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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離培寅勸谏三月已去。氓、淇之戰如火如荼。誠如前言,阮中醒重整軍隊,調整部署,淇軍節節敗退,如今洛河戰事已罷,氓軍于入秋之際登上淇國國土。
再看越國,殳引果真做到隔岸觀火,眼見淇國失利卻不予援手,反命褚千裏率兵征伐有桓各境,平定大小戰亂,将諸小國、部落逐漸納入越國管禦。公培寅有心為淇,再次觐言,言明氓、淇一戰與越之關系,奈何殳引聽之不問。意欲再談,恐惹人猜忌,旁敲側擊數次帶及,殳引全作耳風。培寅心中焦灼,空見故國蒙難。
越國國法嚴明,軍隊善戰,百姓安樂。重陽将至,殳引借由祭祀大典而新修宮殿樓閣,并減免其方一年賦稅,其方百姓可以此作修葺家住之用。較之淇國戰亂,百姓疾苦,越國可謂國泰民安,空前盛況。
一方越國舉國熱鬧,一方淇國亦正沸騰。可所謂之事,卻是大相徑庭。
氓軍入境,接連攻破三座城,如今已至大占。大占距淇國都城淮告不過數千裏遠,大占一旦攻破,淮告便岌岌可危。
前方線人将氓、淇戰況報與殳引。殳引捧信正看,讀及氓軍已至大占,甚為吃驚。他原沒料到淇國如此不堪一擊。倘若氓軍以此陣勢一舉攻入淮告,且不消一年,淇國便被氓國所滅,到時文苒何有容身之地。想罷,頓時将信攥作一團。
蘇伐秉燭而來,替他将案上将燃盡的燭火換去,見殳引神色凝重,似未看見自己,便道,“大王在凝神想些什麽?”見殳引不響,又說,“前時重陽,大王命人替我新建了宇閣,今日聽聞已經竣工,大王可否陪伐兒前往一看呢?”蘇伐此時十而有九,差之殳引十歲有餘,殳引與其同患過難,當初心有不舍,留在身邊,此數年之間,對其十分寵愛。這時所言的宇閣,便是殳引特為其修建。只是此刻殳引毫無雅興,聞得蘇伐之言,便拉他手,說道,“伐兒先去就寝,明日我自當前往宇閣。”蘇伐心中不悅,殳引對他甚少不理,如今卻不知為何事。思慮處,目光落在殳引手中的紙團上。
殳引為這氓、淇的戰事一夜未有好覺。公培寅關于其中利弊之言,殳引心中早已有數。除此其一,其二也甚為擔憂祝文苒安全。
天方初蒙,便聞報時的衛士打更之聲。殳引翻身而起,見窗外烏青,日頭未起。侍夜的太監見他坐在榻上發呆,便湊前輕聲問道,“大王,是否更衣?”殳引點了點頭。
換罷袍服,去早朝太早,也不想進書房批閱奏書。信步出門,在廊間閑走一番,忽而想起昨夜宇閣一事來。于是命太監領着前往。
蘇伐長于洛河之畔,此宇閣便仿民宅所造。入門便是一條逶迤曲折由小石鋪就的小道,這道上每塊石子皆由工匠打磨至相同大小、一般圓滑。小道兩旁又載樹木花草,樹是紅楓,花是秋海棠,此時正值楓葉滿樹紅,海棠競相開之際,雖是清晨,可這一路過去,便是安靜中也帶了幾分熱鬧。再往內便是石山和房舍。房舍均不高,又是木材所建,一顯樸實風雅。
行一時又嫌随從腳步雜亂,惹的自己心煩,便揮退衆人,只自己留在院間閑賞。再至宇閣深處,便有一條小河橫穿而過,此河不寬,上面只搭一座木橋,配得這院更加質樸動人。那河畔有幾株早梅初開,露出粉白的花瓣。殳引捏一根細枝至鼻前,可惜那梅卻無一點香氣。殳引心下不免有淡淡遺憾,便輕嘆一聲搖了搖頭。放了樹枝才擡頭,見前方一宮女身着粉邊白衫,捧一盆水正從木橋上過來。那女低着頭,踏碎步走近,見了殳引竟不慌,只恭恭敬敬側身請了安。殳引見她周身服飾與這梅色有幾分相似,便多留意了幾眼,正瞧那女亦擡頭一笑。殳引心道,這小宮女倒是長得十分标志。于是随口與其搭語幾句,問其姓名,答說妙紋,又知其前日才進宮,分派來此宇閣做活。殳引點頭,讓她去了。宮女袅袅才去,殳引神思一晃,竟在亂思裏浮出一景來。此地有妙物又有妙人,我若與他共住于此豈不美哉。然他這刻全忘了此地是為蘇伐所建。
殳引在宇閣呆至日出方回,心中大喜,回宮便提筆親命此閣為榭雨閣。午時,榭雨閣牌名已懸在宇閣之上。蘇伐午後才去,見閣名提的妙,問了人才知是殳引親筆題寫,當下很是歡喜,不日便搬入此中居住。
蘇伐雖得盛寵,只是這宮中向來沒有給男侍頭銜的規矩。殳引見他住在閣中,便封了他一個榭雨閣閣主的身份。
時去一月,殳引正與衆大臣朝中議事。事畢,正欲退朝,那戶部的副官杜有定左右瞧了瞧,才踏出列來,向殿上拱了拱手,道,“大王,戶部侍郎有本要奏。”那侍郎之職也不是什麽大官,戶部之事皆由尚書彙報,此刻杜有定貿然獨奏,大臣心中都有驚疑,也不知其所為何事。殳引點了下頭。杜大人似有猶豫,片刻才說,“這……淇國……淇太子有書信一封,委托微臣……”話未說完,便被殳引打斷。殳引驚問,“什麽?淇太子?”杜有定唯唯諾諾,說道,“淇國太子正……正于府上做客。”于是便将祝文苒喬裝扮作商人,瞞過氓國耳目偷入越境,後在越國處處受冷落,唯獨自己對其盡禮。說時自然隐去其中收取錢錠細軟一事。大臣們聽罷,皆互相偷觑。殳引起初不信,但聽他言之鑿鑿,又想氓、淇大戰,文苒身為太子親自出使他國必然小心謹慎,于是且命杜有定将書信呈上。
殳引打開信來,尚未閱其內容,便一眼認出是文苒字跡。頓時驚的立起身來,手中仍拿着信紙,招呼道,“趕緊将淇太子請上殿來!”杜有定本也不确定那人是否真是淇太子,只是對方出手大方,又道只需将這書信傳于殳引,他自能辨別,又答應事成之後再送千金。杜有定財迷心竅,以至于莽撞行事。如今見狀,便知自己下對了棋,于是面露喜色,道,“淇太子正在宮外馬車中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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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說便有侍衛太監領着人進殿。文苒此行只帶一名随從,兩人皆是商人打扮。文苒身着棗色素袍,頭上戴着冠,兩條銀色綢帶從冠上垂下,分落在肩兩側。其随人入殿,眼睛看地,到殿下,也不拜禮,僅直杵杵立着。
二人近十年未見,殳引見文苒與氓國時無甚差別,人雖不看自己,自己卻已心動。殳引只覺胸口撲撲跳動,未及問話,便忙不疊跑下殿來,才下臺階,方想起自己身份,再看左右,諸位大臣皆露驚色。殳引這才平了平氣,重新回到殿前坐下,清了清喉嚨,問道,“文……淇太子此次秘密出使越國,不知是為何事?”見其不響,又咳了咳,“淇國情狀本王也知大概,若為此事……”未說罷,殳引便停住了口,細看文苒,仍是低眉垂目,與來時無異。此時殿上未有人聲,大臣們皆睜大眼看自己,殳引愈是靜坐不響,那心便愈是亂跳的激烈。殳引悄悄抓緊衣襟,生怕那撲撲之聲被外人所聞。
一旁公培寅是等片刻,見再無人聲響,便向殳引拱了拱手,轉頭問文苒身後的随從,“淇太子此行必有目的,你身為随臣同行出使越國,何以到殿上一言不發?”那使臣聞言忙慌張應答,“下臣不敢。”說畢又看文苒一眼,支吾道,“太子所求之事已寫于信中,越國大王只需……只需”越說聲音便越低下去,只聽得最後幾字如同從喉中滑逃而出“看信即可。”
“大膽!”大臣們聞罷皆怒目指責使臣。使臣顫巍巍縮站文苒身後。大臣皆道,“大殿之上豈容你如此放肆!來人,将此人押下去!”
使臣之言惹的衆怒,然文苒始終如一,不為所動。公培寅看了看殳引。殳引愣愣坐在殿上,似沒主意,見殿外侍衛湧入,才嘆氣道,“先送淇太子與使臣去弗仕院歇息罷,此事明日再議。”說罷便命退朝。
午時,殳引召公培寅入內殿,将文苒之信交于他。信上所述便是求越國出兵相助淇國之事。公培寅看罷,将信放于案桌之上。殳引向他一笑,問道,“丞相,意下如何?”培寅拱了拱手,道,“此前微臣請求大王出兵救淇國于水火,大王以擴展疆土,淇國尚未主動相求為由,不肯出兵。如今越國征讨有桓各地,周邊小國、部落皆已歸順,而今又有淇太子親至越國,不知大王可否伸出援手?”殳引聞罷,呵呵一笑,道,“聽丞相所言似有責怪本王的意思啊。”培寅道,“不敢。”殳引撿那信紙又擺在眼前看了看,道,“出兵救淇又有何難。若是以己出發,本王何嘗不想救文苒呢?只是本王如今身居高位,怎可為一己私欲而折損國力。所幸如今文苒在此……”說着将信紙抵在額頭。培寅見狀,只道,“淇太子那邊大王準備如何說?”殳引睜眼,說道,“自然是答應無誤。只是何時發兵本王另有決斷。”
正值午膳時間,殳引留公培寅在內殿用膳。飯後培寅欲與之再談政事,只是殳引神思不定,三句已過,方答說一句。公培寅見之,心中明白,于是道,“時下涼秋,秋乏人倦,大王不妨歇息片刻,待恢複了精力再與培寅論政。”殳引忙打哈欠,伸了伸懶腰,說道,“本王正有此意。”公培寅便作了揖。殳引見其退去,便喚左右,“來人,擺駕弗仕院。”
祝文苒今日見着殳引,面上雖無波瀾,心中卻也激蕩,亦有思念亦有憤恨。雖沒正眼看他,耳中聽得他的聲音,比之以往卻老成許多。他在氓國獨自囚禁時,曾為殳引等人以自己為餌,發誓不再與其相見,即使見了也不同他講話。只此刻又萬分後悔起來,如今自己身為淇國太子,此行并非為自己,而是為一國存亡,怎可為了前仇舊恨而誤了大事。自己的書信雖已遞交殳引,可不知其意下如何,可肯出兵相助。文苒暗暗道,“早知便在朝上問他一問就是了,這刻也不必在此勞神。”于是便大嘆一聲。
殳引正至門口,忽而聞及屋內嘆息之聲,方要推門的手便縮了回來,調轉了身準備離開,可才走一步又停住了,背着門想了想,便又轉身來,叫太監禀了聲。
“大王駕到!”
文苒在屋內聞之,頓時一怔,回身來朝門口一望,殳引正推門。兩人相視皆愣住。
殳引一身青色寬袖袍服,朱色佩绶,頭戴冕冠,因是短發便未插簪,只兩根絲帶在颌下細了結。而文苒此刻冠帽已脫,頭頂一團小髻,以一根銀色絲帶相紮,帶上鑲一塊薄脆寶玉,束在腦後的頭發從耳側垂下。文苒先及回神,回轉頭去。殳引慌入門來,快步走至他身後,可近了身又不再上前,開了幾次口,又不得說出一句話來。
文苒立着并不回頭,只說道,“大王這番前來,是要告訴我準備了幾隊兵馬前往淇國?”殳引見他開口,心中只是喜,哪裏又聽得他說什麽,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掰轉身來,說道,“我當你不肯同我講話了!”文苒未料此舉,頓也一驚,正欲擡手相抗,可擡頭見殳引喜上眉梢,滿眼柔情,心下一軟,只低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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