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記起

殷諾被關在這個錦囊裏已經三天了。

幸好他是鬼魂,也沒那些吃喝拉撒的煩惱,然而四周始終黑漆漆的也叫人難受得很。

或許是怕他無聊,白冽便絮絮叨叨地同他講以前的事,他安靜地聽着,乖巧得如同局外人一般,殷諾神經強大,覺得自己只是聽了個俗套的故事罷了。後又反應過來,哦~~~~原來我本是一顆石頭,後來變成了一只狗,再後來又變成了人,再再後來。。。。。現在我又變成了一只鬼,而白冽,他還要把我變回人。想着想着突然覺得好變态。

白冽耐心地解釋道:“不是狗,就是狗的身子狐貍尾巴,還長着一對小翅膀,你倒是飛不起來,只會跑跑跳跳的。怕是天地間只有你這麽一只,所以天帝便以那座仙山的名字為你命名,将你喚為‘緣由’,我給了你我的姓氏,又根據石頭上的裂痕形狀給你取名為佑。”

呆在錦囊裏也看不見白冽的神情,殷諾只能從聲音裏判斷他的溫柔。心下卻在想,所以你對我的感情,還真是對狗狗的感情?安子丘也算是猜對了一回。

白冽安撫他道:

“你現在已經算是人間的游魂野鬼,如果不收在錦囊裏,人間的陽氣對你來說也是百害無益。你的肉身我已經用靈藥暫時封存住,只等時機一到,我就可以幫你還陽。殷諾,到時候你就又活過來了。”

殷諾悶悶道:“活過來做什麽?還不如死了自在。”

白冽道殷諾本是自己煉化了三千年而成,自然應該屬于他,卻不曾想後來竄出了一個冥夜。

“他把你抓到了地府,又騙你留在冥界,你屢次想逃回天界都被他們抓住,後來他以術法造籠将你關了起來,你本來便是天界的聖物,沒有我用靈藥喂養,便漸漸沾染地府的戾氣而死。。。”

白冽的聲音裏充滿悔意。

“一切都該怪我,如果我當初好好看住你就好了。。。。”

殷諾這才明白這兩年白冽對他的控制欲從何而來,但聽到冥夜曾将他關起來,他還是下意識哆嗦了一下。又想起那人曾說過:“我永遠不會關着你的,你想同誰做朋友,我便幫你把他抓來。”

或許這話是假的,或許是因為之前害死了他冥夜心生愧疚,又或許——是白冽在欺騙他。

殷諾道:“你盡管說說看,但是我不會全信。”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好騙你的?“白冽苦笑了一聲,“你死了以後,是我用一身法力換得天尊賜你肉身,塑你肉身複你元神花費了千年時光,我便先到人間來等着你,兩年前你才真正活過來,我失了法力,不得天天擔心那人會設法帶走你。。。。。。”他的聲音突然便變得小心翼翼,“殷諾。。。你。。。。。你是不是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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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諾低頭認真地想了想,卻只感到迷茫不解。

他說:“我不知道。。。。也許不恨,但是。。。。。。。”

我真的是一個有感情的人嗎?

殷諾心裏一直有這種疑問,他對自己的麻木薄情有所察覺,尤其是在知道自己的原身是一顆石頭之後,這種認知便更為堅定。

白冽卻松了一口氣,他将錦囊托在手裏,靠着宿舍白色的牆壁坐下,柔聲保證道:“今後不會了。。。。。殷諾。。。我今後再也不會了。。。。等我殺了冥夜,我就不會再禁锢着你了。。。。”

殷諾心下一驚:“你要做什麽?”

白冽最厭惡的便是他輕易地為那人擔心,便故意道:“他雖然不好殺,但也不是全無弱點。你以為他是世間運轉必不可缺的嗎?他死後世間最多混亂一陣,地府自會生成新的主宰者。他不過是一個工具罷了。”

他雖沒了法力,但當初手握大權時便早已為今日的失勢做了準備,暗地裏養了許多忠誠于他的術士。那日樹林裏并不只他們二人,困魂的法陣是術士所畫,鎖魂的錦囊也是他的擁護者所獻。這些人堅信白冽總有一天能重回天殿。而白冽,他習慣了得,自然厭惡失去。權利對他來說或許并不迷人,但是掠奪卻是他的樂趣。他始終把凡人的身份視作恥辱,并且總有一天要将這份恥辱洗刷。

殷諾便向他确認:“你真的殺了席洛德?”

“他不死,你怎麽會回人間找我?”他竟沒有絲毫愧疚。

殷諾覺得白冽太可怕了,你看他還當自己是天殿上的仙人,竟然這樣将人類的生命視作玩笑。

白冽仿佛洞察他的想法,出言諷刺道:“你也只當了兩年人類,這麽快便把我當異族了?。。。。你知不知道我在人間等你肉身重塑等了多久?即使你現在是凡人之胎,你還是我的白佑。。。”

殷諾忍不住氣憤道:“我的人生是你虛拟出來的,你找了那麽多人來騙我!你還替我編了那麽完整的故事,就連我對爸媽的印象也是你施了法弄出來的!難道不是你讓我當了人類!”

白冽蒼白地辯駁道:“我只是想給你新的生活。。。。。真相并不是讓人愉快的事,既然你已經忘記了所有,我也不願你再想起來。”

“你撒謊!你只是想讓我依賴你一個人,你要我靠着你活下去!”殷諾突然想明白了許多事,冥夜或許不是好人,白冽卻要比他還來得可怕,他大聲地嚷道:“你走開!我不要還陽!你放我出去!”

白冽緩緩地搖了搖頭,面色冷峻:“殷諾,你又不聽話了。。。。你忘了嗎?我曾向你抱怨,天上時光難熬,我又性子怪僻,平日只遭衆仙忌恨,從無仙友相伴。你那時答應過我,你說你會陪着我,到我靈魂寂滅的那一天。”

他給他取名叫殷諾,便是不願他忘記自己當初的諾言。

沒想到他終究還是忘了。。。。。。

俞歡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片無邊的黑暗,他有時混混噩噩地醒着,有時又沉沉地睡去,然後慢慢地開始做一個千年前的夢。

夢裏他是冥王唯一的近身仆人,沒現在那麽軟弱,又比現在要聰明一些。他有一個朋友,叫白佑。但是王不喜歡那人的白姓,所以大家便都喚他為阿佑。

阿佑原本是天界白冽星君煉化了三千年而成的神獸,狗身狐尾,還長着一對羽毛光滑的白色翅膀。王太可怕,将他捂在衣袖中帶回竟就真的無人敢阻攔。

那日回到地府以後,王便下令不許天界之人拜訪地府,關地府大門,以結界阻隔天界與地府之間的通道,又派重兵把守各處入口。

俞歡私心裏希望他只是一時興起,羨慕人家養狗的樂趣是以将緣由拐回家玩玩,若孩子天性喜新厭舊,三兩天便煩了也好,等王忘了自己還偷過白冽的一只寵物他便将這寶貝偷偷送回,如此便可天下太平。

然而也知這不過是自己的奢望。三千年的心思,又扔下剛剛鞏固的政權,可不只是一只寵物那麽簡單,怕是這真是天地間的寶物,有什麽奇用也說不定。

再說白冽星君表面上與衆仙交好,和藹可親,實則內心狹隘,而王表面是惡劣小氣之人,實則也是表裏如一。必是無事生事,小事成大事,大事了不得。王只任性而為,怕是已為地府帶來了禍端。

等到了王的寝宮,王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袖口往上挽,只見那小東西蜷在王的手臂上,小小的一團,毛發是火一般的豔紅色,比起小狗,頭部倒像狐貍多一些,似乎已經睡着了,嘴裏卻還緊緊咬着王的手臂。

王輕輕地順了順小家夥的毛,手指繞着它的小尾巴卷了又卷,他小聲對俞歡道:“俞歡,它是我的了。。。。”

。。。。。。。。。。。。。。。。。。。。。。。。。。。。。。。。。。。。。。。。。。

“俞歡!”

“俞歡!判官随侍俞歡!”

“醒醒。”

俞歡感覺有人在自己耳側大聲地喊自己的名字,随即酸痛的肩膀便被人十分粗暴地拍了兩下。“行刑結束了,快回魂!”

俞歡費力地睜開了眼睛。是一張生面孔,還穿着行刑官的服飾,手握魂鞭,不耐煩地皺着眉,大聲道:“算你魂硬,如此受罰魂魄還不消散,快走吧,以後改過自新,重新做鬼,別再回來這破地方了。”

他說着将這倒黴蛋從地上扶了起來。

俞歡感覺腦袋漲得難受,眼前的一切都虛無缥缈的很。他忘了自己身處何地,于是原地站着想了一會。

等那頭痛欲裂的感覺好了一些後,俞歡将那行刑官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了然地笑了笑,一邊虛弱地靠在他的身上,一邊伸手從衣服中摸出兩張鈔票來塞到那人手裏:“煩請大哥行行好,送我出去吧。”

行刑官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卻見他一雙眼睛清明得很,轉來轉去的,倒像是換了一個人,再不似刑罰前的笨拙與害怕,轉瞬便成了處事圓滑老練的人精。

他心裏啧啧稱奇,面上卻不動聲色。

行刑官打了個響指,一會兒他們便站在了地府行刑所的外頭,一面巨大的牌匾在俞歡頭上閃閃發光,行刑所三個大字是用紅顏料寫的,襯着塗了黑漆的木板面,鮮紅地像要滴下來一般。

俞歡沒急着走,而是好好地和那行刑官唠了一會磕。

行刑所這地方其實挺憋屈的,上班時同事們監管着不同的罪罰空間沒時間交流,偶爾想跟工作對象說說話對方卻只顧着“哎呀哎呀”地慘叫,根本沒心情同行刑官聊天。

是以那人雖一開始不耐煩地随口敷衍俞歡,後來便像打開了話匣子一般滔滔不絕,直把他的身家來歷都交代清楚。

走時俞歡和他相約節假日去忘川玩,順便帶他見見唱得一手好歌的阿渡。

轉過巷口,俞歡看着各處易物所人間餐館鱗次栉比,看着琳琅滿目的各式汽車,看着紅綠燈人行道,看着沒有太陽雲朵的藍天,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只覺得事過境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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