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論短長瓊煙說舊事,辯是非君合訪新歡

話說君合自慶寧宮追出去,遠遠地瞧見皇帝與左星漢一前一後的正朝西邊走去,連忙悄悄的跟上。雖說賢貴妃一案已破,宮中氣氛也不再如前緊張,但巡邏戒備仍舊不敢放松,不過幾步路的工夫,便逢着了來往兩隊衛兵。好在開春後草木已繁盛,藏得住君合的身影,又因皇帝在前頭,侍衛們都只顧着行禮,反倒未曾注意他。

君合随着皇帝與左星漢二人一路前行,越走越覺得偏僻,路也跟着起伏起來,忽然心中一動,躲進路旁遠遠地一瞧,果然那方向是奔歆玉宮去的,心裏不免犯起嘀咕。又候了一會兒,見皇帝推門進去了,左星漢則在外頭掩上門靜靜的立着。

君合心下大窘,如此說來,皇帝近日竟是常往這歆玉宮來,卻叫敬事房記在程容華了頭上,這若是叫程容華知道了,還不知氣成什麽樣。正想着,忽又聽得隐隐約約有唱曲兒聲飄來,君合豎起耳朵聽了聽,果然是尋梅的聲音,只是曲子與他那日聽得不同,那唱腔似乎也沒了前次的婉轉勾人,便是君合也聽得出唱的不甚用心。

他靜靜的聽了一會兒,一段未完,歌聲忽止住了,君合自然明白發生了什麽,又望了望立在門口的左星漢,心中無奈,轉身去了。

回去路上路過安華宮,君合不由得放慢了腳步,隐隐的看着宮內有光,側耳聽了聽卻又沒什麽動靜,不知忠慧王在不在宮內。想着今日見他送葬時的神情,心中十分不忍,想進去寬慰兩句,卻又想這事本就是他一手釀成,不知見了他的面該說什麽好,想了又想,只得作罷。

回至宮中,見程容華正捧着書歪在床上打呵欠,見他進來,便問道:“可看清楚了?皇上到哪兒去了?”

君合行了一禮,猶豫片刻,道:“奴才不敢說。”

晴雲正坐在一旁與瓊煙做針黹,聽了這話,便道:“這有什麽不敢說的?不過是回了康乾宮,要麽是禦書房,再不就是別的哪個小主宮裏,就算都不是,便是去看了哪位皇子,又有什麽?”

君合瞧了程容華一眼,程容華卻只是定定的等着他回話,便只得道:“奴才……奴才瞅見皇上去了歆玉宮。”

話一說完,程容華與晴雲面面相觑,瓊煙卻只是低着頭做手裏的活計,并不答言,半晌,晴雲問道:“歆玉宮是哪?住的是誰?怎麽從沒聽過?”

君合更覺窘迫,望向瓊煙,瓊煙仍舊不擡頭,恍若未聞,他又猶豫一番,道:“這歆玉宮倒也不遠,出了咱們這兒往西去,過了廣壽宮,在走個百步便到了。”

程容華道:“廣壽宮往西去還有宮苑?我只當那邊全是草木了。”

君合道:“正是了,那歆玉宮就在一片草木之中,往日都沒人去的,我也是偶然間從忠慧王那聽說,裏頭……”

說到這裏,君合又收住了話,不敢再說,晴雲道:“裏頭什麽?你快說呀,吞吞吐吐的好不惱人!”

君合無奈,便道:“裏頭是皇上的面首。”

程容華聽了這話登時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書嘩地扔在一旁,晴雲見狀卻一頭霧水,低聲向瓊煙問道:“面首是什麽?”瓊煙只對她搖搖頭,示意別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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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合說完話早跪在了地上,等着程容華示下。程容華坐在床上,低頭沉思了許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半天才恢複了如常面色,道:“你且将你知道的這歆玉宮的事都說與我聽。”

君合忙道:“我也并不知道什麽,恐怕還是煙姑姑知道的詳細些。”

程容華聽這話有理,便望向瓊煙,瓊煙知道避不過,便起身回話道:“奴婢也不很清楚。只是這歆玉宮自奴婢來宮裏時便已有了,舊人們總喜歡拿這事當件新聞說與新來的人聽。說是皇上登基的第二年,微服随建元王出宮去訪查民情,卻不知怎麽帶了個人回來,就安放到康乾宮裏服侍,而後竟有月餘沒有召幸妃嫔。

“這本就是件奇事,自然瞞不住,閑話很快流傳開來,娘娘們不敢言語,都去向皇後說道,皇後卻正是要臨盆的時候,推說不管。于是娘娘們便又去回了太後,太後知了此事自然動怒,親駕康乾宮去拿人,卻不知怎麽說的話,最終卻賜了歆玉宮給那人,那人住進去之後,又有份例又有奴仆伺候,竟成了個男妃的體統,又不必晨昏定省,亦不出宮門。

“皇上自那之後卻又開始召幸別的娘娘,大夥得以雨露均沾,又見終究沒法,也只是敢怒不再敢言。後來不知怎麽傳到前朝去了,又有幾個文官死谏,到底也沒什麽用。太後仙逝之後,更無人提起,畢竟這事雖說出去難聽,卻并未妨礙朝綱皇嗣,前朝後宮便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三不五時竟還有人進貢美男子給皇上。

“皇上有時收了新人,也不另賜居所,只都放進歆玉宮去。沒成想這些人竟也彼此争風吃醋,整日勾心鬥角你死我活的,這些年下來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裏頭,聽說頭一個送進去的也早已死了。

“後來皇上長了幾歲,不再那麽荒唐,漸漸地便不常去了,再有人獻供也不怎麽收,慢慢的人們也就忘了此事。後來就把歆玉宮裏伺候的人也撤了,只一日三餐派人送去,五六日的進去灑掃灑掃,再拿了髒衣服去浣衣局,又移了些大樹栽在門口遮住去路。李公公掌了敬事房之後把從前在那留宿的記錄都抹了,往後皇上偶然再去的都只記在康乾宮,又下令不準再傳歆玉宮的閑話,抓住都要打死,因此後來入宮的便很少知道個中緣故了。”

三人聽言各懷心事,暗暗颔首,晴雲問道:“既如此說,怎麽這月以來忽又常去了,還記在我們這裏?”

瓊煙道:“若總是記在康乾宮,難免令人疑心。小主有孕,記在這裏,反倒安全。”

晴雲啐了一口道:“真是惡心!”說罷又連忙拿手握住嘴,擡眼去瞧程容華,卻又忍不住道:“我們小主有孕本來就惹人妒忌了,皇上日日記在這裏,豈不是更招人眼熱!今日連殷婕妤都來問了呢!”

程容華沉默良久,三人皆不敢開口,只靜靜地候着,半晌,程容華開口道:“君合,你明日去歆玉宮一趟,看看裏邊是個什麽光景,也不必瞞着身份,就叫他們知道是慶寧宮的人,便是讓皇上知道了也不打緊,只是先別放出消息去,且就讓外人誤會着,看皇上怎麽樣再說。”

君合連忙稱是。

次日,程容華去向皇後請安,君合便一同出宮奔歆玉宮去了。

未到宮門口,卻見一個小太監正将一個食盒放在地上,大力拍了拍門,叫喊道:“放飯了!”說罷也不管有沒有人應,扭臉去了。

君合走上前去,正要拍門,門卻吱呀開了,只見尋梅滿臉倦容的探出身子來,一見君合先是吓了一跳,而後喜道:“呀!怎麽是你!”

君合行了一禮道:“奴才是奉我家小主的命前來的。”

尋梅聽言面露疑惑,卻只俯身提起食盒道:“進來說。”

君合便随着尋梅一路行至正殿內堂,尋梅叫君合坐下,一面将食盒裏的早膳挨個擺開,喜道:“今日可難得,多長時間沒人陪我一起吃早飯了。”

君合見那一碟碟的早膳倒是新鮮可口,便知縱然尋梅在此處寂寞無趣,旁人卻也不敢十分怠慢的。而後見尋梅坐下,頭發披散,衣着混亂,卻不覺邋遢腌臜,反更覺風流別致,不免看的呆了。

尋梅卻呀了一聲道:“只有一副碗筷。”說罷将碗筷推到君合面前,道:“給你用罷,我用手拿着吃。”

君合連忙推回去道:“不必了,奴才吃過了。”

尋梅啧了一聲道:“我不是說了,同我說話不要什麽主子奴才的,我又不是你主子,你也不是給我的奴才,我喚你君合,你喚我小梅。再說什麽奴才的,我可不跟你說了。”

君合聽言只得道:“是……我吃過了,你且吃你的罷。”

尋梅道:“也罷。”便拾起筷箸,邊吃邊問:“你說奉你家小主之命,你家小主是誰?”

君合道:“是慶寧宮程容華。”

尋梅想了想,道:“我知道,上個月才有身孕的那個。”而後将口中的食物咽下,道:“她叫你來說什麽?”

君合搔搔頭道:“這話倒也難說。我若不認得你倒也罷,卻因此前之事你幫了我大忙,也算有些交情,我竟不知該怎麽說了。”

尋梅眨巴眨巴眼,道:“聽不懂。”

君合只得道:“其實是程容華知道了皇上今日總來你這裏,叫我來訪查訪查,也想讓你透漏給皇上她知道了此事。”

尋梅聽罷冷笑一聲:“我又什麽好訪查的?她們這些娘娘小主的自己留不住那皇帝,倒來訪查我?難道我想讓他來麽?我又憑什麽替她透露?”

君合忙道:“你可能不知,皇上這一個月來總來你這,敬事房卻都記在了她頭上。因她懷孕本來就惹眼,又被人誤會日日留宿皇上,實在難做。”

尋梅持筷子的手頓了一頓,放下道:“若這麽說,她倒是替我擔罪名兒了。”

君合道:“正是了。”

尋梅捧起一碗粥,道:“既如此,叫那皇帝知道也好。”

君合連連點頭,尋梅卻忽然怒道:“只是這又怎麽怪我!憑什麽我要擔這個罪名兒!擔也是該那皇帝擔的!”說着氣的把碗重重撂下,碗裏的粥卻不防潑到了君合身上,連臉上也濺到了些。

尋梅驚呼一聲,連忙拿帕子給君合擦,口中連聲抱歉,君合心中尴尬,只得道“不妨事”,尋梅又取了另一塊帕子擡手去擦君合的臉,忽然愣住,眼睛定定的瞧着君合,君合不解其意,便疑惑的也看着尋梅,看着看着,心中卻一驚。

未知所為何故,且看下回:鏡中人執手難相認,夢裏情扼腕不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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