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遠行

被緊擁時随之而來的是無孔不入的安心感，克維爾抛棄了以往的克制與謹慎，他箍着西斯的腰身往自己懷裏帶，右手輕輕撫摸着西斯後脖頸毛茸茸的發尖。懷裏的向導仍無措地低着頭，他似乎不能理解哨兵話裏的意思。

克維爾曾想過西斯會在何種情況下回憶起他們的過去，可能是某次偶然間的談話、或許是某個陽光明媚睡醒的清晨，又興許是在他們相愛後的某一天……總之不該是如今這般。

意外的、惶恐的、摸不清頭緒又找不到出路的突發事件。

但克維爾又覺得慶幸，這便意味着他終于不用再對自己的向導有所隐瞞。

“如果……”西斯深吸一口氣，他雙手虛抓着克維爾的衣角下擺，試探地問道：“如果我一直想不起來呢？”

如果我一直記不起你，你要怎麽辦？

“那我們就再相遇一次。”克維爾回答的斬釘截鐵，如同他所做的一般。

西斯忽然想起不久前在松雲星系自己的家中，一群軍方的擅闖者為克維爾與他做了一個突兀又強勢的交易。少将站在窗邊回望，瞳眸像含着星雲的宇宙。

他說：“你願意成為我的向導嗎？”

事實證明西斯并沒有回憶起過去的事，他恍惚地看着自己過去和克維爾有所相連的證明，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哨兵似乎也不着急，他只是溫柔地牽着向導的手走出實驗樓，低垂着眼眸問他餓不餓。

克維爾想帶西斯去甜品店吃點心，只是計劃被突如其來的通訊打斷，他劃開光屏，看清消息後眉心一皺。

“怎麽了？”西斯抿着唇問道。

“軍方緊急召令，有個會議。”克維爾斟酌着說道：“帝國國家實驗室對GS計劃的數據分析即将完成，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商讨。”

“是實驗體數據有進展了麽？”西斯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他回問克維爾。

“或許是。”

軍方的緊急召令便意味着克維爾必須即刻動身前往軍部，他沒法再陪着西斯四處亂逛，尤其是在這個關系還沒理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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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用多久？”莫名惶恐後出現的對哨兵的依戀極其明顯，西斯并未試圖挽留克維爾，卻仍下意識去詢問再見面的期限。

“兩三天，軍部總部在首都星外圍的七號衛星上。”

兩三天……西斯默默在心裏計算着日子，眼下兩三天的不得相見比起剛才知道的驚天秘密來說不算得什麽，他悶悶地點了點頭，突覺哨兵溫涼的手指在他臉上掐了下。

“我很快就回來。”

西斯目送着克維爾轉身，忽然又上前一步捉住他的衣袖，仰起臉問道：“你家裏那個冠軍獎杯，是我們一起得的，對嗎？”

克維爾的步伐停頓，輕輕嗯了一聲。

克維爾有事要忙，西斯自己一個人便不想在帝國學院逛下去，他搭車回了希洛號，剛進自己房間便收到了一條視頻請求。請求人是西斯在松雲星系私人診所的房東，一個長相很兇的女人。

在希洛號上随軍久了，西斯幾乎快忘了自己在松雲星系還有個家。他懊惱地找了個看起來平常無奇分辨不出所在位置特征的角落，蹲在地上向房東發出了視頻請求。

只在催錢時爽快麻利的房東瞬間接聽，這讓西斯有些納悶。

彈出的光屏後是一個煙霧缭繞的暗光空間，看起來有些像地下麻将館的小包房。房東端正地坐在一個破破爛爛的沙發上，敗絮棉花從破漏的一角堆疊湧出。她的手指中夾着一根燃盡的粗煙，衣衫不如平時整齊，多了些灰印。

“房東有什麽事情嗎？”西斯問道。

青年的聲音被擴音器收入，屏幕前的房東在聽到他的話後突然有些激動，她吞了口口水，含糊地開口道：“你租的房子……快到期了，我手頭有些緊，問問你還租不租。”

西斯仔細想了下：現在他在現龍組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五年賣身契簽的也心安理得，暫時沒有回去的打算。他說道：“我可能不租了，是要走什麽流程？”

房東的視線上瞟，她似乎在越過屏幕看別的地方，緊接着又惶急地收回來，她下意識搓着手掌，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那我們見一面，你把房子裏的東西都搬出去，我好租給下一位客人。”

“我現在不在首都星，不好見面。”西斯搖頭，他并不想大費周章跑一趟去松雲星系，雖說來往的時間已經被光速星際漫游縮短到極致，但他仍然不願意離開首都星。

亦或者說離開克維爾所在的地方，盡管他們有兩三天沒法見面。

“可你身份信息不在我這，帝國房産管理所的租借信息那邊我一個人也不好打點。再說你那堆儀器你要是不回來看着，保不齊能給搬到哪去。”房東嘆了一聲，她眉眼都擠在一起，說得西斯有些猶豫。

他被克維爾拐帶時的确走的匆忙，有很多問題都沒有解決，眼下克維爾正好不在，他回去解決一下歷史遺留問題應該也沒關系。

“好吧。”西斯松口，“明天下午四點在中介所，行麽？”

“行行行，沒問題。”房東眉開眼笑，她扭了下滿是汗水的手，即刻掐斷了視頻。

西斯蹲的雙腿發麻，他望着通話挂斷的提示鍵出神，又想起了克維爾。

給他編輯一條信息告知行程應該就可以了，西斯想。

同一時間，松雲星系。

煙霧缭繞的地下室中，房東渾身顫抖地望向角落裏被衆人圍在中間的、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她的眼瞳布滿血絲，被電擊鎖損壞的雙腳流出黑色的膿血，光屏後許多黑衣人黑洞洞的槍口直對着她的眉心。她的聲音凄厲而嘶啞，全然沒了剛才回光返照後好不容易提起的氣勢。

“我、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他說他會來。”

簡伊悠閑地翹着二郎腿坐在一邊，他輕輕将袖子上的塵土拂掉，手邊的粒子槍早已上膛。他擡眼慢悠悠地問：“怎麽知道他一定會來。”

“他說他會來，他一向很守信用……”房東的眼睛向外凸出，她面紅耳赤地試圖辯解，卻看見簡伊踩着椅子橫欄站了起來，他把粒子槍握在手裏，仔細又輕柔地低頭打量。

“守信用……的确，他一向很守信，就是記性不太好。”

簡伊微微一笑，他将手臂擡平，槍口對準房東的眉心。

“可惜，我不守信。”

砰——消音器将子彈出膛的聲響抹殺，遏制在煙消雲散的房間裏。

一天後。

克維爾回給西斯的消息很簡短，大概是說讓他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他們都在空閑間辦完自己的事，西斯打定主意回來後要好好跟克維爾聊一聊關于失憶的事情，不過臨走之前，克維爾順便幫他訂了票且吩咐在首都星的雷歐給西斯帶件東西。

出門時西斯才收到包裹，是一個包裝嚴密的防禦晶镯：現龍組最近剛補齊的沖擊盾，救命的物件。

西斯搭車到了首都星際站，作為首都星最大的中央星際站，首都星際站的客流量非常大，但由于設施完善技術先進，巨大的客流量并沒有使得星際站的工作效率降低，大概十分鐘左右，西斯就随着長隊進入了候機廳內部。

濾光的穹頂高壓玻璃透明，仰頭便能見到飄過白雲的蔚藍天空，候機廳裏非常大，各種全息廣告應接不暇，西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位置坐下，拿着剛買的小魚餅安心地吃起來。

他看了眼滾動的巨大光屏，大概再有十分鐘他的班次就要開始檢票，他晃了晃手上的腕屏，單手劃開從通訊錄裏給克維爾發了一條信息：“我到了。”

幾乎是下一秒，克維爾的全息視頻請求就跳了出來。

西斯吓了一跳，手一抖點錯直接拒絕了。

西斯：……

還沒等西斯譴責自己克維爾的回複就來了：“快檢票了吧？”

西斯：“嗯，還有十分鐘。”

克維爾：“那就不視頻了，別錯過了。”

西斯：“開會了麽？”

克維爾：“還沒，估計要下午。”

西斯看着屏幕時嘴角克制不住地揚起，他和克維爾簡單聊了幾句，大概時間差不多了，他便站起身來去找自己的檢票口。

他去的晚，檢票口那時候已經排了很多人，他乘坐的星際班次是一個載客數極高的飛船，西斯在人群中像魚一樣溜到排尾準備排隊，走了幾步後突然被另一面湧來的人群撞到了，混亂之中，他好像踩到了誰的鞋。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立刻轉過頭去，向着那人道歉。

那是一個女孩，暗金色的長發簡單束在後腦，她穿着一件黑色高領毛衣，外面是一件亞麻色外搭，直筒褲襯得那女孩的雙腿筆直修長，腳上一雙普通的黑白矮腰布鞋，穿搭平庸，就是看不清臉。

原因在于：她戴了一個巨大無比直接能罩住半張臉的墨鏡。

聽到西斯的道歉，那女孩先是頓了一下，幾秒之後才淡淡地壓低聲線說道：“沒事。”

那聲音……有點耳熟？

西斯沉默了一下，他飽含歉意地笑了笑，不着痕跡地偷偷打量那個女生。

他在首都星認識的女孩子不多，兩只手就數得過來，把那些人對號入座他都沒想起來，後來索性就歸結為自己的錯覺。

“一直盯着女生看很不禮貌的，先生。”

那女孩的聲音平淡，但不難聽出其中被冒犯的不适感。

“抱歉。”

西斯立刻轉了過去，收回自己的視線，卻在內心叨叨着：這下恐怕是要被當成變态了。

那女孩就站在他的身後，纖細的手指撫摸着手指上的深綠色戒指，臉色有些不好看。

沒過多久檢票口就開放了，西斯跟随着人群緩緩向前走，到了檢測臺時紅光自上而下一掃，便聽見了通過的聲音。

“A區47排A號……A區？”

西斯看了眼座位信息，突然發現克維爾給他訂的居然是頭等艙的票。

全息投影投射在牆壁上，西斯随着人群走過通道，在玻璃窗前看到了面前的飛船，普通的客運飛船，載客量很大，整體設置跟希洛號那種攻擊性戰艦是沒辦法相比的。

“親愛的各位旅客，歡迎您選乘AB星航系列班次，本班次目的地是……”

西斯踏進客艙的同時便聽到人工智能的介紹音，頭等艙的客人相對要少，西斯根據指引标志走的是另外一條路，他前面的人數不多，身後的腳步聲也不多，這種班次的頭等艙不會便宜，不過西斯也沒坐過頭等艙，第一次體驗倒十分新鮮。

走了大概五分鐘，頭等艙的位置在飛船的內部相對安全清淨的位置，他一進門就聽見了舒緩的音樂聲，與其說是艙……不如說是個下午茶餐廳，整體裝潢跟西點廳一般複古典雅，靠窗邊的位置還能透過舷窗看到外面的星海，随時有飲料和茶點供應，兩人一個大桌外加舒适的真皮沙發讓西斯有種自己來高級場所享受的錯覺。

果然是有錢人……

西斯把頭等艙的環境和希洛號上的餐廳做了比較，最後還是覺得希洛號好，他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看着面前那個空無一人的B號座。

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人。

西斯趁着飛船還沒起飛，他錄了一段頭等艙的視頻發給克維爾，另外配上一行文字：‘我還從來沒坐過頭等艙，環境超好。’外加一個貓咪翻滾的動圖。

但是這一次，克維爾沒有立刻回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