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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說及祝文苒喬裝跟随翟師理逃出氓國。二人一出國境便将邵仁君派與同行的太醫和侍衛抓了起來,翟師理命人将侍衛捆綁手腳丢入洛河,而兩名太醫則由青壯随從押上小船送回氓國。
一條洛河橫穿淇國,洛河之水可謂國之泉脈。祝文苒立在船頭,眼望濤濤江水,一時無言。翟師理從艙內撿出一件青色大氅,交于文苒,朝行船前方看了眼,道,“到岸便是淮告。”祝文苒将大氅搭在肩,目光不移,說道,“我離開淇國十六年,不知這淮告城是否還是我小時的樣子。”翟師理聞言微嘆一口氣。祝文苒心中了然,不等大人言語,便苦笑道,“有卞無巳在城中無作非為,我也不必妄想了。”又回頭問道,“父王當真全然不問朝事了?”翟師理輕搖了下頭,又嘆一聲。文苒道,“卞無巳雖巧言惑衆,然而父王也不至于任其滋事,不問不管。”翟師理道,“要說以前,大王雖寵信奸臣,卻還事必躬親。只是三年前,大王染病,實則也不是大病,只是偶感風寒,而這卞無巳偏偏借題發揮,興風作浪,其先串通太醫院士,對外稱大王染了惡疾,以至于宮內人心惶惶,更甚有另立太子之言論。後見大王之病似有好轉,便又不知從何地找來一群道士,圍着大王講經說道。大王病愈後,卞無巳又在大王跟前鼓吹此乃修道的功勞。大王年事已高,對此類修身養性的道術甚是推崇,自此後每日于寝宮同這群道士學道,漸漸竟癡迷起了長生術,成日打坐冥思,怎有空來管理朝事。卞無巳便趁機獨攬大權,有一二有志之士上奏求見大王,皆被其阻擋宮外,不久又尋事罷其官,抄其家,殺其頭。于此無奈之際,微臣才出此下策,渉險将殿下救出。”
文苒面露疑色,問道,“大人可知這群道士是何身份,當真只是道士麽?”翟師理拱了拱手,答道,“這群道士共九人,為首的老道名作柳毅,雖白須垂胸,卻面色紅潤,步伐矯健,瞧之不似長者,其餘八名小道除李文成一人外,其餘皆道不出名字。微臣與朝上幾名官員也曾暗地調訪過,只是均無結果。”文苒道,“既無結果,何以又得知李文成其名?”翟師理道,“這便是兩年前之事了。我與幾名官員正苦于無果,然則這些道士卻與卞無巳吵修起來了。”“哦?這倒是奇,道士不正是卞無巳尋來的。”文苒抱胸不解道。翟師理道,“得聞柳毅道士之言,稱其長生之術已傳授于大王,往後只需自行修煉。便要攜小道們離去。卞無巳自是不肯,逼迫柳毅繼續傳授道術,甚至關押衆小道以要挾柳毅。那柳毅搖頭不應,當庭打起坐來,小道們亦随之打坐。衆人見狀,不予滋擾,等一時見其無所動靜,有好事者以腳尖探戳柳毅後背……”說及此翟師理看了看祝文苒,道,“殿下切勿以為下臣在此胡言亂語,下臣雖未親眼所見,只是此奇事早已傳的滿朝皆知。”文苒擺手道,“大人請說下去。”翟師理道,“喚作柳毅的老道被人一戳,竟就倒了下去,周身再無生機。而再看另外七名小道,也如此狀。”文苒側頭眯眼細想,片刻問道,“大人之前說小道有八人?”翟師理道,“正是。只是在場者只七人,那第八人竟就平白無故失蹤了,卞無巳派出士兵搜尋數月仍未見蹤跡。而那失蹤的道士便是李文成。”
祝文苒聞得一怔,半晌才道,“且不去管那李文成,在場的柳毅等道人當真都歸西去了?”翟師理點頭道,“确實已無氣息。待殿下到了淮告,老臣可引殿下親去确認。”祝文苒聲音一變,道,“如何……如何親去确認,莫非兩年來,這些道人的屍首仍未下葬……可即便如此,屍首恐早已朽爛不堪……”文苒忽覺腦中一響,厲聲問道,“這幾個妖人雖已過世,可肉身至今未有腐爛,大人,是否如我所言?”翟師理哀嘆一聲,“這些道人不知使了什麽法術,竟可使肉身常駐。而大王得知了此事,更是拜柳毅為師,在萬華山頂修建鶴天宮,誓要脫離凡俗,集日月之精氣,日夜與幾具屍首同居。”說畢又嘆一聲。這一番談話将文苒聽得心底發寒,他離國十幾年,萬沒料到淇王已昏庸至此,此前對淇王懷抱的一絲希望也如星火驟滅,他只盼着盡早的到岸,竭力救治這個病入膏肓的國家。
翟師理的大船載着他們的太子複行了十日方才抵達淮告城。
水手們拉着缰繩,船尖緩緩靠岸,最後輕撞在岸邊的石泥之上。文苒穩住了身子,從艙內出來,只見碼頭一片蕭條,只有幾個骨瘦如柴的可憐人被背上的麻袋壓彎了腰,朝岸邊的船上送着貨物。翟師理見文苒并不下船,便有尴尬道,“老臣此次出使氓國并未宣揚,況且朝中也無人知曉我此番是為營救殿下,故此無大隊在此迎候。”文苒眼看着淮告的荒涼,哪裏去理他。翟師理見文苒不響,便道他是對無人迎接的不滿,于是便喊來兩名随從,“你們快快去朝中禀告,說太子殿下已經安全歸國了!”兩人方要動身,祝文苒擺手攔住,淡淡道,“如此正好,大人不必張揚。”說罷便跳下船去。
祝文苒一路從城外步行至城內,不坐轎也不乘船。眼前的景色只讓他覺得觸目驚心,這王城的每個角落都有無家可歸的乞丐,賣身葬親的孩子,店鋪半開半掩,錢財均被官府朝廷搜刮去了,百姓如何還有銅錢出來買酒吃肉。文苒雙手背在身後,交握緊拳,一言不語。翟師理見狀也不敢多言,只快步跟在其右。
路及一處巷子,拐角處一個孩童哭的聲厲。文苒聞得心顫,忍不住朝着那哭聲去了。到近才見得是個六七的女孩,一頭稀疏黃毛,一雙黑瘦的手不住的擦着眼淚,将整張臉都擦的又黑又黃。翟師理道,“這女孩怕是餓的。”文苒問道,“大人,你身上可有銀兩?”翟師理道,“有幾十兩銀子。”文苒道,“這孩子面無血色,瘦如幹柴,恐怕已經好幾日沒吃東西了。大人,可否替我賞幾塊銀子給她?”翟師理面露難色,說道,“殿下有此善心乃百姓之福。只是此時此境,殿下若給了這女孩銀子,便是害了她性命。”文苒不解道,“我不忍見她挨餓,給她銀子是為救她,大人為何說是害了她性命呢?”翟師理道,“這個女孩不過六七歲,又餓了幾日,當下別說是個成年人就是連只野狗也可傷她。殿下若在此時給她銀子,待我們前腳一走,這黑巷中便要沖出幾個餓漢将銀子奪走,如此,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如何還有命活。”文苒點了點頭,“既如此,大人便去隔壁包子鋪買點吃的來給她罷,我們在此看她吃完再走。”翟師理搖頭,說道,“殿下此刻送她一頓飽飯,于她又有何用?她的下場難道就不是餓死嗎?”文苒道,“那就将她帶回宮中,做個宮女,這總該可以了罷?”翟師理仍是搖頭,“淮告的饑民何止她一人,殿下對百姓當一視同仁,何以只救此女而不顧他人呢。”文苒氣道,“哼,大人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依大人所言,我該如何做?”翟師理道,“老臣的意思,殿下此刻什麽都不必做,只需将所見所聞記在心中,待回朝見了大王,接任王位,到時又何怕沒有機會救百姓呢?”文苒忽然怒目相視,道,“若等到那時,早不知已經餓死了多少人。此刻我雖不能救他們所有人,然而能力所及之時,為何不出手相助一把。大人勿須多言,且按我說的做就是了。”說畢教人去包子鋪搬來十屜饅頭,又叫出巷中饑餓之人,準備分給他們。只是那些餓漢見了白白軟軟的饅頭,哪裏還聽得他話,一窩蜂似的争相撲上來,如狼似虎的搶着,擠着。如此鬧一場,反倒打傷了幾人。
翟師理等人護着祝文苒逃出來。文苒驚魂未定,捏着自己被撕碎的衣袍一角,口中念道,“這些人為何這般兇悍?”翟師理道,“将死之人哪裏還有人性和尊嚴。殿下還是讓老臣為您雇一輛馬車罷。”文苒道,“倘若坐于馬車之內,我豈會有機會體察民情到此地步。”于是仍執意沿街步行。
幾人行了半日,文苒指着前方一座貼水而建的石橋道,“我記得淮告城最好的酒便是出自這探水橋後面的酒鋪。”翟師理道,“殿下好記性,那鋪子便是良生酒鋪,以往宮內的美酒皆由他們供應。”文苒淡淡一笑,問道,“不知那酒鋪如今怎樣了?”翟師理低頭不響。
祝文苒走過探水橋,只見那良生酒鋪一半已被綢緞,飯莊所代替,只剩下半盞小門仍開放營業。文苒皺眉道,“這又是為何?”翟師理搖頭道,“卞無巳掌權後,見酒鋪店大錢多,便每年向其征收金銀數萬兩,酒鋪老板不堪忍受其壓迫,寧可關閉數家店鋪,如今良生酒鋪就只剩這扇偏門了。”
正說及此,忽見幾名身着白襟黑衫的大漢朝這邊而來。領頭的大漢腰挎大刀,領着幾人進了酒鋪。祝文苒站的不遠,聽得店內打砸聲響,立即又傳來哭鬧聲。不多時,便見這些大漢,人手一壇美酒,歡喜言笑着出門來。祝文苒如何還忍得住,兩步跨至前頭,擋住挎刀大漢的路。那大漢見文苒體型纖長,眉清目秀,卻一臉怒氣看着自己,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說道,“老爺我本不好這口,可既然你自動送上門來,美酒佳人,我倒不妨一試。”跟随的小弟聽了皆大笑起來。文苒不等其笑畢,忽而擡起一腳踢碎大漢手中的酒壇,趁其未回神,轉身又是一掌劈在大漢肩頭。那大漢頓時腿軟,摔倒在地。小弟們見狀皆愣住,随即爆起雙目,丢下酒壇朝文苒撲去。
翟師理見狀,忙道不好,喊着自己的随從上前幫忙。這幾人本就是些散兵游勇,哪裏是文苒對手,未過幾招便被止住。文苒命人反壓住他們的手臂,那幾人便疼的大叫。文苒道,“這些人膽大包天,光天化日就敢搶劫店鋪,簡直找死!”那倒地的大漢聞言,看着文苒強笑出聲,道,“你不知道我們是誰門下就敢動手,我看找死的人是你!”翟師理一見幾人行裝打扮便知是卞無巳的手下,只是當時來不及拉勸文苒,此刻忙低聲道,“殿下,這些人便是卞無巳的門人。”文苒冷笑一聲,說道,“這般最好,我沒去找他,他到自動送上門來了。”于是一腳踏在大漢背上,大聲道,“卞無巳在何處?”那大漢的背脊被踩得咯咯直響,頓時連聲讨饒,說道,“丞相……他一早便入宮去了。”
文苒命人将大漢等人捆綁住,又對翟師理道,“翟大人,淮告城的百姓疾苦我已經見識大半,如今卞無巳放任手下,恣意生事,我正好以此去朝中質問他一番。”于是命其備了馬車,速向王宮駕去。
一行人快馬加鞭趕至宮門口,侍衛們将長戟交叉,攔住去路。一人喝到,“車內何人?膽敢擅闖王宮!”翟師理騎馬至跟前。侍衛忙收起兵器,下跪磕頭,“小的該死,不知是翟大人。”翟師理雙手拉住缰繩,斜眼一瞥,道,“還不快放行?”侍衛們互相瞧了眼,仍跪在地,并不為所動。翟師理不耐煩道,“難道如今連老夫都入不得宮了?”侍衛中一人道,“請翟大人在此等候片刻,容小的前去禀報一聲。”“混賬!”翟師理大喝道,“禀報?哼,卞無巳未免太目中無人!”說畢便揚鞭抽打幾人,侍衛們連連慘叫,口中連道,“不敢,不敢!”于是開了宮門放馬車入內。
翟師理對車內文苒道,“殿下,今日宮內守衛森嚴不同往日,臣恐情況有異,還望殿下先入偏殿等候,待臣探明事實再接殿下去大殿。”祝文苒掀開車簾,從車上躍下,舉目望了眼前方的太明正殿,說道,“事已至此,不必再躲躲藏藏。我還是随大人你一同入殿去罷。”翟師理咬了咬牙,道,“你們幾人護着太子,随我一同進殿!”随行幾名壯士皆抱拳大聲答道,“小人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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