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鏡中人執手難相認,夢裏情扼腕不得言

且說尋梅持着帕子正要給君合擦臉,忽的愣住定定的盯着君合看,君合不解其意便也看着他,然而看着看着,心中卻是一驚,只覺得尋梅與自己長得有五六分相似,皆因此前未曾正面相對,兩人衣着梳發舉止态度又大相徑庭,竟未曾發現。

果然,尋梅開口道:“我怎麽覺着……咱們兩個長得有點像?”

君合只得答道:“倒是有些像……”

尋梅便問:“你是哪裏人?”

君合道:“我是允州人。”說罷,忽然想到那日建元王沒頭沒尾的問他家鄉何處,心中暗自覺得古怪,未及繼續思量,尋梅又問:“你可是生在允州長在允州的?”

君合道:“是。”

尋梅手指糾纏着帕子,想了一想,又問:“你家可有姓谷的?”

君合道:“沒有。”

尋梅又想了一想,問:“那可有姓孫的?”

君合亦搖頭否認,尋梅低頭琢磨了一會兒,懊惱的丢開帕子,喃喃道:“這倒奇了,你我長得這麽像,卻沒有任何關系?”

君合表面上鎮定,內心卻也不免犯起了嘀咕,暗想:我自小在金府長大,倒不知生身父母是誰,難道他竟是我的親人不成?

他默默拾起尋梅丢開的帕子,擦了擦臉,笑道:“怎麽你連自己家裏有幾戶親眷都不知道?”

尋梅嘆道:“我四五歲的時候就被爹娘賣到梨園裏頭去了,姑表親的大概也該有些,只是那麽小自然不記得了。”說罷仍不死心的問道:“你家沒有親戚在浮陵麽?”

君合笑着搖搖頭道:“我家在允州,父親這邊是單傳,母親那邊好像也只有兩個姊妹,也沒聽說有嫁到浮陵去的。”而後放下手中的帕子,又道:“況且我家後來生了些變故,家裏親戚死的死散的散,定是不會與你有瓜葛的。再說,”說着又探頭看了看尋梅的臉,“咱們兩人若說像也并不十分像,天下長得像的人何其多,哪裏就都是親戚了。”

尋梅聽了這話,頗為失望,道:“我自小沒有親人,整日除了被師父打就是被師兄們欺負,長大些就開始供達官貴人們取笑玩樂,你不知我多想個有親人的!”說罷忽然眼中一亮,拉起君合的手道:“難得你我長得這麽像,又是這麽有緣,不然你我便認了兄弟如何?”

君合連忙掙開手道:“這可使不得!我不過是一個太監、一個奴才,是個下人來的,怎麽敢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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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梅道:“這話可是諷刺我了,什麽上下三六九等的,誰能低賤過我們這些戲子去,你若不依,就是瞧不起我了。”

君合忙又說了幾聲“不敢”,尋梅喜道:“既如此,你我二人往後就是兄弟了。”說罷興奮的站起身,道:“總該有個什麽說法,這裏又沒有什麽香案祭壇的,要不咱們歃血罷!”

君合唬得連忙拉住他,道:“你且停一停!我還有話沒說完。”

尋梅便又坐下道:“你說你說。”

君合看了看他的臉色,道:“你與冷大哥……很是親厚罷?”

尋梅聽他忽然提起觀韬,頗有些意外,繼而眼珠一轉,臉上有些微紅,道:“是,我跟他……極好的。”

君合便道:“可是我與冷大哥有些誤會,他現在厭極了我,你若和我來往,恐怕他不樂意的。”

尋梅聽到這話,歪頭沉思了一番,道:“那日你們兩個走了之後,他确是又跑回來同我說了兩句話,叫我離你遠些,我還當他吃醋——”話一出口,尋梅便知失言,忙剎住話頭,卻又覺得尴尬,只得又繼續道:“并沒有當回事的。因那日他在我這看見你是何等的情況,他那人向來一根筋,竟肯放過你,我便知你們關系定也是很好的了,怎麽卻又厭了你?”

君合聽到他說“吃醋”等語,心中忍不住偷笑,定了定神,道:“其實就是因為那件事。”

尋梅又思忖了一會兒,問道:“是因你殺了賢妃?”

君合愣了一愣,道:“雖不是我,但也與我相幹。”

尋梅點頭道:“其實那天夜裏我看見你,以為你是行刺皇帝的,若知道是行刺個娘娘,我也不會幫你。”說罷頓了頓,又道:“不過觀韬受過忠慧王的恩惠,竟還肯放過你……”說罷忽然一拍額頭道:“你不會是忠慧王那個小師父罷?”

君合一驚,沒想到觀韬事無巨細竟把這些事情全都說與尋梅聽了,只得點了點頭。

尋梅興奮站起身來,在房中來回踱步,道:“真是太巧了太巧了,我總從他那裏聽說你,一直覺得你絕非凡人,看來我果然沒錯!”

君合尴尬笑笑:“我自然是個凡人。”

尋梅踱了一番,又坐下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看些!”

君合噗嗤一笑,道:“才說咱們長得像,你這可是自誇了。”

尋梅不以為意道:“我是長的好看呀。”說着撫了撫頭發,又道,“之前聽他說你功夫了得又善解人意,還是極聰明的一個人,要不是你和你那個兄弟幫忙,他也不會得以提拔,所以心心念念你的好呢!”

君合聽了這話卻有些黯然,原來觀韬為當初的事對自己如此看重,更覺得失了這個朋友實在可惜。

尋梅看他面色,又道:“我知你是做大事的人,心中也定有公斷的,他現在不懂你,早晚會懂的,我信你是個好人。”

君合啞然失笑道:“你又怎知?”

尋梅道:“這就是旁觀者清了。”

君合嘆了一口氣,心中暗想:連我自己都不知這些是對是錯,你又清楚倒哪裏去?

尋梅看他仍是眉頭不解,便道:“罷了罷了,也不提什麽結拜不結拜的了,都是些虛名兒,往後咱們都是兄弟朋友,觀韬那邊,我自會去幫你開解。”

君合聽了這話,心中頗為感激,道了一回謝,又問道:“你與冷大哥……是怎麽相熟的?”

尋梅聽他如此問,也不計較,只笑了笑,道:“我當初剛來這裏的時候,這麽幾間屋子裏塞了四五個人。因為新鮮的緣故,那皇帝日日來找我,惹得原來那些人心生妒忌,明刀暗箭的沒少算計我,我也不敢也不願意跟那皇帝說,有天夜裏我實在忍不了,偷偷的想跑出宮去,沒走多遠正碰上觀韬,他當時也剛來宮裏沒多久,專派給他在這些邊邊角角的地方守夜的活兒。

“他見了我便要當刺客抓起來,我又是哭又是給他磕頭,說了我這些遭遇,求他放我出宮去,他聽我說了話之後就有些心軟,正猶豫着就聽見那邊吵嚷起來。原來那些人早盯着我呢,就等我一跑就向上頭通報來拿我。

“我正吓得沒主意,他卻叫我藏在一邊,等人去了之後,帶着我到了東邊牆根下,竟将我一把橫抱起來然後越過牆來,囑咐我回屋之後自己又翻牆出去了。那些人知道我沒有功夫,根本想不到我能從後頭再回來,于是吵嚷了半夜才有人到我房裏來,我正在床上睡得香呢!那皇帝因此生了頓氣,重重責罰了他們一頓。他們幾人又氣又怒又莫名其妙,後來也不太敢惹我了。

“那次偶遇之後,他又偷偷來過一次問我境況如何,言語之間看得出實在同情可憐我,我因這同情可憐也覺得心中有些寬慰。漸漸的就親厚了起來,再後來這裏的人一個一個有的互相殘殺死了,有的惹惱皇帝被賜死了,有的自殺死了,約莫半年前,竟就只剩下我一個了,連他來看我都不必避着人了。”

君合聽了這話心中有些感慨,想再問下去卻又怕偏題,只得問道:“據我聽說皇上已經許久不來這裏了,怎麽這一個月又常來了?”

尋梅聽言面露煩悶之色,道:“誰說不是呢!不知吃錯了什麽藥,突然天天往這來。我本就是個下流行當的人,是不該挑剔什麽,但終究心裏有了人,實在難受。”說罷又看了看君合,道:“你應該也明白我說的,就不避着你了。”

君合連連點頭,見他如此坦誠,甚至一時沖動想将他與炜衡的事也說與他聽,但思慮一番還是按捺住了,又問道:“你們兩個……話都說明了?”

尋梅卻嘆了一口氣道:“沒有。”

君合問道:“不是很久了嗎?還不說清楚?”

尋梅苦笑道:“他那人,木讷成那樣,懂得說什麽?”

君合道:“你別這麽說,就上回我與冷大哥說了兩句話,我便看出他心中有你的。”

尋梅聽言微微一笑:“那我自然是知道的。” 說罷又哀嘆一聲,道,“只是我是這樣的身份,也不敢與他說什麽,我也配不上他,這也是各人的命罷。”

君合聽他這麽說,也想起自己與炜衡的事,心中不免也喟嘆一番。

兩人因都說到煩悶處,都沒了意思,又略說了幾句,君合便起身告辭了。

出了歆玉宮,君合一路想着自己與炜衡、尋梅與觀韬,又暗自懷疑着他與尋梅是不是真的是親人,又想到皇帝忽然又常往歆玉宮去的原因究竟難以捉摸,一路想一路走到了慶寧宮門口,卻見一個小太監迎上來說:“柳公公,王爺請您到景明宮去一趟呢。”說着将一個物件遞給了他。

君合聽到“景明宮”三個字已是冷汗直流,接過物件一看,卻如五雷轟頂一般,未知那是個什麽物件,且看下回:夏炜衡再表癡情意,柳君合初嘗魚水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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