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7

Chapter.7-0

【終于結束了，他遲到的尾聲。】

這是路德維希經歷過的最煎熬的等待。比之前等待消息時還要煎熬。

即将回歸竟然會比生死未蔔更讓他焦躁，他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那種急切忽然之間就造訪了他。路德維希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自己的哥哥。

他看見了。

銀白的發絲被雪原刀割一樣寒冷的風拂亂，熟悉的面容，陌生的表情。恍惚甚過喜悅，看着揪心。

這是他那個總是笑容嚣張的哥哥嗎？

基爾伯特又開始做夢了。漸漸熟悉王耀以後他就很少做夢了，他自己也很清楚，夢境是對現實的回避。

他也不想的，可夢裏有他無法抗拒的東西。他所向往的一切，這虛幻能給予滿足。

那裏有金黃的麥田，田埂邊藍紫色的矢車菊；父親坐在他身邊嗅着鼻煙，小巧的琉璃壺內壁上追逐的白狗精致得很；時光仿佛靜止，他永遠不用去思考未來的生活。

有時他是一只黑鷹，傍晚時分從林裏振翅而出，飛掠過灌叢和原野，所有的一切盡收眼底。淩厲的風鑽進他翅羽間，他卻借機向更高處飛去，頭頂是無邊無際的天空，正前方是初升的紅日，破曉和暖溫柔。

有時也會回到過去，被迫再嘗屈辱苦澀。紫羅蘭冷漠的凝視，溫柔而詭異的笑容，無可奈何的欺騙，浮于表面的寒暄。他得逃離。世界于他是個監牢，不逃出來，永遠不能稱心如意，也得不到他想要的。

他以為自己已經逃脫了，最後發現，這只是一個甜蜜的陷阱，被看破後還強勢地嘲笑自己的愚蠢無知。

确實如此，這謊言甚至一開始就沒有标榜過真實，是他自己自欺欺人，妄圖獲得解脫。渴望得太久，一點點撩|撥，心底就耐不住了。

不是幻覺太美好，而是自己不夠堅定。他就是不該擁有美好的那種人嗎。

他只是不理解，明明那麽賣力地抗争過了，為什麽命運總是将自己驅趕進最不堪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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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為他解答呢？為什麽總是得到最無可挽回的結局。

那雙琥珀金裏有他想象不到的溫柔笑意，到頭來比紫羅蘭更冷硬。臺詞本就一致，是什麽給了他錯覺，使他輕易産生了期待？

他恭順地獻上柔軟的肚皮希冀撫觸，對方笑着，亮出了鋒利的刀刃。

該習以為常這背叛，還是幹脆回報以爪牙。

基爾伯特只知道，他現在連舔血的力氣都沒了。

他在恍惚中等到了那一天的來臨。

終将回歸無法逃離的噩夢。

王耀發現越是接近交換戰俘那天，基爾伯特的情緒越是偏離正常。

他生平第一次，為一件事情産生悔意。

如果不應下路德維希的要求，他的鷹是否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可他忽略不了基爾伯特說起弟弟時眼底的驕傲與柔情，他覺得，硬留下基爾伯特只會是一種徒勞，鷹怎麽會因為枷鎖就放棄對故土的思念呢。

而現在已經沒有再與基爾伯特對話的必要了。看他恍惚的表情，王耀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擁有這只鷹了，哪怕他曾經擁有過。

雪原的風尖銳冷厲，直刺到骨頭縫裏。王耀在陣前端坐馬背之上，押送基爾伯特的士兵正在慢慢走遠。

身邊的參軍忽然湊近：“殿下您瞧——”

順着手指過去的方向，雪原裏松林的邊緣兵甲隐約。

王耀皺眉。他真的想喊住基爾伯特了。他想告訴他，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愛你的弟弟，拿交換戰俘做偷襲的契機。他更希望他能回過頭來，即使是憎惡的目光也沒什麽所謂。

我的鷹，失信于你的我能得到你哪怕只是微末的留戀嗎？

視線之內，基爾伯特真的回頭了。

王耀看見那雙血色的眸裏絕望滿盈。

“……”

凄厲呼號的風在這一刻停止，地平線上烏雲凝墜。

王耀伸出手。

“把弓拿來。”

此刻貿然動作必定驚擾戰局，可他顧不得這些了。

拈弓，搭箭。

他想，冷靜一點王耀，沒必要為此影響大局。

但他根本無法忽略那雙眼睛。

那雙連主人都克制不住絕望的流溢、苦苦哀求的眼睛。

遠處，一只黑鷹被松林邊緣驟起的弦聲驚起，倏一下直上雲霄，盤旋兩圈後消失不見。

“哥哥！”

基爾伯特摔進一個冰冷甲胄包裹的懷裏。他看着路德維希眼底毫無保留的關心，模糊間明白了王耀放手的原因。

但他好像，明白地有點晚了。

耳邊士兵們喝叫的聲音揚起又微弱下去，基爾伯特勾住弟弟的脖子，張開嘴想說點什麽，力氣卻在瞬間流逝殆盡。

“對、對不起……”

——終于結束了，他負罪的一生。

——終于到來了，他遲到的尾聲。

他躺倒在金色的麥田裏，睜開眼，頭頂就是無垠的天空。

基爾伯特微笑着，溫涼的雪擁抱了他。

王耀垂眼，沉重的弓從指尖墜落。

我放手了。我的鷹，請盡興。

你要的東西，我們誰都給不起。

因為那是自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