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雲箋失約

雪一觸即化,此時書雲箋看着豐昀息,便覺得他像雪一樣,好像一碰便會消失。

“就算是死,我也不會放過那些畜生,看到他們,我的眼睛便在痛苦,腦中中能夠想到的都是族中血流成河的場景,以及族人空洞的眼眶。”豐昀息擡起自己的手,目光呆滞的看着,他的臉上雖然沒有表情,但卻讓人感覺到一種極致的痛苦。

他就這樣呆滞的看着,仿佛不知時光為何物。就這樣大約過了一刻,豐昀息突然轉頭看向書雲箋,對着她笑了一下。

“郡主謝謝你将我族人的眼睛還了回來,也謝謝你讓我還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世間,但是我的仇恨與你無關,你同情我也好,不想我去送死也罷,我心意已定,你阻止不了。”

聽到這話,書雲箋輕笑出聲,精致秀雅的容顏仿佛一樹寒梅,看盡四季繁華變遷,風骨依然,不染鉛華。慢慢擡腳,書雲箋毫不猶豫的踹了豐昀息一下,力道重的有些詭異。

豐昀息被書雲箋踹的身子一斜,整個人無法控制的退了幾步。

“小黑子,我們無親無故,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幫你嗎?”書雲箋注視着豐昀息的雙眸,語氣比剛才要沉凝了很多。

豐昀息搖頭,沒有說話。

“因為,我曾經像你這樣,只知道報仇,差點耽誤了比報仇更重要的事情。因為有些同病相憐,所以不想你像我曾經那樣。”書雲箋擡手,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笑容突然變得無奈起來。“報仇,這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雖然有些偏執,但這也算是對死者的一份安慰,對生者的一份希望。然而,我想對于你來說,你能為你族人做到的最大安慰,便是将他們所有人的眼睛找回,讓他們能夠真正安息。而不是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殺仇人中的一人,你若真是這樣做,其結果很明顯,你死在今夜,而蕭延嗣毫發無損。這之後,你族人的眼睛就只能永遠做世人觀賞之物,你不覺得,這真的很悲哀嗎?”

書雲箋想到被滅族的鬼族,也不禁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并不是她善良,而是作為醫者的她,珍惜每一條生命。

豐昀息依舊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的看着書雲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就這樣看着書雲箋,一直看着,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書雲箋已經準備放棄勸他。

“郡主,我以後能不能跟着你?還有,我不叫小黑子,我叫豐昀息。”

豐昀息的請求讓書雲箋愣了一下,因為她着實沒有想到豐昀息會說這樣的話,但之後那倔強不服輸的言語又讓書雲箋有些想笑。

她這樣喚他,只是在開玩笑,不過他卻似乎當真了,而且還一遍一遍的強調,着實像個孩子一般,認真而又執着。

“小黑子聽起來挺可愛的,幹嘛這般抗拒?”書雲箋伸手捏了捏豐昀息的臉,指尖冷涼的觸感讓她有些詫異。她記得捏北陵青時的觸感,像是柔軟而又溫涼的玉石,而豐昀息,卻像是白雪融化後的冰水,那股寒意,詭谲而又凄涼。

目光凝視着他,書雲箋臉上的笑意未曾改變,但目光卻沉凝認真,“豐昀息,你說要跟着我是真心還是在算計什麽,我不計較。但你記住,你若是真要跟着我,那就必須壓下你的仇恨,絕對不能讓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一點端倪。否則,你就是在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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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雲箋看得出來,豐昀息說想跟着自己是認真的。但他若是真的跟在自己身邊,那麽可以靠近蕭延嗣等人的機會便會增多。看着滅族的仇人近在眼前,豐昀息不可能做到忘記仇恨,今日他的表現便是最好的證明。

其實就算豐昀息跟着自己,以自己手下人的身份刺殺蕭延嗣他們,就算真有這個時候,她也可以以自己毫無所知推脫此事,她并不會因為此事而送命,最多受些懲罰。但豐昀息不同,到時他一定會死。這樣一來,她反而害了豐昀息。

“你若是不能确定,那麽就別跟着我。若是确定,我現在将你安排進雲箋閣,你在蕭延嗣身邊呆幾天,證明給我看,你不會報仇。當然,你如果一時沖動刺殺蕭延嗣,到時我一定不會幫你,畢竟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後果自然由你自己承擔。”書雲箋說完,伸手拉了拉鬥篷,擡步準備離開。走了幾步之後,她感覺鬥篷被人拉住,便停住了腳步。

此時,豐昀息站在她的身後,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站着,手抓住書雲箋的鬥篷。

見豐昀息又沉默下來,書雲箋轉頭望他,目光溫和無波。只見他秀美如女子的臉龐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唇角更是從始至終似乎都沒有一點笑意,不過他的眸光卻在此時有了些許變化,仿佛因風而動的湖面,蕩起了一圈圈細小而又微妙的漣漪。

“小黑子,你……”書雲箋喚了豐昀息一聲,正準備說話之時,豐昀息清寂沉幽的聲音響了起來。

“郡主,我不叫小黑子,我叫豐昀息。”豐昀息微微擡眸,雙眸凝視着書雲箋,眸光之中的動辄,如今已經安定了下來,如鏡面一般,不見一點波瀾。慢慢的,他張開手,松開書雲箋鬥篷。

“郡主,你是怎麽做到不報仇的?”豐昀息從書雲箋和他說過的言語之中便能感覺到,她心中的仇恨并不是輸于自己多少。但她如今這樣,真的像是一個沒有仇恨的女子,她到底是怎麽掩飾這一切的?

對于豐昀息的問題,書雲箋忍不住笑了笑,道:“我的事情,你應該有所耳聞,你覺得我真的是因為失心瘋才會刺傷蕭景疏的嗎?”

“你……”豐昀息看着書雲箋,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神情,但眸光卻有些些許變化。他擡手附在自己的眼眸之上,将戴着的隐形眼鏡取了下來。

他的眼眸仿佛黎明前的夜空,是一種極為美麗的藍紫色,書雲箋覺得,這世間最美的藍色,或許就是鬼族人眼睛的色彩,以及月白雪那妖異的光華。

“不錯啊,小黑子,這隐形眼鏡你已經戴的很熟練了。”書雲箋打趣的說道,一直盯着豐昀息的眼睛。她想若是鬼族人沒有這雙眼睛,或許就不會發生滅族這樣的事情,也不會發生被人将一族人眼睛挖了送人的悲慘事件。

但是歸根究底,這場悲劇都是蕭延嗣他們一手造成的。

“郡主,對我來說,眼睛重于一切,這是我作為鬼族人唯一的證明,所以即使郡主給了我重見天日的機會,我依舊将自己掩藏起來。”豐昀息低眸看着手中的隐形眼鏡,很久之後,微微低頭,再次戴上。

戴好之後,他的視線凝聚在書雲箋身上,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神情,目光依舊荒蕪平淡。

“郡主,既然你能将仇恨隐藏,那麽我也可以,從現在開始,我會忘記自己鬼族人的身份,只一心尋找族人的眼睛,暫時不去想報仇的事情。”豐昀息的語氣堅定到了極點,顯然是鄭重考慮之後才做出這個決定。

書雲箋沒有想到豐昀息會這麽快就做出選擇,但是從他的言語動作之中,書雲箋知道,豐昀息是真的決意暫時不去想報仇的事情。

但這世間之事,一向說着容易,做起來難。他能不能做到自己說的話,還得驗證一番才能确定。

“好,既然你決定了,那麽就按照我之前說的那般,證明給我看。你應該清楚,一旦你做不到,後果會是什麽?”書雲箋提醒豐昀息,語氣有些凝重。“你若是能夠做到,以後就跟着我,我會替你捏造一個假的身份。若是不能做到,死于蕭延嗣手中,我會幫你将你的遺體送回家鄉,讓你不至于客死異鄉。”

說到這兒,書雲箋的神情輕松起來,精致秀雅的容顏在周圍光芒的映襯下,猶如一樹盛放的紫藤,優美淡雅,驚鴻風華。

她擡手附在豐昀息臉上,不輕不重的捏着,語氣随意:“小黑子,看郡主我對你多好,要是旁人,我便三尺麻布直接找個坑扔進去就算了。”

“郡主,我不叫小黑子,我叫豐昀息。”豐昀息并未阻止書雲箋的動作,只是依舊重複着這句話,像個倔強而又堅持的孩子。

看着豐昀息這樣,書雲箋忍不住笑了起來,輕點了點頭:“知道了,小黑子。”

“我不叫小黑子,我叫豐昀息。”豐昀息再次強調,他覺得書雲箋就是故意忽略自己這句話。

“好好好,知道了。”

翌日,書雲箋便将豐昀息安排進了雲箋閣,之後便沒有再管他,也沒有派人暗中監視他。

書雲箋很清楚,豐昀息若是過不了這一關,那麽他早晚會死在報仇這件事中,現在死,日後死,又有什麽區別?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她雖然想幫豐昀息,但這件事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插手的餘地,更別提幫他。畢竟,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幹涉他人的仇恨,替他人做出選擇。

三月餘下的幾日,豐昀息一直都呆在雲箋閣中,像個普通的下人,規規矩矩,并未對蕭延嗣有任何暗下殺手的嫌疑。見他這般,書雲箋放心下來,将他從雲箋閣調了出去,以侍衛的身份呆在她的身邊。

好在他之前給書月樓當手下時,并未讓人看到他的容顏,所以此時他突然消失,也沒有任何麻煩。給他捏造的身份,書雲箋也做了手腳,只要他的眼睛不被人看到,應該不會暴露。

三月一過完,乾王府便開始忙着書雲箋行及笄禮的事情,容秋芙也吩咐青雀玉案她們收拾東西,準備将該用的東西先送到天垣寺。

四月二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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