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董府一時間又鬧開了,從街頭路過即可聞府中人聲嬉笑聲鼎沸。不知內情者只曉君主女兒要下嫁大将軍之孫,知內情者則半笑半諷說那公主竟嫁了個俘虜之子。

殳桧命人将幾個主院新修一番,趁着此番熱鬧将董屈靈位請出了正院,自己和着董氏搬了進去,将以往自己住的院子讓出。殳引得知後又不願了,找了殳桧好說歹說,要搬側院去住。殳桧因着殳引與公主的婚事已定,倒不去多管此類細事,也就随了他的意,只道,“側院給你們住只怕冷清了些,待會叫羅安安排着種些臘梅海棠類的顏色物,還有那一大片湖,也需得買些荷花來鋪。”

因通往側院處只有一扇半月門,如此看側院便似獨立了董府外去,羅安便又叫人将那門砸去,開闊成一條直通的道來。殳引見着側院與主院連了一體,倒嫌他們不懂雅致,掃了自己的清靜,然又無權做主,只能在心中叨念幾句。

董氏聽聞了兒子的喜事,心中郁結似乎解開了些,近些日子身上也大好了,倒能常常出房走動也能喝些口味的薄粥。

府中衆人皆歡喜,見了殳引免不了稱頌着贊他,恭維他,道他大喜去。殳引聽的煩,又見文苒對此并未特別表示,要見他,他仍是見,要與他說話,他仍肯說。于是便就忍不住問了,“我下月便要與公主成婚了,你不惱麽?”

文苒輕描淡寫瞧他一眼,“我惱做什麽,又不是我娶公主去。”

殳引聽了不樂,悶悶道,“如此便知你也不是真心待我的。”

文苒眼不擡,道,“這時候你倒有臉來問我,你若真心喜歡我,倒能娶別人去?”

殳引急的跳起來,說道,“娶公主這事我能做主麽?何況我天天日日來你處,見你、抱你,難道還不是真心,還不是為了你。”

文苒坐了床上冷笑道,“我只當你是為了你自己。”

殳引被這話塞住了口,見他已将才解開的衣服系上 ,就又涎着臉笑,伸手一面拉他的系扣一面道,“與你說着玩兒呢,你倒當真了。”

文苒将他推了開,兀自又将系扣扣上,擡頭盯着殳引正色道,“我可是字字句句都當真,我說的也字字句句都是真話。你愛說玩笑話,以後再不用來找我說,自有女人愛聽去。”說畢便不再理他。

殳引立即道歉,到了文苒左邊,文苒又回身坐右邊去;去右邊,他又轉左邊來。殳引本也不覺自己說錯了什麽,這一鬧,心下也不快了,對着文苒背後道,“我也不自讨沒趣了,你幾時好了再找我罷。”說着也就去了。文苒見他真走了,心中恨意便更起。

董府各院趕在重陽節前都新修了一番,殳桧察視側院,見河邊矮柳色黃,而院內桂樹海棠皆瘦弱,唯獨一顆從別處挖來的銀杏倒還壯,然而壯則壯已卻也掉落了一地葉來,殳桧瞧這滿眼蕭條,便叫羅安前來問話,“幾天後辦的是喜色,你倒安置起白事的禮來了,這叫賓客見了豈不笑話。”

羅安忙辯道,“重陽本已是深秋,故而樹木皆都凋零,況且這新植的樹,根基未穩,總歸瞧着比土生土長的廋些小些,若要壯只怕也得養個兩三年。”

殳桧道,“即是如此,何不将別處養壯的取了來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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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安道,“這桂樹海棠不比銀杏,何況是這時節,挖了種熟的來只怕也養不活。”

殳桧嗤笑一聲,道,“你怎的如此不知變通了,合着羅總管倒是想等個兩三年再叫了賓客來賞禮吃酒?這些丢人現眼的玩意兒還不快快拔了去,換些壯的來種,我也不叫它養活,只留得重陽節喜事那日茂盛便好。”又道,“記着去集市挑些上好的豔色的絲布綢緞,撕碎了系與樹幹枝杈上,如此才配得上府中大禮。”

羅安答是。殳桧又問,“那屋裏布置的如何了?”

羅安道,“已按姑爺吩咐,擺了酒席的桌椅:上席二桌,一桌六人;中席四桌,一桌八人;下席十桌,一桌十人。其餘人皆安排坐于正屋外庭院。而除正屋外,其他屋舍已購置書法字畫擺設,案幾也擺放了瓷器等古物,少爺的喜房也正叫丫鬟們飾扮,今夜即可完工了。”

殳桧點頭,正欲走,忽又想起一事,“雖着中秋才賞過去,然秋菊未謝,你也安置菊花擺了府內各院去。”

羅安作揖便去了。

重陽節前三日,朝中下令關閉宮中至董府沿街店鋪;前二日,出一隊侍衛清去百姓;前一日,出三隊太監支起黃色布帷,隔擋出一條空道來。如此至重陽節那日,殳桧、董氏按當朝禮儀,穿戴朝服,攜殳引入宮迎娶公主。

董府出行一衆人,殳引身穿喜服騎一匹壯馬先行,随後緊跟兩隊人馬,之後又是兩座大轎,分別坐着殳桧與董氏,最後又跟兩隊人馬。此一行人浩浩蕩蕩于董府行至宮門前。候至辰時,見東方發白,日起光照宮門,但聞宮內一聲鐘鼓聲起,随後便是喧鬧不絕的鑼鼓聲,敲一刻,鑼鼓聲息,又聞一聲尖長號角,聽宮門內有人喊道“公主出宮,宮門開!”于是兩扇紅漆銅鑄大門緩緩打開,兩隊人馬舉大旗而出,排站于宮門兩側,之後絡繹不絕出數十對宮女,一面走一面抛撒花瓣,最後才見一頂八人大花轎,那轎四周又站八名護衛。随即董府衆人向兩邊拉開,讓出一條路去,殳引領着花轎往回行,宮女侍衛太監護送十裏,才對着公主去的方向止步拜禮。

花轎才入府,就有八名護衛幫擡着穩穩落地,立即一喜婆上前挑簾,攙了人出來。殳引候了一旁,見蕪霜一身紅妝,綢緞錦服上金絲繡一片祥雲彩鳳圖,黑發挽髻,上又綴滿纏絲金簪,一低頭細響聲作。蕪霜雙手搭放胸前,由喜婆引着交于殳引。殳引輕端其手,牽着先至殳桧正院,作叩首禮後,兩人捧茶依次遞與殳桧與董氏。董氏滿面喜悅,起身相扶,拉着蕪霜的手,道,“好兒,如今我再做不得你師傅了。”蕪霜低頭輕聲喚道,“日後還望娘能仔細教導蕪霜。”董氏聽了更喜,輕拍蕪霜手背,連聲道,“好,好!”接着又由殳引近身丫鬟芄蘭牽着送至了側院喜房。

如此習禮才畢,先由一衆小厮沿街拆去布帷,殳引随父親候于正門,府中奏樂聲起,賓客陸續擡大禮而至,殳引忙不疊拱手彎腰相迎,道喜道賀的客套話一時間應接不暇。羅安招呼賓客落座,府中小厮丫頭忙前忙後擺席送酒。收的禮堆放不下,竟就排至正院去了,那一進門望去,單見滿滿當當的紅漆寶箱、妝匣彩禮,衆人見了都道“只這君主嫁女才有這排場”。

喜宴之上,賓客自又争相敬酒賀喜,虧得殳引酒量好,幾輪下來,單覺身上累,倒沒醉去。朱颠随父親朱申道一齊落座上席,因平時與殳引交好,見此喜慶時刻,免不得想法去鬧他一鬧。

殳引端酒至朱颠一席,輪次相敬,衆人皆起身撞杯而飲。至朱颠時,殳引笑道,“大哥難道只獨身前來,未給小弟備份厚禮?”

如此一說,衆人皆大笑。

朱颠忙道,“怎的我朱府送的禮還嫌不夠厚麽?”

殳引又道,“大哥勿在此混人耳目,那院裏所堆的大禮,誰人不知是你父親所備。”正說着一旁随行的小厮至前替朱颠滿上一杯酒,朱颠方要端起,殳引忙攔住,道,“诶?大哥,話未說清楚,你怎的就喝了?我這喜酒可不能白白給你喝,你我何等交情,如今我只問你的那一份禮?”

在座賓客都擱下筷,一旁起哄聽着玩去。

朱颠見衆人都笑着朝自己看,頓時急了,心道,好小子,我沒鬧你,你倒鬧上我來了。于是一把扯下身上墜的白玉,遞于殳引面前,“我與老弟相遇相知正是拜此玉所賜,老哥就趁這喜事上将這塊寶玉送于你如何。”

殳引點頭笑着接過,藏于懷中,道,“大哥既肯将此玉送與我,可見是真心來祝賀我的。”說畢雙手端酒朝朱颠舉杯,然那朱颠見了理都不理,單捏着杯子在手中,道,“老弟請我吃這麽小杯的喜酒,未免太小氣了。”說着将席上兩只空碗拿過,一只遞與殳引,道,“老弟,你我雖相識已久,然從未有機會盡興喝過酒,不如趁此機會,咱們痛飲幾碗。”朱颠想這殳引幾番敬酒下來,早該酒意上頭了,如此再于他喝個幾海碗,還怕教他不喝趴下。這樣想着便面上笑吟吟,叫小厮上前添酒。

殳引忙攔,說道,“且慢着。”朱颠朝賓客瞥一眼示意,然後才側頭去瞧殳引,問道,“如何?老弟收了我的寶玉,如今還不願請老哥喝幾碗喜酒麽?”說罷便哈哈大笑,在座賓客亦和聲而笑。

殳引道,“老哥即是要痛飲,這只小碗如何擔的上痛飲來。”于是便叫小厮搬來兩大壺酒,殳引拔了塞,道,“老弟先幹為敬。”說罷便一仰頭咕咚幾聲喝起。

朱颠見那酒壺,少說也有個十斤,而聞酒味也知是烈性酒,眼瞧殳引即要喝完,一時間倒急的額角冒汗。殳引飲畢,一抹嘴,道,“老哥怎的還未喝,難不成是嫌少?”于是又叫小厮再上酒,朱颠忙央求,“老弟就放過大哥一回罷。”

殳引十斤白酒下肚,任他酒量再好,也腦袋發重眼花起來,只覺自己肚脹難忍,似要炸裂,聞朱颠所言,如何肯饒他,便強說,“老哥若不喝這酒,即是不将我當兄弟看,若如此,日後咱們再不必以兄弟相稱。”說着身體歪着倒着拿了酒壺就要對朱颠灌,賓客見狀忙起身勸。朱颠無法,只得接過了往喉嚨裏灌,才灌幾十口便就直泛惡心,忙放下酒壺,扶桌做嘔吐狀。殳引不依,仍說,“還未完,如何停了。”又将酒壺強塞他手中,于是朱颠又灌幾口,如此強着推着竟也灌了半壺,朱颠實在難忍,連聲求道,“老弟就別為難老哥了。”

殳引喝了十斤白酒,此時酒勁已上來,人也醉的暈暈沉沉,聽得朱颠的聲音,也未明白他意,待要細細想,胸中忽的一陣難受,哇一口将方才所吃所喝都吐了出來,賓客吓的都退開去。如此動靜,上席及下席賓客都只當出了什麽大事,一時間皆圍了上來。殳桧不知何事,亦過去,才入人群便聞一股腥臭酒味,不禁皺眉,心道不知是哪個混貨喝醉了酒鬧事。推着人群進去一瞧,那一攤爛泥似的被兩個小厮攙扶的竟是自家公子——今日的新郎官。只見殳引吐得一身污穢,胸前綢紅的喜服被浸的深紫,又見那席桌上碗盤雜亂,一旁又滾兩個大酒壺,心中頓時冒起怒氣,朝小厮喝到,“杵着作什麽,還不将他搬出去!”賓客本也多嘻笑,見殳桧盛怒,忙都收起神色,正立于身旁的都上前好言相勸。

芄蘭和雲夙及幾個丫頭都在房中侍奉蕪霜,一時見小厮擡了爛醉的殳引進來,倒吓了一跳。芄蘭瞥一眼蕪霜,然後對小厮問道,“少爺怎的如此狼狽?”小厮直言,“少爺在席上與朱家公子拼酒,方才還吐……”芄蘭立即止住,“知道了,你先去罷。”說畢叫幾個丫頭攙扶着殳引放了床上,那一床新被即被這滿身污穢給髒了。蕪霜未見過此種陣勢,見殳引一臉痛苦,慌的只坐了床邊喚他。殳引如何還答應,混醉的只會哼哼了。芄蘭拿了幹淨衣服來,向蕪霜笑道,“公主且別理他,讓他睡一會兒便好了。”雲夙亦上前道,“公主随我去房外罷,此處交了芄蘭便可。”

于是公主去了,芄蘭便叫丫頭打水,替殳引脫去髒衣擦身擦臉,洗淨才将新衣給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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