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我和你

這突如其來的名字讓向導思維停滞。

他不明白為什麽在圖書館的書籍中會有他的親筆書簽，他反複看了好幾遍，最終确定那是自己的字無疑。

可他分明就沒看過這本書，還有這行話的主人公：他？

為了治愈誰？

平日裏冷靜果斷的向導徒然間失了方寸，他匆忙将書籍夾在腋下，手掌緊緊攥着那張古舊的紙條，沉浮在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西斯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最終好不容易找到了實驗樓圖書館的借閱處。

校慶中的帝國學院守衛不嚴，大半圖書管理員都成幫結夥享受難得的假期去了。借閱處高臺後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老師正仰躺在沙發上睡覺，手邊還擺着翻開一半的實驗原理書籍。

西斯風風火火沖進借閱處，莽撞地險些踢倒旁邊的凳子。鋼鐵劃過地面的刺耳響聲讓圖書管理員眉頭一皺，還沉浸在閉目養神中的他突然聽到一個青年顫抖的聲音：“請問有人在嗎？”

見鬼，校慶日居然還有人來借書。

西斯雙肘擱在理石臺面上微微傾身向裏張望，他把手裏的書抱的緊緊的，金屬邊角在他手臂上壓出兩個三角形的痕跡。

“借書？”不耐煩的聲音從後臺傳出來，西斯聽了心裏一喜，當即朗聲應道：“能幫忙查一下借閱信息嗎？”

圖書管理員不滿有人驚了他的好夢，出于本職又不得不應付，他晃晃悠悠坐到光腦前，掀起眼皮懶洋洋地問：“有學生卡麽？”

“沒有。”西斯抿了抿唇，他誠實答道。

圖書管理員為難地皺眉，他這時才擡起臉來仔細打量西斯，視線相交一瞬間目光中便略微流露出幾分驚訝來：“是你？”

西斯心裏一緊，他忙問道：“你認識我？”

西斯記得自己分明不認識這個圖書管理員，更何況帝國學院的光網約書系統極端發達，沒什麽人會親自跑來借閱處一趟。但眼下的情形顯然已經不是西斯憑“記憶”就能有所了斷，尤其是在他失憶的情況下。

他到底忘了什麽，到底忘了誰，是如過去自我感覺一般沒有任何差錯還是說差錯已經龐大到本人根本無法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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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深淵的人無法察覺自己身處深淵，理智的人同樣會被理智欺騙。

“不認識，就是眼熟。”圖書管理員雙手在光屏操作鍵上連點，利用自己的管理員賬戶進入總系統，他最終點開巡查界面後又說了一句：“書名。”

很難想象一個素不相識的圖書管理員會對自己說出“眼熟”這兩個字，西斯先是愣了一下，緊接着将書名報了出來。

借閱處平臺上的對學生平臺由黑轉藍，帝國學院校園網的标志在西斯面前一閃而過，連接操作處的屏幕便展現在西斯眼前。他仰頭一行行搜尋，在看到倒第九行時手臂一緊，呼吸幾乎停滞。

【借閱信息】

【帝國歷443年6月10日：

借閱期限：30天。

借閱人：420302011西斯·凱沃克（6月10日）

還閱人：431762512薩琳娜·凱德（7月26日）

超期處理：已完成】

443年6月10日？

西斯反複核對數據庫裏的借閱信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又無法欺騙自己的思維。那年那個時間他分明在為了二年級最終考核發愁，結課論文也基本完成，他從不記得自己來借過這本書。

至于還閱日期的7月26日，那時西斯已經退學将近十天，薩琳娜在幫他收拾東西時發現這本遺漏的書而去還倒是正常，但他為什麽會忘記還書呢？

他明明在走前已經将大部分東西都打點好了。

“能查到本人借閱信息嗎？”西斯焦急地問道。

這事本來有些超越權限，但圖書管理員思考了幾秒後勉強答應了：“叫什麽名字？”

“西斯·凱沃克，學號420302011.”

等待從未像今天這般煎熬，度秒如年的感覺給西斯心頭焦灼燃燒的火潑上一層油，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上緩慢轉動的進度條，甚至想飛進屏幕裏推它一把。

十秒後，帶着西斯學籍信息的借閱表彈了出來。

西斯簡直是餓虎撲食一般湊在屏幕前，他的手指戳在光屏上，越是向下滑動越覺得奇怪：有些書他的确看過，但後面的許多書西斯幾乎都沒有印象，尤其集中在二年級下半學期。

正是帝國歷443年的春季學期。

比如說集中在五月借閱的《精神體複蘇理論研究》《精神體實驗注意事項》《哨向契合度配比準則》三本書。

“這個能點開具體借閱信息嗎？”西斯指着《精神體複蘇理論研究》的書名擡頭懇切地對圖書管理員詢問道。

尋遍所有記憶，西斯都不記得自己是否在那個學期做過關于精神體研究的論文。他雖然學識淵博又涉獵甚廣，精神體相關基本文獻他在一年級時便借閱過一部分，但是覺得理論學識對當時的他來說有些困難便沒再觸碰，他敢肯定有這種想法的自己是不可能在二年級下學期便着手進行相關實驗，所以……

是什麽驅使他如此急迫的走進他能力不及的領域？

借閱信息彈出的一瞬間，西斯再沒法保持僅剩的平靜，他盯着最下方的名字出神，心髒撕裂一般的疼痛。

【借閱信息】

【帝國歷443年5月2日：

借閱期限：30天

借閱人：西斯·凱沃克420302011（5月2日）

還閱人：克維爾·瓊斯409002036（5月14日）】

西斯不知道當自己看到克維爾名字的一霎那都在想些什麽，他只感受到徹骨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顱，将所有懷疑和不安統統凍結成十二月紛飛的雪花。冰涼的指尖和書籍邊角成了相同的溫度，漆黑的瞳眸在地震，又似在孕育着久年難平的巨大風暴。

理智在崩裂，洶湧的情感絞痛五髒六腑，他跌跌撞撞倒退一步，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海潮似的歡呼聲，在寧靜的借閱處裏顯得格外突兀。

那種能引動人激情、又象征着身處萬衆矚目之處的吶喊聲将西斯拽回現實，他轉頭尋找發聲源，緊接着聽到圖書管理員懶散的聲音：“喏，那不是你嗎？天天在宣傳屏上，誰能不眼熟。”

帝國學院實驗樓的巨幕光屏在下午宣傳時間開始時卡點開工，介紹學院最高賽事哨向賽的簡介短片由歷屆冠軍的戰鬥花絮組成，其中穿插着官方對帝國學院的整體介紹。視頻截取的是戰鬥中最充滿激情和争鬥感的片段。

清晨的陽光從大片玻璃窗中投射而來，在石磚地面灑下成片金光，西斯的視線穿過那一片金帶，于朦胧中定格于巨幕之上。

屏幕上的西斯尚且帶着學院時期的稚嫩和青澀，貼合身形的黑白制服立領敞開一個扣子，精致的鎖骨露在外面。他四兩撥千斤躲過對面哨兵的攻擊，退回到一個身影後。鷹鸷的雙眼盯着面前的對手，同時偏頭對身邊的哨兵說了句什麽。

緊接着鏡頭上移，首先入鏡的是那人刀削似輪廓分明的側臉，哨兵有一頭金色短發，藍寶石般的眼睛清澈而深邃，他唇角挂着笑，擡手拍在西斯的肩膀上。

一秒後，貫穿空間的深藍電光暴起。

他們的戰鬥那般娴熟，似是配合過千百遍一般。哨兵總能完美理解向導的意圖，在下一次攻擊中途留有餘地，又穩穩承接過向導的攻擊節奏。

畫面跳轉到奪冠，屏幕中的西斯和克維爾站在萬衆矚目的圓臺上，于上空散落下的黃金雨中捧起那象征總冠軍的榮譽獎杯。西斯的臉上笑容燦爛，他踮起腳尖靠着克維爾的肩膀，貼着哨兵的耳朵說了句話。克維爾則微微俯身來聽，待西斯說完後露出寵溺至極的笑容，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

他們曾在哨向賽上一起奪冠，站在榮光巅峰享受萬人注視。

可他們也曾在一顆荒蕪的星球上被迫刀劍相向，相逢不識。

“獲獎感言？”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嗓音突然出現在耳邊，賽後采訪中的西斯抱着大大的獎杯站在一群麥克風中間，他半倚在克維爾身邊，為難地想了下才說：“就随便打打呗……”

克維爾表情沒變，卻在下面偷偷捏了下西斯的腰。向導立刻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表情，正色道：“很榮幸能和克維爾一起獲得此次帝國學院哨向賽冠軍，我們将在今後的道路上不懈努力、豐富學識，成為無愧帝國榮耀的優秀青年。”

所有的違和在一瞬間串聯成線，在西斯的記憶裏連出一個完整的名字：克維爾。

西斯曾在克維爾的精神圖景裏看見帝國公墓，站在雨中的克維爾眼睜睜看着西斯從他面前決絕離去，如果那不是幻想，是不是意味着那其實是向導未曾想起的事實。

光屏切換到另一篇章，西斯手中的書再也握不住，金屬邊角随着下落磕到地面，翻卷的書頁在空中抖落。西斯緩慢地将手裏的紙條展開，布滿折痕的紙上仍模糊地映着那句話。

所以說，這句話裏的“他”……是克維爾對麽？

“西斯！”

曠遠的孤寂在那人的呼喚後盡數消弭，西斯怔愣地望向圖書館借閱處倏然出現的哨兵，另外一位主人公站在光明深處。滑動門關閉後帶起一陣風，輕柔地吹送起克維爾貼在額角的發。少将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他的脖頸處流着薄汗，呼吸也有些不穩。

巨幕光屏仍在滾動，西斯斂下眼去極度遲緩地将緊握在手裏的紙條揣進兜裏，手掌向上都在顫抖。他盡力克制自己的呼吸卻發現無濟于事，複雜而無法言語的情感在那人出現後幾乎要沖破桎梏，西斯擡眼時看見克維爾向他走過來，步伐如往常一般堅定。

如果他們的過去為真，那麽過往有多難忘，被遺忘後的痛苦就有多強。

克維爾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面對他的呢？

“我們以前就認識，對麽？”西斯像一只淌進雨水裏無家可歸的貓咪，膽怯又心痛地擡起那雙漆黑的眼睛注視着近在咫尺的哨兵，他的聲音裏帶着不正常的沙啞。

克維爾沒說話，卻還在接近。

“為什麽不告訴我呢？”西斯又問。

克維爾的身影在西斯眼前放大，直到向導被一陣大力拽入懷裏。克維爾死命地緊緊擁着西斯，熾熱的呼吸撲打在向導的脖頸上。哨兵的手臂極其有力，似是發了狠心不許向導離開。

他的動作有些激烈，與克維爾平日的行事風格完全不符，西斯埋頭在他肩上，聽見頭頂那人的言語。

“我在等你記起我，而不是聽別人訴說。”

“我不想讓你只是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