于臣民,若照你所言,難道仁德聖明的君主,受人脅迫後,連王位都要讓出嗎?一國君主若輕易交出國土,那非但不是仁德聖明,而是鄙薄愚昧!”

邵君不語,單盯着使臣。

使臣不慌不忙道,“既如此,那敝人便将君上條件道出。君上以為,可退兵與京、放回蒙子高,然邵君需将蕪霜公主嫁與君上,窯、氓二國結為秦晉之好,從此窯國再不侵犯與京。”

邵君聞言大怒,“本王豈會将愛女嫁與狄戎部族、野莽之地,窯國此言未免太不自量力!”

使臣道,“邵君大可不答應,只是一月後敝人若未回禀君上想聽的話,那君上即會下命屠城。”

邵君忽的瞪起眼睛,朝上衆人皆大驚,只瞧着邵君說不出話來。

只聽使臣又說,“以一座城去交換一位将士确實是鄙薄愚昧,但倘若不肯用一位公主去交換全城百姓,此又該如何說?”

正及衆人苦惱無語之際,殳桧上言,“大人說的是,一位公主确實比不上一城百姓。只奈何這蕪霜公主,邵君已許配了微臣之子。”

殳引此言一出,衆人震驚程度不亞于适才聽了使臣所言。邵君亦擡頭望着他,殳桧踏至于使臣齊平位置,向邵君拱手後,對使臣道,“請大人回去告訴君上,說君上來遲一步了。”

使臣斜眼瞧他,說道,“哦?此話如何說?即只是許了婚約,那公主必然還未下嫁,又何來來遲一步之說呢?”

殳桧道,“大人此言差矣。邵君乃一國之君,說話必是一言九鼎,豈可出爾反爾。再則,氓國将公主許于越國太子之子,越、氓兩國才是結下秦晉之好,所以說君上來遲一步。”

“如此說來……莫非……你就是……”使臣從踏進朝堂之後頭次露出慌張之色,他指着殳桧道,“敝人确有聽聞越國太子被俘于氓國之事,然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殳桧點頭,說道,“大人所聞并非虛言,那人便是在下。”

使臣不敢妄加猜測,只拱手問于邵君,“大王,此言可當真?”

殳桧彎腰低頭,拱手舉過頭頂。而朝上其餘大臣皆屏息凝視,等候邵君答複。

邵君眯眼探視堂下,沉默良久,才一字一句重重說道,“本王将蕪霜公主許配于禦史大夫殳桧之子殳引,于三月後重陽節辦大禮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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