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董府衆人分三列出行。一轎坐了董氏與殳桧,其後跟一隊人馬;一轎坐了殳引與蕪霜,亦跟一隊人馬;最後一轎坐了祝文苒,同是跟一隊人馬。一行人浩浩蕩蕩自于還出發向東南太靈山而去。

文苒自囚禁于董府後,此乃頭一次外出,自是對外界充滿新奇,常偷撥開簾子來瞧。尊使帶隊行于殳桧轎旁,倒未注意他來。公培寅行馬伴于文苒轎側,見他探頭偷看,臉上又多是一驚一乍的驚喜模樣,便暗覺好笑,于是上前替他一一解說見聞來。

然太靈山之行并非一日兩日即可到達,到夜時,尊使便尋一客棧,驅逐出裏面的住客後才使殳桧等人歇宿。

如今殳桧服藥已有六顆,早能下地行走,但在尊使面前仍裝卧榻,起居行事依舊差人搬挪。

一日夜裏,羅安待四周皆靜時才悄潛入公培寅房中,此時殳桧已在房內等候。此地居太靈山僅有三日行程,三人商議對策。

羅安道,“越國內應已埋伏于途中,姑爺上山時見到一棵歪脖子老松便可下令行事,到時趁亂從太靈山夾道離開,到達置河後會有船夫接應,然後走水路一月便可至越國邊界,甄丞相已派了兵在那處迎候殿下歸國。”

殳桧點點頭,“羅太尉此番費心了,歸國後我定叫父王重賞于你。”

羅安面上閃過一絲難色,培寅看在了眼裏。

羅安作揖說道,“替殿下辦事乃是微臣的本職,又何求賞賜呢。”

培寅亦向殳桧作了揖,又轉身向羅安問道,“羅太尉可否告知越國埋伏的內應大概有幾人?”

羅安一呆,慌忙拱手謝罪,“望殿下恕罪,此事微臣一直未敢向殿下言明。”

殳桧一聞此言,便知事情有變,忙問,“羅太尉請講。”

羅安道,“因殿下困于氓國十多年,此前潛伏在氓國的越國臣民或已被捕或已逃去別國,如今仍留下的尚不足三十人。”

殳桧忽的站起身帶翻了桌上的茶杯,只見他手捏桌角,面上顫抖,強忍着怒,道,“這番重要之事為何此前不說?”

羅安又作了作揖,“殿下有所不知,幾月前越國已派密使傳來消息,越王病重,希望微臣盡早護送殿下歸國。”

殳桧猛拍一記桌子,喝道,“這事為何我從未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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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安道,“恕微臣直言,殿下在氓國十幾年,在此娶妻生子、為官任職,早已安于囚困,若微臣此刻将人員不足之事報于殿下,敢問殿下是否還有此決心和勇氣來叛逃呢。又聞越王病重,越國臣民皆盼望殿下早日歸國,繼承大統,是而微臣才孤注一擲,隐瞞了殿下。”

殳桧才要發作,公培寅一旁拱手說道,“羅太尉這番也是為殿下和越國臣民着想,事已至此,還望殿下勿再怪責太尉。”

羅安偷偷斜眼向他一瞧,只聽培寅又道,“公某倒是有個聲東擊西的法子。”

殳桧忙說,“先生快快說來。”

培寅道,“董府舉家出動參拜仙觀,按說這淇國太子不屬于董府家眷,本不該随行的,如今不如叫人送了回去。”

殳桧、羅安皆不解其意。

又說,“由羅太尉護送淇太子回去,尊使必會派一隊人馬随行,而此時羅太尉只需策馬揚鞭将淇太子帶了朝于還反向而去,衆人便會認為是淇太子叛逃,那隊随行人馬也将追了太尉等人而去,這樣便可減少監護的人手。”培寅頓了頓,“此乃下策,若當真如此,一旦羅太尉被捕只怕……”

話未完,羅安便拍胸朗聲道,“羅安一心侍奉殿下,忠于越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此舉當真可行,區區一條賤命何足挂齒。”

培寅聽他說出此言,當下也在心中佩服起他的為人,然此刻也無他法,培寅只能漠然嘆氣。

殳桧道,“監護人馬大約百人,若讓尊使以為是淇太子叛逃,其必會将一半人手派與追擊,這于逃離成功大大有益。”一說便又連贊培寅,“有了先生這個裝滿妙計的百寶袋,我以後又有什麽好怕得呢。”

培寅忙道,“殿下言重了。”

當晚三人又商議了些細節才各自回房,一夜無眠。

複行三日至太靈山腳,山路兩箭之處,雜草攏生裏竟有一條羊腸小徑,見那徑的行跡,黃土踩的平實,似也常有人走動,領路的小厮一時便拿不下主意該走哪條道。殳桧派人去打聽,恰有樵夫砍柴而歸,背了一摞細柴從小徑下來,人良忙上前詢問。

那樵夫見了殳桧等人的陣勢又驚又奇,又聽人良問,便道,“仙觀正是在山頂,你們沿此條小路上去即可。”又遠目望了望衆人,說道,“只是道路這般狹窄,你們百餘人上去可不得爬個十天半月了,何況參拜求福需得主人家親朋摯友,難道這百人皆是不成?”說畢又朝着人良上下打量一番。

人良一身下人打扮,被樵人看的又氣又窘,當即就跑了去回殳桧來。

殳桧聽了點頭道,“仙觀乃清修之地,若我們都去上了恐擾了仙人們的清靜,既然祝公子非我一族,不如叫羅總管先行送回去罷,也難為他陪着走一遭了,想必仙人也知道府上的誠心了。”于是便叫人将此話傳了尊使知道。

此前又說是非得舉家出動此刻又說僅親朋摯友方能參拜,尊使便怒道,“這回子不知想耍什麽玩來!”于是驅馬至殳桧轎前,也不下馬來,只在轎前嚷道,“你且當我們是什麽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若真只能親友參拜,勿說是祝文苒,這董府一衆下人也該一齊遣回去。”

殳桧簾子不掀,只坐了轎中答話,“若下人們都散去了,這上山一路豈不是沒人伺候大人了。”

尊使冷笑道,“我這随行一衆人還不夠我使喚的嗎,還是說你殳桧怕我們伺候不周?”

殳桧道,“豈敢,只是大人護送我們一路,我怕到時怠慢了大人。倘若大人覺得不需下人伺候,我這就遣散他們一齊回去便是。”說畢便叫人良帶了小厮丫鬟們去後面羅安處。

公培寅本騎馬伴于祝文苒轎旁,此刻便也下了馬,與羅安耳語兩句,便躍了轎上去。

文苒見培寅掀了簾子進來,不知其意,只挪了挪身子讓出個位子來,又問培寅,“先生,前方發生何事,為何停在此處不前了?”

培寅坐一旁,看他半晌才道,“殿下可否聽培寅一言?”

文苒一怔,忙側身問道,“先生方才叫我什麽?”

培寅道,“太子殿下。”

文苒臉色驟變,讓去一半距離,“先……先生,為何……為何說出這話來?”

培寅不茍言笑,雙目盯着文苒,“這話乃是正話,殿下久禁一處,難不成連自己身份都忘了。”

文苒低頭嘆息道,“不敢忘。”

培寅道,“我雖不在殿下門下做事,但與你也算是有幾分師徒情誼,此話我只說一次,殿下若聽進去了便牢記在心裏,若聽不進去轉頭忘了就好。”

文苒坐正身子,正色道,“請先生指教。”

培寅道,“淇王年邁一心只求煉丹長壽之法,早對政事不管不顧,殿下若只在氓國坐等,恐怕再等上十年也未必會有淇國使節前來接應。而淇國佞臣當道,朝綱衰糜,一旦淇王駕崩,內政混亂之際,有人恐會趁機改姓換代。”

因文苒被送氓國當人質之事正是淇國丞相卞無巳鼓唆揣動而成,培寅此話正說在了文苒心上,文苒聽了一呆,也不及想對方如何知道淇國朝政內情,只慌忙抓了培寅衣袖問道,“先生可有法子教我逃回淇國?”

培寅長嘆一聲,輕輕搖頭,說道,“殿下,培寅無才,此時境況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幫助殿下,培寅只能提醒殿下不忘根本,不忘身份,若他朝殿下能歸國繼位,一定要記住肅清朝政,嚴懲奸臣。”說着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簪遞于文苒,“此簪本是想送給姑娘的,如今培寅送于殿下,希望殿下不要忘記淇人本是插簪帶冠的長發。”

文苒聽了這一席話只惶惶無神,看了看公培寅又看了看簪子,才伸手接過,然才拿了手中,忽覺脖頸一酸,眼睛一黑便沒了知覺。

殳引與蕪霜坐在一轎之中,兩人一路無言,此時馬車又停下許久,殳引便更不耐煩,探身掀開門簾想問馬夫情況,然門簾一開便見馬夫正被随行的官兵拉下馬來。

“這是做什麽?”殳引嘟囔着出去,立了轎子前面的坐板上,四處一望,見自己和殳桧的馬車旁邊都換了人手,而董府的下人和着祝文苒的馬車都朝着與他們相反方向去了。殳引問轎邊挎刀的小兵,“祝公子他們去哪裏呀?他們不上山了麽?”那小兵如同未聽見他問話一般牽了馬就走。馬車突然一動,殳引差些站不穩從車上摔下來,他見祝文苒的馬車越行越遠,心頭有些急,可身旁又無人可問,便掀了簾子,手搭着轎頂半個身子鑽進轎中,問道,“文苒他們如何不随着來了?”

蕪霜對他與祝文苒的關系已經心知肚明,新婚那會兒還會鬧脾氣,可鬧幾回後非但無用反将殳引激怒了,于是便妥了協,想只要殳引待她不壞,其他事就随他去罷。此刻聽問,也不氣惱,只撩了窗口的簾子往外一瞧,果見轎旁都換了人,心中也是萬分詫異,便道,“我也不知,不如你下轎去問問父親罷。”

殳引才下轎來,見公培寅騎馬路過,于是忙喊,“先生,先生……”

培寅只側頭看他一眼便騎着馬去了。殳引更覺事情奇了。

只聽前方有人喝道,“你是何人?如何沒随着家仆一同回去?”殳引瞧過去,正是尊使騎着馬攔住了公培寅的去路。培寅從馬上下來,向尊使拱手作了揖,答道,“小的是殳引少爺的老師。”尊使一聽是個教書的,便就松了警惕,挑着眉瞥了他一眼,道,“既然是董家少爺的先生,我便留你在此,只是你給我乖乖在後面呆着,別到處亂跑。”

培寅見前方不遠就到口子了,便恭敬的說道,“小人自當謹遵大人的話。”說畢便退至殳引轎邊。

殳引問道,“先生,發生何事了?”

培寅牽着馬和他并行,“并未發生什麽,少爺何出此言呢?”

殳引指着前面尊使一衆人,“若沒有什麽事,為何将府中下人全都趕走了?”

培寅道,“是姑爺怕擾了仙人清修,将他們都遣回去了。”

殳引哼了聲,“這時才怕擾了仙人,怎的出發時竟未想到。”見培寅不語,又小聲道,“既無事,為何先生如此緊張?”

培寅一頓,回過頭來看他。殳引輕笑道,“先生處事一向從容,為何此時面色凝重,且又緊盯着前方,是否前方山路上有什麽古怪?”

培寅忙左右看了看,将殳引拉近自己身邊,嚴肅道,“從此時起,請少爺不要再離開我半步。”

殳引不解,方要問,卻聽聞前方喊停的聲音,原是已到山路口了,馬車上無法上去,所有人都需下來步行。

殳桧、董氏本準備了兩張竹椅,可叫小厮擡了上山,然而此刻身邊只留了尊使的人,便無人願意去擡椅了。

尊使帶一隊人行在前面探路,殳桧由殳引和培寅攙扶着走,董氏和蕪霜跟了他們後面,而身後又是一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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