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邵仁君親眼見了殳桧當朝倒下,又親耳聞了太醫所說活不過三月。當下非但不強求他搬出董府,還派了尊使每日前去探望。尊使去完董府扭頭便至宮中彙報情況,“殳桧的病情果然一日壞似一日,如今東西已不大能吃,只靠着府中珍藏的人參和靈芝等補藥再勉強續命。”茍于田說道,“我府上倒有兩支千年人參,不如明日你替我送去董府。”尊使聽了,萬分詫異,“丞相既有此好東西為何不獻給邵仁君,反倒要去送給一個半死不活的下等人。”邵仁君亦側目看着茍于田。茍于田向邵仁君拱手,說道,“禦史大夫有所不知,我如此做正是為了當今仁君着想。”尊使與邵仁君更是不解,問道,“丞相此話怎講?”

茍于田道,“殳桧曾在朝擔過要職,朝上有幾位大臣與之交好,雖如今殳桧無權無勢,幾人間已疏于往來,然大臣們知了殳桧慘淡模樣,難免心生同情,邵仁君若此刻派臣将千年人參送與他,朝中必會大頌君主仁愛,寬宏大量之心。”

邵仁君點點頭。茍于田又道,“殳桧被困于氓國十九年,這期間也未聞越國新立太子之事,若任由其在氓國病逝,越、淇等國恐會斥責邵仁君悍戾、殘暴。而老臣替邵仁君送了人參慰問過之後,他們就未必會說這類話了。只以幾支人參便可籠絡人心、安撫各國,君上何樂而不為呢。何況想那殳桧單憑着幾支人參也不會起死回生的。”

邵仁君便命了尊使帶人參前去董府,自己亦拿出鹿茸、燕窩的補品叫太監送去。

一月後,殳桧已終日卧床昏迷,董氏和衆仆皆哀哭不止,殳引時常侍奉在床邊。一日殳桧飲藥後再度吐血,而這番吐出的血不再是鮮紅,而是紫黑,殳引忙扶住他,喊幾聲,發現殳桧含着一嘴污血已昏死過去,殳引心中悲痛,忍不住落淚。趁着羅安進來時偷偷躲了董氏問他,“我瞧爹這身體恐撐不過幾日,羅總管不如提前準備後事的好。”羅安也是面露急色,面上含糊答應着,背地裏立即找來公培寅問話,“先生,殿下這藥何時可止,再如此吃下去,恐會害了他的命。”公培寅道,“等太靈真人出現時,即可停藥,到時你們按真人吩咐,姑爺身體自會複原。”因此前密議時從未聽聞過太靈真人,羅安疑惑道,“如何又出來一位太靈真人?”公培寅笑道,“姑爺現在所吃的藥方不就是他所拟。”羅安更是不解,“藥方明明是李大夫所拟,這李大夫幾日成了真人了?”公培寅說道,“太靈真人即是個随我們心願做事的人,我們需要藥方時,他便拟藥方,需要解藥時,他便賜解藥。他可以是李大夫也可以是別人。”羅安聽了一怔一怔。培寅拍肩安慰道,“羅總管,無需擔心,一切盡在你我掌握之中。一旦這位太靈真人現身,你可快快按之前計劃所說的準備。”

此話才說幾日。董氏因候在殳桧身邊一夜未睡,一清早眼睛也發饧了,便起身去外面走走,振振精神。至膳房時聽聞才買菜回來的小厮在議論殳桧的病。董氏向來心軟善良,知道自己此時進去免不得害小厮們難看,于是便要去別處。可才轉身卻聽一小厮道,“也不知哪來的窮道士,聽我們姑爺病了,就來騙錢,什麽幾顆藥丸就治了姑爺的病,難不成全于還的大夫還不及個道士了。”董氏一聽忙停住步子。又聞另一小厮道,“可我聽那窮道士說的頭頭是道,連姑爺幾時病的,病症如何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看此事還得報給羅總管知曉,不管道士是否騙人,我們只管禀報,他們作主的自會分辨。”董氏聽到此處立即從門後出來,忙問兩人,“你們快告訴我那道士此時在何處?”小厮們頓時面露懼色,紛紛辯道,“我們也是聽別人口中所得,并非親眼所見。”董氏急的攥緊雙手,“這都幾時了,還推三阻四,且都将知道的說出來。”小厮們見董氏發了脾氣方才不敢推诿,只将她帶去董府一角側門。

然此刻哪裏還見那道士,這一大早就是連個路人都瞧不見。小厮道,“怕是見騙不了我們,走了罷。”董氏罵道,“你們倒是精明了,也不知人家底細就說是騙人,倘若那道士真有能耐,那姑爺豈不是被你們給害死了!”一說便捏着手帕拭淚。小厮見狀忙跪地讨饒,董氏命了他們快去四周找來。

原是那道士并未走遠,小厮們拐一個彎在路口找到了,一見他便不由分說扯着袖子就走。道士挺着不肯,小厮急急的哎喲了聲,“老道兒,別磨蹭了,我們家小姐聽說了你能治病急着見你呢。”說着便把道士帶到董氏跟前。

董氏見那道士身材微胖,一身青布直襟道袍,六七十歲的光景,眉毛、頭發無一不白,一條白胡子更足有一尺長,手中持一根拂塵甩于臂彎。董氏立即稱呼着“道長”将他迎進屋去,一面叫人捧茶,一面說道,“适才家仆對您無禮,還望道長勿要見怪。”

那老道神色淡然,雙眼微睜,直立着并不接茶。董氏見狀便悄悄叫雲夙去屋裏取二十兩銀子來,自己又問,“道長,我聽說您可以治好我家老爺的病?”那道人微微颔首又微微搖頭。董氏不知何意,想到殳桧此時境況,忍不住雙目含淚,說道,“道長,我家老爺身體已一日不如一日,若您可以治好他,無論多少銀子我們都願意給。”正說着,雲夙便拿了銀子來。董氏将裹在手帕裏的兩錠銀元寶拿出來,強笑着說道,“道長,這是小小的見面禮,望您收下。”老道本是一副微醺不理的模樣,此刻眼皮底下的兩只眼珠動了動,去瞥那銀元寶,寬袖一動,便把元寶收了袖中。

只聽那道人說道,“董家小姐若肯依我所說去做,那姑老爺的病便有好轉希望。但若中途有一件事未依言,非但會加重病情,恐怕到時神仙也難救了。”

董氏一聽殳桧有救,忙擦了擦眼淚,急說道,“還有什麽理不去按道長所說的做呢,請道長快救救我們家老爺罷?”

道人從懷中掏出一個葫蘆模樣的陶瓷小罐,道,“這罐中的藥丸是我五年前前往南海仙觀時求得,一共十顆,平常人每服用一顆便可延長一年壽命。重疾者,每三日服用一顆,三三九日後精神恢複,思緒清晰,十八日後可下地行走、吃平常食物,如此服用九顆後外表看來已與常人無異,只需在飲食休息上多作注意,若無複發,三年後再服用剩下的那一顆,到時身體不僅痊愈,更是比以往康健百倍。”董氏頓時感激涕零,接過葫蘆,又叫雲夙送銀子來。但聽道士又說,“只是這服藥期間,有件事需得做。”董氏忙問何事。道士說,“委佗東南角上有座太靈山,太靈山頂有座太靈觀,觀中有一泉眼,此泉眼只初夏時分方有水其餘皆幹涸,自古有雲太靈山乃神仙聖人住所,仙山仙水,若能舉家出動,誠心參拜,求得泉水,并以泉水送服藥丸,必能大大增加其功效。”董氏聽聞又是連聲道謝,恰逢雲夙捧了一盤銀錠子進來,董氏便奉與道人,那道士也不推辭,從兜中取出一塊四方玄色的棉布,将銀子摞了其中,對角打兩結拎在手中去了。

董氏滿心相信這神藥能治殳桧的病,當下便喚了雲夙去房內服侍殳桧用藥。而羅安聽了小厮報忙趕來攔住,一說,“這藥不知是好是壞,小姐也是糊塗,不分青紅皂白,便要給姑爺吃,倘若吃壞了又該如何?”說畢就将雲夙手中的葫蘆罐子搶去,揭了塞一聞,竟是一股清涼淡香的氣味,只教聞的人精神一震,污濁之氣全去,羅安喃喃道,“倒是一股子神清氣爽的味道。”又問董氏,“小姐,那道士可說了什麽?”董氏便将道士所言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羅安才聽說太靈山又聞太靈觀,當即一怔,回想前幾日培寅所說的太靈真人一事,便就想莫不是這道人便是太靈真人。如此一想便趕忙跑出門去找,只是他将于還整搜了一日,也未見什麽道士真人來。回了府想找培寅細問,正巧培寅于殳桧房內探望,羅安便前去了。一進屋,便見殳引、董氏及衆服侍的丫鬟、小厮面上喜色,探過去一瞧,只見公培寅正于床前坐着,兩根手指搭了殳桧的脈上,而殳桧臉色已不是昨日那般紫黑,雖說仍是慘白,但那慘白中似有隐隐透出些氣色來。羅安向邊上一打聽,方知自己才去董氏便做主将藥丸送了殳桧服用,才服下,殳桧咳嗽便止住了,氣息也多平穩,如此安睡一日倒未再有吐血之類的症狀。羅安呆站半刻,瞧着殳桧床前被人圍的水洩不通,他便微微嘆口氣,面上淡笑着悄悄退出房去。當晚便出城安頓起行事來了。

殳桧服藥九日後,果真如那道人所言,已不再昏睡,神志清醒起來。每日前往董府探望的尊使将此事禀了邵仁君,邵仁君當下大驚,立命了茍于田等人攜太醫前往探視。當日殳桧服藥已有半月,尚能坐起身,見茍于田等人,也不下床叩禮,只懶懶靠了床上。

茍于田探至床前細看殳桧,見他面色紅潤,吐息均勻,果不似前幾月可比,于是瞥一眼一旁的太醫,口中道,“還不快過來替越太子瞧瞧病情如何?膽敢再胡言亂語,回宮了看君上如何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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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唯唯諾諾,拎着藥箱上前,殳桧從被裏伸出手腕,因兩月未好生吃過東西,那手腕已細如十歲孩童。太醫一沾脈,當下便驚的瞪起雙目,又翻開殳桧眼皮,細看一番後才離去。

茍于田問道,“如何?”

太醫低頭彎腰不敢說。

茍于田知是情況有異,便借口宮中有急事帶了太醫離去。

一出董府便問太醫,“适才支吾不言,不知是為何?是否那殳桧病已痊愈?”

太醫忙将剛才所看的殳桧病情說出,“此人先前只肝肺脾有衰竭,今日老臣探脈,竟發現心腎也開始衰竭,恐只有十天壽命了。”

茍于田瞪目道,“你當我眼瞎了麽?剛才我看他說話中氣十足,面有朝氣,我雖不懂醫術,可也只這斷不是只有十天壽命的跡象。”

太醫道,“這面上之氣正是體內病重潮熱所泛出的淤氣。丞相有所不知,身體消亡之時為怕留下憾事,會有一段短暫清醒的時間來交待後事,此種情況便是回光返照,一旦過了回光返照,那此人便命不久矣了。”

茍于田拉住太醫袖管,忙問道,“這回光返照大概持續幾日?”

太醫道,“最遲不過三日。”

茍于田便如實禀了邵仁君。邵仁君本已打算押殳桧搬離董府,如此便也作罷了。

因着董氏挂記着道士所說的太靈山之事,借着蕪霜回宮省親之時也一齊入了宮。董氏跪了邵仁君堂前,含淚叩拜,懇求其準許董府衆人出于還城拜祭神靈。蕪霜亦在一旁落淚勸說。邵仁君心說那不過是江湖術士的一派胡言,這兩婦人倒信以為真了,頓時滿心不屑,便道,“我準許你們出府,然則需得讓尊使帶三隊人馬護送你們。”

董氏和蕪霜當即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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