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鹹魚生病

誰都沒有想到, 在這次飛船之行接近尾聲時，雲璎竟然生病了。

當朱莉因飛船快到達銀藍星系想要向雲璎彙報時，卻發現, 一整趟飛船旅行中都閉門不出的雲璎，此刻正虛弱地躺在床上，雙頰是肉眼可見的不正常緋紅。

朱莉愣了幾秒。

她看到雲璎裹着厚厚的絲絨被, 床頭的水杯空空如也，卻散落着好幾袋人造餅幹的包裝；房間內的通風系統現在也仍然開着, 原本應當溫度适宜的風, 此刻莫名卻有些涼飕飕的。

朱莉當機立斷，立刻關掉了通風系統，跑到雲璎身邊給她散了散被角, 然後頭也不轉地飛奔去找飛船上新雇傭的醫生。

醫生很快便來到了房間，使用儀器在雲璎額頭掃描了一下便得出結論：體溫過高，發燒了。

“而且, 公主殿下似乎已經維持這個狀态一晚上了。”醫生闡述事實。

朱莉懊惱又着急。

——都怪她，覺得雲璎不出門是常事，而且見雲璎從來也只是乖乖地呆在房內自娛自樂, 再加上帝國複興之事呈一片大好局勢，她漸漸放松了對雲璎生活的關心。

“只是普通的發燒嗎？需要吃藥還是……？”朱莉問。

醫生眉頭皺成了“川”字型，“我只是個普通的醫生, 對于皇室的純血統成員，實在是不敢貿然用藥。”

醫生說得隐晦, 朱莉卻聽得明白：在帝國時, 皇室都有專門的醫療室及禦用醫生，原因就是星際人類進化至今，或多或少體質都得到了增強, 而皇室由于堅持人類純血統政策，體質從來都是原地踏步，甚至出現倒退。

常規的藥物及治療方式對于皇室成員來說，大都不适用。

對普通星際人類而言很普通的藥物，對于皇室成員來說，則很可能會置他們于死地。

從朱莉遇見雲璎起，公主的身體一向非常健康，從未受過傷；而且遇到事情逃跑時，公主能逃得比誰都快。所以，朱莉一時沒有想起需要給公主配備随行醫生的事。

“其實，先進的醫療艙在當下會是最好的選擇，能夠通過外力有效地幫公主降低體溫，”醫生嘆了一口氣，“但是醫療艙年産量很少，絕大多數飛船上都不會安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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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莉心疼地握着雲璎滾燙的手，“那該怎麽辦？”

“只能采用最原始但也是最安全的方法了，物理降溫。”醫生提議。

于是，朱莉又叫了幾個飛船上新雇傭的仆從過來，幾個人接力拿冰涼毛巾幫雲璎降溫。

只是，這樣反複折騰了許久，雲璎的狀況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

飛船上這樣大的動靜顯然瞞不過明曜，而當明曜匆匆趕來雲璎房間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床上靜靜躺着，雙目緊閉，小小一只的雲璎。

她看上去實在太虛弱了。

這一幕，刺痛了明曜的眼睛，幾乎讓他指甲都嵌進了手心——為什麽不能早點找借口過來找她？為什麽只是在等待？也許過來見她的話，他就能早早地發現雲璎的不對勁。

明曜閉上眼定了定神，壓下心中不斷翻騰的怒意跟懊悔，走到旁邊的醫生身側。

“……啊，公爵殿下，您好。”醫生正忙着搜尋解決方法，聯系最近距離星球的大小醫院，突然擡頭看到明曜，被吓了一跳。

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自己竟然沒有覺察，簡直就像是被一個無聲無息的魅影突然靠近身側一樣。

或許是剛剛太過集中注意力了吧。醫生很快便這樣說服了自己。

“雲璎怎麽了？”明曜問。

“公主殿下只是普通的發燒，但她體質比較特殊，只能用最難的方法來降低體溫，”醫生嘆息，舉舉手中的光腦，“我剛跟同行們開了個會，大家都覺得這樣做比較安全。”

明曜點點頭，默不作聲地走到雲璎床前。有幾個侍女正排着隊換她額上的毛巾，朱莉站在一旁擔憂地盯着床頭的體溫面板。

“我來吧。”當下一個侍女準備接力換毛巾時，一雙修長的手突然接過了她手上的毛巾。

侍女一愣，擡頭不自覺呆在原地。

明曜溫和地對她點頭，而後轉身對床旁的朱莉說：“馬上就要到達銀藍星，我已經安排好了移動醫療艙。我想觀察一下公主的情況，這樣能夠讓人提前調整醫療艙的各項參數。”

這幾句話，巧妙地堵住了朱莉想要婉言勸退明曜的話頭。

朱莉嘆了一口氣，“……謝謝公爵。”

“而且，安靜的環境，能給病人創造一個良好的空間。”明曜垂眸，目光落在雲璎紅紅的臉頰上。

朱莉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遣散了房間內其他的閑雜人員，但她仍站在雲璎床頭，“公爵殿下，很抱歉，我不能留公主與您獨處。”

雖然內容很委婉，但朱莉的語氣很強硬。就像是在表達自己的某種态度。

明曜心神早已系在雲璎身上，漫不經心地點頭，“嗯。”

就在這時，一直乖乖躺在被窩的雲璎突然動了動身子，軟綿綿的手臂從被子中擡起，想要掀開額頭上冰涼的毛巾。

明曜伸手想要制止她，卻被雲璎啪的一聲抓住了手。

滾燙的手掌軟得不可思議，明曜呼吸一滞，想要掙脫開來，但或許是雲璎攥得太緊，他一時竟沒辦法脫離。

沒錯，身強力健擁有異族血統甚至能手撕敵人的明曜公爵，純粹只是因為生病迷迷糊糊的雲璎抓得太緊，所以才沒辦法掙脫開來。

明曜小心翼翼地引導雲璎的手放回床褥上，過程中，卻正對上了一雙霧氣蒙蒙的黑眸。

雙眉微蹙，眼眸中蓄着幾乎是泫然欲泣的水霧。

“……明曜，是你嗎？”雲璎軟軟地開口。

明曜整個人，仿佛在一瞬間掉到了一朵粉紅色的雲裏。

下一秒，強有力的心跳幾乎牽扯得胸腔震動，他強自鎮定，輕輕開口，“是我。”

這還是雲璎第一次，不帶任何尊稱地叫他名字。

“我好讨厭你，但你身材真好。讨厭。”雲璎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呆呆地望着他，游走于出神與專注之間。

她顯然已經被燒糊塗了，說的話有些颠三倒四。

此時注意力前所未有專注的明曜把她的話聽了個明明白白，緊了緊她的手，語氣放緩，“嗯。”

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的語調。

“壞人。反派。”雲璎反複重複着這幾個字。

明曜無奈地嘆氣，但語調仍是輕盈的，“嗯。”

重複了幾遍後，雲璎終于“唔”了一聲，滿足地阖上了雙眼。

這時，明曜聽到朱莉有些吃驚地低呼了一聲，順着她的聲音擡頭望去，發現床頭顯示的雲璎體溫竟然有了些許的下降。

明曜琢磨：這是……要靠罵他來降溫？

當然，這種可愛的罵法落在明曜耳朵裏，威力倒也的确很強，只是強在了完全背道而馳的方向。

小兔子罵人聽過嗎？明曜沒有。但他想，如果小兔子成了精，大概就是雲璎如今的模樣。

果不其然，等給她換毛巾時，雲璎又一次睜開了雙眼。

“……明曜，是你嗎？”她仿佛失憶一般，重新軟乎乎地問。

明曜極有耐心地回答，“是我。”

于是，他又聽到了各種令他心中炸開一朵朵煙花的可愛罵法，而明曜也都一一應了下來。

等雲璎再閉上雙眼時，明曜只覺得胸中不正常的心跳終于有了減弱之勢，這也讓他終于能夠正視雲璎的臉龐。

下巴尖尖的，看來吃小餅幹并不會讓人發胖，但無論胖瘦雲璎都很可愛；纖長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每一下都像是搔在了他的心頭。

明曜的目光逐漸落到了雲璎微微張開的櫻唇。

“給她喂水了嗎？”明曜擡頭，輕聲問朱莉。

朱莉猶豫了一下，“公主她剛剛不願意喝水，所以，就只是在她嘴唇上點了點。”

明曜臉色一沉，但在低頭看向雲璎時，又變成了極其溫和的好脾氣模樣。

他攥了攥剛剛雲璎就一直不願松開的手，輕聲叫她，“雲璎，醒一醒。”

說來也奇怪，旁人叫許多次都叫不醒的雲璎，當被明曜叫到名字時，竟然就會立刻醒來。

雲璎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是你嗎，明曜？”

第三次問出了相同的問題。

明曜唇角逸出無奈的笑意，空閑的手扶住她的肩膀，小心地引導雲璎坐起，“喝點水，乖。”

一旁，觀察着明曜全程語氣神态動作的朱莉，心中瞬時彌漫開來一股不妙的預感。

“……喝了水，你就不會像書中寫的一樣了嗎？”雲璎輕聲問。

明曜有些摸不着頭腦。書？什麽書？

但他還是先安撫雲璎道：“嗯。喝了水就不會了。”

聽到明曜回答的雲璎露出一個有些遲鈍的笑容，被發紅的臉頰一映，顯得更加可愛，“好。那就真的是太好啦。”

她放開握住明曜的那只手，轉而去捧水杯。

一時間，明曜竟然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空落落的。他定了定神，看到雲璎小口小口地啜着水，喉頭一動一動的。

結果，他也不自覺上下動了動喉結。

跟先前異族血液沸騰的感覺不同，如今，明曜感受到的血液灼燒感，完全沒有讓他痛苦，反而是另一個相反意義上的極端。

……但也有些煎熬。

喝完水，雲璎舔了舔嘴唇，将水杯遞給他，“說好了，你不能做書中的壞事。”

明曜一愣。書中的，壞事……

這會是她剛剛一直叫他壞人的原因嗎？

于是，明曜接過水杯，放回床頭，鄭重地保證，“嗯，絕對不會。”

雲璎滿意地嘟囔了一句，挂着笑意縮回被子裏，安然睡下。

床邊，明曜松了一口氣，用格外溫柔的目光注視着她。

他只覺得自己先前幫雲璎收複回領星的程度還遠遠不夠，如今只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的珍寶，都全數捧到她眼前。

但在那之前……

他也許需要去想辦法找一找，雲璎口中反複提到的書，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