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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師理此番顧慮并非多餘,且看太明正殿內,衆大臣相聚一堂正商議另立太子之事。
卞無巳站于君王寶座之下,只見他手握朝牌,朝堂上略略一拜,繼而回身對大臣們道,“此前雖大王命我代為處理國事,然卞某畢竟才短,這些年已覺力不從心,凡事無法面面俱到,是而也得罪過衆位同僚,還望各位切勿記恨卞某……”說及此故意停頓片刻,大臣中有卞無巳的同黨立即拱手道,“丞相言重了。丞相為淇國日夜操勞,同朝為官者理應積極配合,體諒丞相苦心,何來記恨一說。”幾人說畢又朝其餘大臣看了看,那些大臣皆低頭不語。卞無巳見狀,便一手掩住額,哀嘆一聲,說道,“卞某也知自己難以擔當此重任,這才提議為淇國另立一位太子。衆位都知道淇國的太子已經在氓國做了十六年的人質,而氓國仍未有歸還之意。如今大王深居鶴天宮,已明示不再過問朝政,淇國之局面已是看似有君實則無君。此事一旦傳入各國,勿說氓、越,就連嵇洲其餘小國,部落到時恐也要欺上前來,氓國更會趁機以太子威脅淇國臣服,氓國如狼似虎,以淇國此時的國力根本無法與其抗衡。況且為臣子者為君分憂,以大局為重,故此我們何不幹脆放棄一根受制于人的軟肋而另擇賢君治國。”
卞無巳說罷,同黨自是交口贊同,而那些不喜歡卞無巳的官員見其主動交出大權,又覺其所言不虛,當下也都心服首肯。只兩位與翟師理親近的官員反對,可見在場者似都已同意了卞無巳的主意,便不敢直言反對,只說翟師理已去氓國營救太子,不妨等翟大人回朝再議。
卞無巳冷笑一聲,斜眼朝二人一瞥,道,“翟大人有勇有識,本丞相也希望大人能順利救回太子。只是此番行動猶如虎口奪肉,而翟大人已去多日,至今音訊全無,只怕早已兇多吉少了。”話音剛落,只聽得殿外有人朗聲說道,“丞相若對下臣有任何不滿之處,不妨當面直言,何必背後咒人生死。”衆人循聲望去,見翟師理雙手交握在背,闊步踏入殿來。衆人一時訝異不已。
卞無巳亦是十分吃驚,呆住半晌才回神,朝他背後看了看,見只其一人,便露出喜色迎上前去,拉住翟師理手,道,“大人回來的正好,方才衆位還說到大人您呢。”一面說一面将他拉至大殿中央。那二位期盼翟師理能夠救回太子的大臣,此刻心上如被潑了冷水,也不與翟師理招呼,只站在人後唉聲嘆氣。
卞無巳待衆人重新圍上前來,便故意道,“咦?大人即是功成歸國,為何不将太子帶來,大臣們也好盡早朝拜太子。”
翟師理鼻子哼了聲,也不看卞無巳,只側身立在一旁,雙手拜過頭頂,一字一頓大聲喊道,“請太子入殿!”
衆人見翟師理安然歸國已着實吃驚了一把,如今又聽此言,更是震驚的目瞪口呆,僵立不動。
太明正殿門口,祝文苒目視前方,昂首踏步,由幾名青年壯士護着走入衆人視線。
翟師理拜禮,道,“拜見太子。”大臣們如夢初醒,又喜又驚,紛紛拜禮。卞無巳的同黨見狀猶豫半刻也無奈彎下腰去。
卞無巳一時晃神,只聽得耳中嗡嗡聲響,待回神才見衆臣拜禮姿勢,而祝文苒已站至自己跟前。翟師理偏頭看着他道,“丞相方才不是說要朝拜太子嗎,為何見了太子還不施禮?”卞無巳微皺眉,緩緩擡起手,正要作禮,只是到一半便又止住了,擡起頭,面上已無慌亂神色,反倒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他看了眼祝文苒,見他衣袍破碎,雖眉眼裏仍有小時模樣,可體貌畢竟大改,于是哼哼冷笑兩聲,對翟師理道,“翟大人你随便找個人回來就敢說是淇國太子,也未免太大膽了些。”
衆人聽這一言,又是一驚,皆擡頭去端詳祝文苒。除幾位從小看着文苒長大的老臣外,其餘人皆拿不準主意。此刻便是有人說是有人說不是,一群人交頭接耳,議論不止。
翟師理萬沒料到卞無巳會用此無賴招數,登時氣的白須亂顫,連道,“你你,你好大的膽子!”卞無巳雙手抱胸,冷笑不止,擡眼皮看他一眼,道,“大人是去氓國救太子,可是這無憑無據的事,我們又如何知道這位被您偷回的太子不是您救人失敗後找人僞裝的呢?”
卞無巳雙手抱胸,轉過身去,說道,“大人從氓國救回太子,又教氓國不出兵追趕,真是好大的本事。此番艱難之事大人做起來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難免不叫人懷疑啊。”說及此又呵呵笑道,“可不知大人這些日子躲了何處去?”那卞無巳一夥的官員趁機起哄,與翟師理等人争吵不休。
祝文苒站在一側,雙目瞪着卞無巳射出怒火,當初便是卞無巳使計才讓自己在氓國受辱十六年,如今回國又見他這般目中無人,更是怒不可遏,登時指着卞無巳狠狠道,“你道我是假冒的麽?那我便在衆人面前說出幾件朝中之事來。”于是便将十六年前卞無巳如何以妖言迷惑淇王讓其送自己至氓國做人質一事說了出來。“你假借與氓國修好之名義,教父王将我與珍寶一齊送往氓國。淇、氓、越三國各踞嵇洲、委佗、有桓,長期以來皆是平起平坐,自你卞無巳出任淇國丞相後,便以氓國強大為由,令淇國每年送上珠寶金錢無數,自甘退于二者之後。我說的這些事你敢否認麽?”
卞無巳擡眼朝他一瞧,對衆人道,“此人将本丞相一片忠心污蔑成賣國之舉便知不是什麽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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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文苒急道,“你就說這些事你做沒做得?”
卞無巳道,“淇國土地豐沃,人傑地靈,珍寶無數,以區區錢財便得來淇氓數十年來相安無事,此非妙計焉?而送本朝太子前往氓國做人質,更是為太子考慮,倘若新主登基沒有一點功德,又怎可讓臣民信服。況且這些事本是大王親允的,滿朝文武何人不知,你說得出來有何稀奇,翟師理既然敢讓你冒充太子,必定暗地交待好了,這番诽謗本丞相的言論恐也是出自翟大人之手罷。”說畢便冷笑幾聲。
祝文苒被說的啞口無言,在殿中央兜轉幾圈,瞧衆人皆盯着自己,而翟師理已被卞無巳同夥挾持住,若此刻不能力證自己身份,只怕卞無巳狠下殺手。祝文苒心下極亂,無論自己說什麽,卞無巳都會說是翟師理與自己串通好的。當下正是束手無策,慌忙中擡頭見大殿之上龍椅,這本該是淇國大王的寶座。思及淇王,文苒心中一動,便道人人都不認我這個太子,但只一人不會不認我,只是不知父王此刻身居何處,又如何可見得他呢?
卞無巳見祝文苒呆站不響,又見衆臣皆不敢出聲,便知時機已是成熟,叫道,“來人,将翟師理與這逆賊儀器拿下,聽候發落。”翟師理無計可施,對卞無巳罵罵喋喋,入殿的侍衛駕着他雙臂強将他拖出去。幾位老臣明知事實真相,可有為保官爵的,有為保性命的,有為保親人朋友的,見卞無巳颠倒是非皆敢怒不敢言。
那侍衛才近祝文苒身,其身旁幾位護送入殿的壯士便橫刀相擋。
卞無巳冷笑道,“區區幾人,簡直不自量力。”于是又召喚幾隊侍衛入殿。
待衆人圍相上來,祝文苒忽而立眉怒喝,“你們敢以下犯上!”這一聲吼極具威嚴,震的侍衛及衆官員呆了呆。只卞無巳跳腳急道,“快,快見此人擒住。”
祝文苒盯住卞無巳上前幾步,甩了甩袖,道,“不忙,丞相勿須怕我逃走。”說着又探身上前,道,“既然我并無證據證明自己是太子,那敢問丞相又有何證據來證明我不是太子呢。”卞無巳因文苒逼上前,已連退幾步,此時已至殿下臺階,聽得此一說,登時心一晃,腳一崴,絆倒在地。祝文苒道,“我到底是否是太子,既然你我說了都不算數,那便只有一人才可确認了。”卞無巳驚目相視,問道,“誰?”文苒道,“淇王。”又道,“你帶我去見淇王,倘若淇王說我不是太子,那我便任憑你處置,如何?”卞無巳一吓,立即道,“你是何人,淇王豈是你相見就見的。”祝文苒冷眼一瞧,道,“我是何人,見過淇王你便知道了。難道丞相寧可錯殺太子也不肯讓我去見一見淇王嗎?”
談及此,殿上衆臣皆竊竊私語,翟師理的兩名同夥便高聲道,“帶我們去見大王!”衆臣亦是許久不見淇王,對君主甚是思切,此刻一聽,皆道去見淇王,以明真相。
侍衛們手持大刀,雖将祝文苒團團圍住,可任憑卞無巳在旁叫喚,皆只面面相觑卻不動手。卞無巳見人群聲勢漸大,無法只得道,“驚擾了聖君,介時衆位大臣可願與本相同擔此罪。”此時此境,大臣們一鼓作氣,皆大聲道,“若能面見聖駕,萬死不懼。”祝文苒道,“大人們勿須擔憂,只要面見了大王,我可擔保諸位性命。”卞無巳聞言在旁冷哼一聲。
殿內的大臣約數二三十人,如果全部登山未免聲勢過于浩大,最後卞無巳僅指定三人随行。祝文苒見這三人皆是丞相同夥,便道,“丞相何不請翟大人同行?”卞無巳對殿門外一看,輕蔑道,“敬随大人尊便。”說畢帶了三人先行。祝文苒與翟師理緊随其後。剩下衆人尾随五人數丈之遠,直至萬華山下,方才止步。大臣們個個如待哺的雛鳥伸頸揚脖,看着祝文苒一行人乘木棧索道上山。
萬華山壁陡峭難行,當初淇王費一城之力耗時十年方才修得這木棧索道。索道從山腳由兩截繩索直懸入頂,沒入山腰雲霧。此繩索亦是銅麻鐵絲編制而成,中間吊以防朽的樟木箱。祝文苒等人便是坐于木箱內,由山下侍衛拉動繩索,幾人便毫無費力滑上萬華山。
祝文苒小時離家,彼時棧道才動工,如今見此鬼斧神工之作,登時目瞪口呆。兩側景色随着箱體的移動簌簌變換着。山底的植被漸漸被密林取代,沖入雲霧,便是滿目皆白,一身涼氣,直到雙目再次接觸顏色,所見便是個五彩斑斓的世界,紅花翠草碧湖見所未見,只是這滿山仙色竟不見一只動物,不聞一絲聲響。
翟師理亦是驚的白須一顫,喃喃道,“未料想我淇國竟有此仙境,老朽有生之年能開此眼界也是不枉此生了。”卞無巳一瞥道,“到了鶴天宮,才算得上大開眼見,此時未免言之過早。”說畢便一摔袖跳下箱來。祝文苒亦是扶箱而下。只是雙腳才觸及地面,心中便又一驚,口中難免發出一嘆。原是這碧草鋪蓋的山路,猶如一條柔軟的綢被,雖穿皂靴踩踏,腳底萬分舒服。文苒不禁道,尋得此處頤養天年,也難怪父王不願再過問朝廷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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