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殳桧才回國半年,便繼承大位,然其繼位之後,越國災禍不斷。一年之內西部洛河發洪水兩次,周圍田地與村莊均被淹沒;而東部自入夏後便滴水未降,大旱一年;氓國邵仁君貪功好戰,肆意擴張疆土,氓、越兩國戰事不斷。殳桧累于軍政,常夜不能寐,食不可進。如此兩年,積勞成疾,舊病複發。大臣們見殳桧身體有恙,便有意請旨早立太子。

這日朝上,甄思伯奏道,“南郂城郡刺史樂之君快書來報,西部與東部難民大量流入南郂,現已發生燒殺搶掠十多起,疑有難民□□之跡象,望大王能派兵前往,早作部署。”殳桧坐于高堂,半醒半睡,聞言點頭道,“那就讓褚将軍派兩隊精兵前往南郂。”褚千裏立即上前道,“大王,氓國大軍在有桓邊境虎視眈眈,此危急時刻,如何還有兵力可調用。”殳桧又點點頭,“既如此,那便不要派兵了。”衆臣見殳桧神志不清,皆在堂下竊竊私語。殳引見衆人交頭接耳,而殳桧又言語糊塗,便挺身而出,說道,“大王,兒臣有事要奏。”殳桧點點頭。只聽殳引道,“近年來越國災禍連起,戰亂不斷,導致國不泰民無安,衆人皆道是天降大難,然兒臣以為其根由并不在此。越國地處有桓平原,雖不及淇國所在嵇洲風調雨順,可比氓國之委佗優善百倍,何以稍有洪災幹旱便舉國大亂?氓國兵将十萬人,越國兵将亦有十萬人,然氓之大軍壓境需翻高山跋峻嶺渉寒潭,按說早已疲累不堪,何以越國兵将單受氓軍彈壓?”說及此,衆臣中已有點頭贊同之人。殳引又道,“越國條法不明,賞罰不分,官爵世襲,人浮于事,又國戚腐敗,封侯衆多,各自為陣,才會造成如今國弱民貧,孤立無援的窘境。”那幾個點頭之臣慌忙定住頭顱。殳榮偷看殳桧一眼,見其不再點頭,便冷笑一聲,問道,“王弟突然發此宏論,不知對南郂難民□□可有計策?”殳引道,“我正要說此事,請王兄且先靜聽。”于是也不去管殳榮怒色,說道,“如今既有如此之多的難民,何不将其組織起來,一半人在西部修建河提,一半人在東部開鑿水渠,如此即有了紀律又可防止下次災禍的發生。”殳榮哼一聲道,“我當是什麽好主意。我且問你難民可要吃喝?那組織難民所需的糧食從哪裏來?若國內還有糧食可以調撥又怎會出現難民□□呢?王弟你只想到了處理的手段,卻未考慮實施的艱難。況且你适才所言的幾項缺漏,也只能說是愚昧無知,鼠目寸光。這國內的法度祖上便定下了,沿用至今已幾百年。官員世襲及封侯圈地都是維護國家穩定的重要手段。你問問褚将軍,倘若大将軍的位子不是他襲承,換了別人,這十萬大軍可還肯聽從號令?”殳榮剛說畢,群臣便衆口一言道,“王長子所言極是!”又各自出言證實殳引所論的荒謬來。殳引被衆人圍攻,一人難敵衆口,急的背上直冒冷汗。

朝上正争論不休之時,只聽殳桧大聲打了個哈欠,擺擺手,道,“本王困了,今日朝會就到此。”一旁太監馬上上去相扶。群臣才閉口,皆驚詫的目送殳桧離開。殳引學政兩年多,頭次将自己見解說出,卻遭衆口相誅,當下悻悻然頭也擡不起,十分氣餒。此時卻見殳桧身邊的太監急匆匆跑來,對殳引道,“二王子,大王命你速去寝宮。”

殳引只道殳桧是為朝上之事要相罵,去了寝宮,只敢遠遠站着。一時又見宮女端着藥碗而來,殳桧從榻上坐起,見殳引站在遠處,便道,“自己的父親病了,不上前服侍,光站着也不知在傻看什麽。适才朝上一番言論,我還道你精進了,想來也是我高看你了。”殳引忙上前,從宮女手中接過藥,遞于殳桧吃。殳桧喝畢藥,擦了擦嘴,道,“适才那番話是誰教你說的?”殳引不滿道,“難道兒臣就不能靠自己想出來嗎?”殳桧笑道,“既如此,也不枉我十多年來苦心栽培你。”殳引不答。殳桧問道,“近日,你可聽聞朝中有何關于立太子的傳聞?”殳引點頭道,“聽說了。”殳桧又問,“都聽到些什麽了?”殳引道,“衆人都說父王要立王兄為太子。”殳桧點點頭,“那你對此有什麽異議呢?”殳引道,“王兄是長子,理應也是他做太子的。”殳桧哼笑一聲,道,“誰說的?”一說又拉住殳引的手,将他拉至跟前,說道,“我本意是立你為太子。”殳引猛的擡頭,望着殳桧說不出話。殳桧笑道,“可你今日一番話得罪的可是群臣啊,我看馬上那些人就要接二連三來奏請立榮兒為太子了。如此的話,倘若我一意孤行立你為太子,恐怕會引起群臣不滿,如果朝中無人相扶,即使他朝你繼承王位,也必是吃力難行。”說着拍了拍殳引的手背,道,“所以本王替你想了個法子來堵住那些人的嘴。”殳引忙問,“不知是個什麽法子,請父王明言?”殳桧道,“我讓褚将軍領兵去南郂平亂,而你則去戰前統率三軍。”殳引一驚,叫道,“父王要我去與氓軍作戰!”殳桧道,“正是!”殳引掙脫手,後退三步,“這……這萬不可啊!父王,您這不是叫兒臣去送死嗎?”殳桧重嘆一口氣,道,“你若能死裏逃生,往後這朝中再無人敢與你相對抗了。”

殳桧執意如此,殳引不敢再推,只得應承下來。

說那日殳引回府,便茶飯不思,只坐着呆想。輾轉反側一夜,第二日,天未清明,便趕去殳桧寝宮,太監回說殳桧尚未起,殳引就去了寝宮外的書房等候。殳引坐一會又站起來,在房中來回踱步,翻翻案上的書又玩玩墨硯,趁着太監不注意,迅速拿了匣子裏的越王令牌藏在懷裏。殳引得了令牌便急匆匆離去,侍奉殳桧的太監正過來,殳引不停步子,說一聲“午後再來探望”便去了。

殳引懷揣着令牌,去的不是別處,正是宮中關押重犯的大牢。殳引出示令牌,獄卒便放行了。問公培寅關在何處,那小卒又帶他前往。

公培寅自入越國被殳桧關押後,已逾兩年未見過天日。殳桧雖不處死他,卻也不許人前去探望。此時殳引已是無法,只得前來求培寅相助。

小卒帶了殳引去到大牢深處,對着前方一指。殳引忙跑去,只見牢房地上幹草堆中坐着人,此人披頭散發,手腳均鎖着鐐铐。殳引已認不出,只得對着牢內小心叫了聲,“公先生?”等一時不見人動,殳引只道是錯了,但再看此處其餘牢房,竟都是空牢。殳引抓着木檻又喊了聲,“公先生,是我。”等片刻,那人才緩緩擡起頭來,殳引一吓,原是兩年不見,那公培寅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樣了。只見他雙頰凹陷,顴骨突出,眼睛半睜,又長着一圈絡腮胡,身上衣服又髒又破,他往前挪了挪,便有一股臭味跟着過來。殳引并不讨厭,反覺愧疚萬分。想培寅無故被關押,自己卻不能相救,如今有了難,才想着來求他。殳引跪在牢前,說道,“先生,殳引為人弟子,此時才來看您,實在是不孝不義。”只聽公培寅淡淡道,“你來見我,必是有事,不妨直說。”殳引心中慚愧,不敢擡頭,支吾道,“殳引……弟子……弟子不敢……”培寅道,“不必吞吞吐吐,你既已盜了越王令牌,想來确是遇了難事。”殳引驚道,“先生如何得知我盜了父王令牌。”培寅淺笑一聲,道,“我自被關入牢中,除令父殳桧,再無見過外人。今日你無故來見我,除非是盜取大王令牌,恐沒其他辦法。”殳引嘆息一聲,“凡事始終都在先生掌握之中。”培寅道,“此話也錯,果真如此,為何我此刻仍被囚困牢中,甚至猜不出你所求何事來。”殳引這才道,“先生,父王昨日說要我……”“且慢!”培寅朝他使個眼色。殳引方才察覺有一獄卒在不遠處徘徊,便上前将其趕走,又查探四周确定無人偷聽,方敢将殳桧意圖說與公培寅。

公培寅聞言後,不禁長嘆,“大王為保你地位實在是煞費苦心啊!”殳引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若教我前往戰場,必是九死一生,到時恐怕地位未得到反而搭了一條小命進去。”培寅搖了搖頭,說道,“大王既有意讓你繼承大統,又怎會教你冒如此大險。”殳引不解道,“不知此話怎說。”培寅道,“大王雖派你領兵,然領兵者并非一定上戰場。陷陣殺敵固然英勇,可退居後方統率三軍也屬智謀。你只不親自與敵對陣,又有何危險呢?”殳引蹙眉深思一番,又道,“只是我對行軍作戰知之甚少,只怕會教我軍吃敗仗。”培寅笑道,“二王子切勿妄自菲薄,那知之甚少的甚少一旦發揮極致,也可克敵制勝。”培寅略頓一番,又說,“我憂心的倒非戰事失利。大王雖考慮周詳,怕也未料及此事。”殳引問道,“不知是何事?”培寅道,“王長子殳榮。”殳引愈發不解,“這與王兄有何關系?”培寅道,“大王若教你領兵出戰,王長子殳榮及其擁護大臣就會察覺大王意圖,介時衆人必會聯合反對。”殳引道,“這倒不怕,昨日見父王态度似是注意已定。”培寅道,“倘若殳榮自薦與你共同出戰呢?”殳引一驚,直拍自己腦袋,“我竟未想到還有這招來。”培寅道,“只要殳榮自薦,衆臣必會極力附和,那時大王想不答應恐也難。若你二位同時出戰,那大王力舉你統率三軍有何意義呢?”殳引慌道,“若…若果真如此,該如何呢?”培寅靠近木檻,與殳引貼面而站,問道,“二王子可當真有心要争這個王位?”殳引皺了皺眉,說道,“我娘萬事不争才落得個凄慘收場,我若不争恐也如此。殳榮與我有斷指之仇,他若做了越王,如何能放過我來。”培寅點點頭,道,“既如此,我接下來所說的一番話二王子可要牢記在心。”于是便将計策說出。

“對策有二。其一,若殳榮貪生怕死,并不肯自薦,這是最好。二王子只需一心一意對付氓軍便可。氓、越兩軍在有桓邊境僵持數月,外人看來兩軍旗鼓相當,然則依我所見氓軍離大敗已不遠矣。有桓乃越軍所在,越軍後方糧草源源不絕,而氓軍跋山涉水,又久戰不勝,到時糧草接濟不上,氓軍自會不戰而敗。是故二王子需做的便是維持僵局,将戰事拖個無休無止,他若不攻你便不打,他若猛攻你便誓死抵抗。其二,若殳榮自薦出戰,那便是你二人共同領兵。這番便不再是越軍勝與敗可論了,因若勝了,殳榮與你共享功績,若敗了,殳榮與你共擔過失。然而……”說及此培寅聲音低下去,湊在殳引耳邊輕聲道,“倘若最後你二人只一人回來了,那麽無論戰事結果如何,大王都會也只能立那回來的人為太子。”殳引心中一動,方要問,培寅示意噤言。培寅又道,“這事可比作戰取勝難多了。我已替你想到一人——楊實。朱秀與楊實乃丞相心腹,到時自會随殳榮出征,你若能買通楊實,此事便好辦多了。”殳引忍不住道,“即是丞相心腹,怎可輕易被買通?”培寅笑道,“你不去試試又怎會知道不行呢?”

殳引正欲問細節,忽聞大牢外似有人聲,便道自己逗留太久行跡已暴露,于是向培寅拱了拱手,道,“先生,我答應你,他朝我若做了越王,必以高官厚祿奉你在朝上。”說畢匆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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