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龐中策弑父堕匪道,萬永新救友上賊船
話說萬永新初與龐中策重逢時,先是不敢置信,而後認定那果真是他後,難免欣喜若狂,也顧不得什麽海盜不海盜的,只急着問他數月未見還好不好,他家船上其他家人如何,又說他已替他關照了他的胞妹,只是他與龐父下落不明,他弟弟已經匆忙的接管起了家中生意,打理的還算有條理等等。
那一夥海盜見這小大夫是他們頭子的熟識,一時都不知該如何處置,都拿眼去瞧龐中策。龐中策臉色有些發白,定定的聽了萬永新一番話,卻并不應答。
萬永新見他沉默不語,才又問道他在海上究竟經歷了什麽,不過數月不見為何變成了海盜頭子。龐中策對此更是三緘其口、沉默不語。而船上其他人見這頭子年輕得很,又是他們帶着的大夫學徒的熟人,聽來聽去原來是豐南一戶人家的長子,看着也是個沒主意的,便有幾個不怕死的開始叫罵吵嚷,說着自己府上親戚是何人何人,勸他們最好放了他們,不然定叫他們好看如何如何。
海盜們聽了這話皆是輕狂大笑,并不放在心上。有個知道龐家的便惱羞成怒,對龐中策破口大罵,罵他有爹生沒娘養、窩囊廢物、自甘堕落等等。龐中策冷冷的聽着他的咒罵,待他罵的口幹舌燥之後,緩緩地走到一個海盜身邊,抽出他身上的佩刀。
那夥人見了都連忙噤了聲,眼看着他朝那個認得他的人走去,各各都慌了起來,那人更是吓得六神無主,口中卻仍逞強的叫罵着,只是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弱,最終變成了苦苦地哀求。
龐中策一步步走到那人跟前,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的乞求,随後猛地舉起刀,萬永新驚叫一聲:“中策!別!”
然而龐中策的刀已随着他的喊聲落下,斜斜的劈在了那人腦殼上,只是他自小習文學商,卻不是個練武的材料,那一刀劈得不穩,只掀翻了他半張臉皮,露出森森的頭骨。
接着龐中策又揮下第二刀,這一刀擊碎了頭骨,腦漿混着鮮血迸裂,四周的人唬得叫都叫不出聲,只蹬着腿挪着屁股往遠處躲,也有的人嘔吐起來。
第三刀,砍斷了脖頸。
第四刀,開膛剖腹。
第五刀,第六刀。
……
風雨搖擺中的商船上,龐中策一刀一刀的将方才那人剁成了肉泥,雨水沖刷着他臉上的血跡和甲板上的殘骸,他将刀扔在一旁,擡手抹了一把臉,轉頭看了一眼萬永新,咧嘴一笑,一道閃電劃過,映的無比陰森可怖。
所有被俘的人皆不敢再開口說話,有的被吓得眼淚直流,卻也咬着唇不敢出聲,任由海盜們将他們帶到船艙中的隔間中一一關起,而後又被載到仙子島。
關到這牢洞時,這裏已如現在一般分了三班人,萬永新尚未來得及喘口氣,便被提着帶到了龐中策的寨屋中。因方才見了那血腥殘忍的一幕,萬永新看着龐中策不免有些畏懼,手足無措的立在龐中策面前,不知該說什麽該問什麽。
龐中策坐于正中一張獸皮鋪着的石椅上,定定看了他許久,問道:“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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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永新不知該不該說怕,最終還是猶豫着點了點頭。
龐中策無聲的嘆息一聲。
萬永新看了看龐中策神色,鼓起勇氣問道:“你……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龐中策目光閃了閃,道:“我殺了我爹。”
一道驚雷。
“我們被劫了,劫我們的是張白龍,我知道活不了了,但是不想死,他看着我,說我像他小時候,說我若能給他看看膽子就收了我做小弟。他扔給我一把刀,我就把我爹殺了。他果真收了我,我認他做大哥,就成了現在的七爺。”
“大哥把這個美人島給了我,分了我四十幾個人,兩條船。除了要和別的兄弟一起的時候,劫得多少人多少錢都算我自己的。”
“這幾個月,也劫了些熟人的船。認得我的,都給我殺了。”
萬永新聽着龐中策輕描淡寫的說着,五髒六腑都在劇烈的顫抖着,由內而外感覺到恐懼與絕望。良久,他顫聲問:“你也要殺了我嗎?”
龐中策噗嗤一笑:“我殺你?你傻了?我怎會殺你?”
“你……你連你父親都殺得……”
龐中策目光一冷,道:“他那樣糊塗的人,活着有什麽用,一死,倒能換我的命。”
萬永新看着龐中策,吓得說不出話。
龐中策苦笑一聲,道:“看來你始終未曾明白,我本就不是個好人。”
萬永新猶豫半晌,道:“中策……回頭是岸……”
“回頭?”龐中策冷笑道,“我做了海盜,燒殺搶掠,如何回頭?”
“你……你将這島上的人放了,我……我陪你去沙陽,我師父有個沙陽人醫友……我們去投靠他……你……你跟我一起學醫……咱們隐姓埋名……再不回大安了……”
龐中策看着萬永新胡亂的出着主意,忽然笑道:“你甘願陪着我?”
萬永新一愣,道:“甘……甘願的……”
“是因為怕我?想活命?”
“是……是因為想幫你……”
龐中策沉默良久,道:“我走不了,這東海之上海盜有千八百人,大安、沙陽、艾顯處處都有他們的勢力,我已上了賊船,下不去了。”
萬永新聽了,心中一沉,卻又聽龐中策道:“你也走不了。”
萬永新一驚,雖然他明知自己是逃不了的,但聽龐中策如此強調一遍,似乎有不同的意味。”
“我要你做壓寨夫人。”
“什麽?”萬永新驚得倒退幾步。
龐中策悠悠的站起身,一邊朝萬永新走去一邊道:“你我相識十年餘,你果真不明白我的心?”
萬永新啞口無言,這多年來的相處,龐中策一向對他極好,上學時因他家貧身弱,他常常護着他,分零嘴給他吃,與那欺負他的纨绔打架為他出氣,後來離了私塾後,他也常想法子接濟他,家裏不管什麽人生了病總先派人去他的醫館請他和他師父來看病,更不必提兩人從來都是坦誠相待,家裏有事心中煩惱皆是找彼此傾訴,世間在找不出另一個更好的人來了。
只是萬永新卻從未将這份情誼當做龍陽斷袖之情來看待——他或許也曾疑心過,當聊起鎮上誰家少爺養了小倌兒一類的八卦時,龐中策總是直言說若他喜歡男人,定将他好好的娶進門,不給人如此說嘴等等的話。只是疑心歸疑心,終究他也沒有真的如此想過,而今被龐中策一問,才仿佛全都明白過來。
龐中策見萬永新神色,苦笑兩聲道:“從前我不敢說,怕你厭了我,還想着等掌了家事,有了底氣,才好與你說。卻未料變故如此,而今,你也該明白了。”
“我……”萬永新一時無言。
龐中策一步步将萬永新逼到角落,道:“現在我也不怕你厭我了,總之我已做了海盜,你已是我的階下囚,厭我惱我你也只得認了!”說罷一把按住萬永新,狠狠的吻上他的唇。
萬永新又驚又怒,掙紮一番,推開了龐中策,照着他面門就是一拳。龐中策學文經商出身沒有力氣,而萬永新比起他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拳打在臉上,竟是他的手更疼些,不過牙齒還是劃破了龐中策的唇,血絲順着唇角溢出來。
萬永新顧不得驚懼,怒罵道:“你真讓我惡心!”
龐中策愣愣的站了很久,忽然狂笑起來,笑罷道:“惡心?你若知道我對那些牢洞裏的小子做過什麽,你才知道什麽叫惡心!”說着擦了擦唇角的血,又道:“可是我縱然幹了那麽些個人,心裏頭想着的只有你,我這一吻可是一直給你留着呢!”說罷又大笑起來。
萬永新用力擦了擦嘴,啐道:“你已經無藥可救了!你……你簡直喪心病狂!你殺了我吧!我至死也不想再見到你一眼!”
龐中策聽罷,漸漸斂了笑容,一腳踹開門,叫人又将萬永新拖回了牢洞。
自此,萬永新再沒見過龐中策,也再沒出過這牢洞。
洞中來來往往抓來又押走的人不計其數,在洞裏發了瘋的、被打死的、自盡身亡的也不知看了多少,卻沒有一個人動他,每日三餐會單單給他做一份好的,隔三差五還有新的衣物送進來給他換洗。
在洞中久了,來往的人多了,也漸漸聽明白了許多內情。原來這群海盜最大的頭目诨號張白龍,本就是豐南人,家境清苦,自小便在港口碼頭混飯吃,長大一些後混成了水手,結果有次出海時遭遇了海盜,說只要金銀女人,饒他們不死。船主和乘客慌亂的交了身上的財物以求保命,張白龍卻知道穿上更值錢的東西和幾名女眷被藏起來了,便主動洩了密,海盜聽了便提着他讓他帶路,果然尋到了被藏好的財寶和女子,于是大怒,将船上的人一個個扔進了海裏,張白龍卻自此留在了海盜群中。
十年之後,張白龍已成了東海上最大的海盜頭目,手下百人三艘大船,所有于東海上來往的沒有不知道他大名的,為求活命,都要備上千兩白銀和十名女子來孝敬。
然而這樣破財免災的“好事”卻終究再沒法維持下去。
不知從那日開始,多少的白銀黃金女子都換不來一船人的命了,張白龍聯合了東海上另五個海盜頭子,結拜一番,整合成了一處。從此凡是在海上遇到海盜的,連人帶船全都被扣下,少命大的能逃回來,都吓得再不敢出海。而自龐家的船被劫了之後,連生還的人都再沒了。
萬永新說完,衆人皆是一陣靜默,有的因龐中策的人生起伏而唏噓,有的因張白龍的兇狠乖張而驚懼,而君合擔心的則是如此強大的勢力,恐怕忠慧王的兵力都未必能鎮壓。
忽然,一個少年問道:“你後來再沒見過那七爺?”
萬永新搖了搖頭,那人冷笑一聲,道:“合着他卻只用強親了你一下,便将你養在這裏?”
萬永新一時尴尬,不知如何作答,那人又冷哼一聲,咬牙道:“當真癡情!”
君合見萬永新面色難堪,忙又問道:“那你可知張白龍為何突然轉了性,開始連人帶船都要收,不再直接金銀女子?”
萬永新搖頭道:“這我委實不知了。”
君合沉默片刻,兩名衛兵問道:“先生,可有對策?”
君合沉吟一番,見所有人都張望着他,便道:“諸位放心,我們既來了,定會救大家出去,只是不能急在一時,大家可能還要吃幾日的苦,但是千萬不要放棄,忠慧王殿下一定會來的。”
衆人聽了,心中雖然有了些希望,卻又覺得這話空的很,不免有些懷疑,君合又對衛兵道:“你們若有機會出去,一定忍氣吞聲,該幹活的幹活,留意觀察外頭的情況。我的身體尚需一兩日恢複,待養好了,我便去求見那位七爺。”
衆人皆是一驚,既然敢主動去見他,那定然是有計劃了,心中便安定下來。兩名衛兵領了命,便不再多言,因他們知道以君合的身手,制服一個不會習武的人實在綽綽有餘。其他人見衛兵如此幹練,更覺得獲救有望,有些女子已經激動地又哭了起來。
“我和你一起去。”萬永新忽然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君合看向萬永新,不知他有什麽話要說,且看下回:絕情人怒言情不絕,施計者笑語計得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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