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卷二完

此前公培寅利用祝文苒使一招調虎離山幫助殳氏父子順利逃回越國。可那引開尊使等人的羅安與祝文苒卻無此幸運,半途就被人截下,押回了氓國。

祝文苒恢複了意識,一時卻記不起此前發生的事,只道自己脖頸處痛的很。剛從床上坐起身來,就伸手摸了摸疼痛的部位。這一低頭發現身上蓋的被子并不是自己平時用的,而看所睡的床榻也不是自己平日睡的。然雖不是自己的卻又看着十分眼熟。

祝文苒正思這原物的主人,卻聞得外屋有人進來,于是掀了床簾問道,“是誰在那邊?”外面的人這就進來了。芄蘭端着手到文苒跟前,問候道,“祝公子醒來了?”祝文苒一見芄蘭心中便忽的一動,速從床上起來。芄蘭即過來替他穿鞋,文苒推開,只穿白襪在地上亂走幾步,又回過頭來問道,“為何我在殳引房內?”見芄蘭低頭不響,文苒心知不妙,扶着桌角問,“我們幾時回來的?殳引人呢?”此話也正問在芄蘭心頭,這刻也忍不住用袖角擦了擦淚。文苒見狀立即三步并作兩步奔到外屋,一開門,便有兩名侍衛舉刀相攔。文苒愣住,侍衛将他往屋裏一推,又将門關上。芄蘭也跟出來,見文苒木然看着門,便擦着淚道,“姑爺……姑爺他們一家已經離開氓國了。”

祝文苒一聽此言如從頭頂潑下一盆冷水,頓時涼到腳心,他花了半刻才慢慢體味出這句話的意思。适才回想到公培寅打暈自己一事,他便有預料事情有變,然卻萬沒料到是這事。他突然覺得四肢乏力,再也站立不穩,醉酒似的搖晃着倒退了幾步。虧得有芄蘭相扶,才不至于倒在地上,可芄蘭喊他的聲音,他一句也不聽到,他只知道有人是如此的絕情。那心中針刺似的一點痛如毒蟲噬咬,慢慢讓他的心肝脾肺腎都抽痛起來,他彎腰捂住臉,眼裏終于落下幾滴痛淚。

淇國年年都派使者向氓國進貢珠寶,然而這個國家似乎忘記了他們的太子,如此十幾年過去,卻無人相問祝文苒。

直至這年春,淇國派遣禮部大臣翟師理攜禮拜見邵仁君,朝堂之下,翟師理言及“淇王此次大病,派下臣前來接淇太子回國。”邵仁君聞言道,“淇王一心潛修長生之術,難道還會患病?”翟師理拜了拜,道,“世間萬物自有定數,淇王雖潛心修道,也只可延年無法長生。如今淇王年邁病重,太子回國繼位刻不容緩,還望邵仁君能歸還淇太子,我淇國今後必會感激邵仁君仁德,繼續進奉珠寶金銀。”邵仁君停頓片刻,方道,“此事待本王與大臣商議後再答複使臣。”翟師理道,“下臣還有一事,望邵仁君準許。”邵仁君偏着腦袋問道,“是何事?”翟師理答說,“在未得到邵仁君答複前,請允許我見淇太子一面。”邵仁君答應了。

待翟師理離去後,邵仁君立即召茍于田入宮,并将翟師理所言說與他聽。茍于田聽了不動聲色,只瞧着邵仁君問道,“不知邵仁君意下如何?”邵仁君捋了捋薄須,笑道,“本王自然是不同意。有淇太子在此,淇國雖不是氓國從屬國,卻已與從屬國無異,淇國必是不敢與氓國抗衡。況且淇國地處肥沃的嵇洲,每年進貢的寶物不計其數,就瞧這份上,本王也萬不能讓淇太子回去。”說畢又回頭看一眼茍于田,見他仍打着恭,便收起喜色,問道,“難道丞相認為此舉不妥?”茍于田道,“正是。”邵仁君冷笑一聲,道,“你如今是越發大膽了。哼,那且将你認為的不妥說出來,倘若說的不好,本王今天就罷你的官。”茍于田不急不緩,拱了拱手,才道,“大王認為可以以祝文苒一人來牽制淇國,是因為祝文苒此時還是淇國太子。如若大王不同意将淇太子歸還,淇國為了擺脫氓國牽制,必會重新選立太子。那到時在氓國的這個祝文苒就如同平民百姓,大王要來有何用呢?”見邵仁君捋須微微點頭,茍于田又道,“大王不妨答應将祝文苒送回去,正如翟師理所言,淇國介時必會感激邵仁君仁德,又何怕他們不再上貢珍寶呢?所以以微臣之言,歸還淇太子于氓國有利而扣押不還則是百害而無一利。”邵仁君單手捏着須,想了想才道,“丞相言之有理。只是既然翟師理說淇王病了,那本王便派人前去一探究竟,如所言不虛,到時再歸還淇太子也不遲啊。”

祝文苒被閉鎖董府側院,平時起居全由芄蘭照顧。這日午後側院卻無往常平靜,起初有幾人在院內交談,接着又有人領一隊侍衛前來探視。文苒獨居房中,終年不見外人,今日屋外如此喧吵,便覺有異常,于是擺了書問芄蘭,“這外頭發生了何事,來往人不絕?”芄蘭雖未被困于一隅,可日常行跡也只在董府,此刻便道,“聽說是有外客來,也不知是何人。”說着便将窗屜撐開,朝外望了望。此時正巧翟師理被人帶着前來,芄蘭見是位生人,趕緊閉起窗,忙同文苒說,“公子,有人來了。”祝文苒方要問,只聽得屋門打開的聲音。文苒坐在內室,見有客來訪,卻不起身相迎,複又拿起書來讀。

翟師理随人進屋,卻不見人,到了房內,才見窗下案臺前坐着一位年輕公子,短發素衣,正抱書而讀。祝文苒如今二十有五,早與在淇國的九歲模樣大不相同。翟師理看了幾番,仍猶疑不決。文苒倒擡起頭來,見一斑白胡須的老者立在跟前,呆了呆方才認出是翟師理。那手中的書便落到了地上,文苒眼不敢眨,盯了半晌,才道,“翟大人?”翟師理聽這一聲便就斷定此人是祝文苒,頓時兩眼簌簌落下淚,忙不疊的拜倒在地,磕着頭道,“殿下……殿下,老臣來的太遲了!”文苒上前相扶,卻如何都扶他不起,只得一同跪在地上,扶着翟師理的肩,含淚道,“大人快請起。”翟師理老淚縱橫,望着文苒,“萬沒想到,老臣還有幸能再見太子一面。”

祝文苒見得翟師理,心中便閃出一線光,此刻也不及與他寒暄,忙問道,“是父王派大人來接我的嗎?”翟師理見了幼主,正感慨不已,一面擦淚一面哽咽,半天才說明此行的目的。

原是淇王為妖道迷惑,一心潛修長生之術,平日多住深宮,對政事早已不聞不問,朝中大小事務早由卞無巳獨斷。文苒一聽卞無巳專權,便恨恨道,“此人狼子野心,我若再不歸國,恐怕淇國大業遲早要毀在卞無巳手中。”翟師理道,“微臣擔心的正是此事。卞無巳近年供養門客百人,在自己封地修建城樓,操練武力,而宮中更是遍布其耳目。微臣見其似有蠢蠢欲動之意,這才铤而走險,主動請纓出任使臣,設法救太子回國。”又道,“方才微臣參見邵仁君時,已騙說是大王病重,派遣微臣前來接回太子。”文苒一驚,伸頭朝外屋一瞧,幸而無人,才道,“邵仁君疑心甚重,而你無诏無旨,僅憑片面之言,只怕他不會上當啊。”說畢又大嘆一聲。翟師理聞言朝四周看了看,說道,“殿下身邊是否有可信之人一二?”文苒不解的望着他。翟師理正色道,“我也知光憑我一句話斷不能騙過邵仁君,是而微臣早已另有準備。”于是又向文苒耳語,“微臣此行帶有青年随從十五人,若邵仁君執意不肯将殿下歸還,那明日微臣前來探望殿下時,便挑幾人與殿下身材相仿者同行。到時還望殿下能夠屈尊與其中一位調換衣裳。只要微臣在氓國一日,而殿下身邊親近之人也能如常照顧屋內人起居,那邵仁君必不會生疑。殿下也可趁此機會逃回氓國。”

祝文苒聽罷大驚失色,擺手連說,“這不可這不可,我若逃了那大人你又該如何?”翟師理道,“與殿下相比,微臣死不足惜,請殿下以大局為重。”說畢又拱手跪倒在地。

祝文苒知道若照此計行事,留在氓國的翟師理以及如舊照顧自己的芄蘭必死無疑。且不說翟師理本就不打算以完軀歸國,就說那芄蘭,文苒此刻也擔不準她肯為自己犧牲性命。自己于她無恩無情,恐怕這些日子盡心照顧自己還是看在另一個人的份上。祝文苒想及此,便嘆氣道,“即使我同意,大人此計恐也行不通。”翟師理仍跪在地上,此刻聞言便擡起頭來,一雙老眼望着文苒。文苒繞過翟師理走至門口,朝無人的外屋內看了眼,才道,“大人也知要行此計需三個條件或者說三個人。一人自然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大人您,一人則是與我體型無差相貌近似的替代者。替代者大人早已物色,而大人方才一番話我也聽的明白,只是就算這兩個條件已成,可還缺最關鍵的第三人啊。”翟師理身子一抖,忙回轉頭來,道,“殿下是說可信之人?”文苒點了下頭,也回身來對着翟師理,道,“此時照顧我起居的丫鬟與我并無主仆之情,恐怕她是不願意替我們隐瞞實情的。”兩人對望半刻,都洩氣下去。翟師理悲痛萬分,雙手在地上連捶幾下,道,“難道別無他法了!”文苒心下也痛,眼瞧這唯一的一條活路也将被堵死,忍不住又嘆一聲。只見他一手摸着懷間,仰天閉眼深呼一口氣,方才緩緩睜開眼,說道,“既然別無他法,大人還是按計劃行事罷。”翟師理不解道,“殿下是說……”文苒道,“這也是天意啊。”說畢便從懷裏掏出一根發簪子,喃喃道,“公先生将此簪交于我時,曾說,這簪子是要送給姑娘的,先生雖未明說,可我也猜得是芄蘭了。只是先生之意是教我不要忘記自己束發帶冠的身份,而我此刻卻要用此簪去害一位心地善良之人……”說到此處,便垂下眼,将玉簪緊握在手中。

事情一旦商定,二人便分頭去做準備。

祝文苒只沒料及芄蘭對公培寅用情之深,他将玉簪拿出,一說是先生要送與她的,芄蘭便雙目撲簌簌掉下淚來,将簪捧于手中,那淚珠不住的滴落在簪子上。只聽她哽咽着聲音說道,“原來他對我也是有意。”文苒見狀一時便心軟,幾乎不忍說下去。芄蘭哭了一刻便擦去淚,道,“公子此時将玉簪交于芄蘭,必是有事求芄蘭去做。”文苒見她臉上淚漬未幹,神色卻已恢複平常,頓時感嘆此女的聰明,心中也知此事反正也瞞不過她,于是便将與翟師理商議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芄蘭聽的一吓,一手捂着嘴。文苒見她只望着自己,甚是驚駭,怕她跑出去相告他人,便迅速伸出一手将芄蘭拉至跟前,又單手鉗住她的肩,低聲道,“此事你就算不肯幫忙,也不可透露半點風聲。到明日翟大人來之前,你就在此罷。”說罷又扯下床帏的綁繩,将她雙手交疊了繞去。芄蘭此刻已恢複平靜,只冷笑道,“公子當芄蘭是何人?公子既然将先生的玉簪送與我,便是對我有送簪之恩,芄蘭豈是恩将仇報之人。”文苒一呆,忙替她松去繩索,抱拳道,“是我無禮了。”

說那翟師理一出董府,便被人接回了宮。邵仁君設宴款待,席間美酒佳肴,又有美女獻舞。翟師理幾次相問祝文苒之事,邵仁君皆顧左言他。直至席末,邵仁君才道,“本王已決定同意送還淇太子……”翟師理沒想到此事如此順利,當下大喜,趕緊起身相拜,道,“邵仁君聖明!”邵仁君淺笑着捋着須,道,“既然淇國大王病重,本王歸還淇太子也是理所應當的。”翟師理道,“待下臣回國後,必當禀明朝廷,淇國今後必會向氓國多進獻珍寶。”邵仁君哈哈大笑,道,“大人請起罷。只是送淇太子回國前,本王倒有一事須得做。氓、淇兩國關系甚密,而如今淇王病重了,本王也該派人前去探望一番的。”翟師理剛要起身,聽得此話,複又跪倒在地,額頭不禁冒出一層薄汗,只道,“邵仁君有此心意,淇王和淇國臣民都已心領了,就不必勞煩邵仁君再派使臣千裏迢迢前去探望了。”邵仁君朝他一瞥,哼聲道,“大人此言是否另有它意呢?”翟師理連道,“不敢,不敢!”邵仁君大笑兩聲,道,“既如此,本王便派宮內醫術最高明的太醫與你同行,三日後啓程探視淇王。之後本王自會将淇太子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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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這三日時間,別說逃回淇國,便是逃出氓國也是難事。邵仁君奸險狡詐,君令一下,便将翟、祝二人計劃打亂。翟師理一夜未睡,思索良策,如今只能棋走險招,先把祝文苒救出董府再做打算。

第二日,翟師理前去與祝文苒一說,沒想那祝文苒竟然拍手道好。祝文苒道,“反正都是假扮下人逃走,那便不如搭一趟大人的順風船,也免得我一路颠簸勞累。”翟師理道,“話雖如此,只是殿下與我們同行一個多月,難保不會被邵仁君的人發現啊。”祝文苒搖頭道,“既然邵仁君之意只是要探父王病重的虛實,便不會派重兵相随。只要他認為我還在氓國,便不會來提防我們。”祝文苒拍了拍翟師理的肩,“況且與大人一同回淇國,大人保住了性命他日也可助我對抗卞無巳那個奸臣。”翟師理點了點頭。

說祝文苒與人替換了身份,随翟師理出董府,倒也是神不知鬼不覺。而他也未料錯,邵仁君以為手握人質,便對淇國掉以輕心,只派了兩名太醫和幾名侍衛同行。直至一月後,方有人察覺董府的淇太子有異。茍于田速派人查探,又嚴刑拷打芄蘭,才得知祝文苒已被翟師理救走。只是翟師理的船只早就駛入淇國境內,邵仁君再想追趕也為時已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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