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番外：好人有好愛（二）

七

邊澄跟着胡曉宇到了B市，住進了他租的公寓中，雖然嘴上不說，其實心裏還是有些失望的。

盡管胡曉宇将B市吹得天花亂墜，仿佛什麽醉生夢死、夜夜笙歌的天上人間，可兩人來時坐的是一天一夜的普通快車，車上有多混亂嘈雜就不提了，抵達的B市西站也是一樣的亂哄哄、吵嚷嚷，胡曉宇帶着他坐地鐵、換公交，一路上倒是見着四旁的景色漸漸不同起來，看到了好多傳說中的标志性建築，可不知不覺，這些建築就又從眼中消失，最後卻到了一個城中村的地方，才是胡曉宇住處。

公寓是一間不知多少年的老房子，裝修風格比起邊澄家裏都過時許多，一間八十幾平的兩居室，硬生生隔出了四間小屋，住的人都是男生，一推門進去便是一股汗酸，地上也不知幾個月沒人擦過了，快遞的紙盒東一個西一個，廚房的水槽和垃圾桶裏都有些變質飯菜的馊味，洗手間更是髒得令人不忍踏足。

“有點兒擠哈，”胡曉宇關上自己的房門，拉着邊澄坐到床上，“他們幾個都不愛幹淨，我收拾了幾回，他們也沒人再張羅打掃，我也就懶得再管了，等我找着工作咱倆就搬出去。”

邊澄聽胡曉宇這麽說，也不好意思再嫌棄，只得點了點頭，問道：“那你什麽時候找工作呀？我是不是也要找工作了？”

胡曉宇笑笑說：“着什麽急呀？你頭一回來，我總得帶你玩幾天再說呀！明天咱倆就先去舊宮，你拿上你的學生證，我也有一個假的——學生去不要錢！”

八

邊澄就這樣住了下來，從第二天開始，和胡曉宇沒日沒夜地四處游玩，把從前在電視前和書本上聽過看過的那些名勝古跡全都去了個遍。

只是新鮮雖然新鮮，可胡曉宇挑的路線都是最便宜最波折的，每天來回在路上就要耽誤掉七八個小時，到了景點也沒什麽力氣多看多玩，只能是随着游客人流胡亂地游走，逮着空便坐下來吃面包。

胡曉宇拿的是假的學生證，邊澄拿着真的學生證，兩人出入門票都是免的，而景點裏賣的東西胡曉宇都說騙錢的不讓他吃、不讓他喝，只讓他啃着提前買好的面包白開水，等到回了家來，再去門口的小飯店吃蓋飯，而後再買點面包準備明天繼續吃，如此反複，一個禮拜過去，景點逛得差不多了，錢倒沒花多少，而胡曉宇也終究開始找工作了。

在來之前，胡曉宇向邊澄講自己的經歷時，說他主要是做影視傳媒相關的工作，見過不少大明星，參與過好多熱門節目的錄制，其實說到底，不過是在一家小作坊裏擔任攝影師的助理，年前公司效益不好，給了點遣散費把他裁員了，他拿了錢，自然樂意，可過了年回來，再想找這樣的工作卻沒了缺，只得四處聯系原來認識的各路狐朋狗友，求人幫忙介紹，最後混進了一家婚慶公司，繼續給攝影師當助理。

邊澄得知他沒再回到自己向往的演藝圈，心裏不免再次有些失落，而婚慶公司每單生意總要起早貪黑地去給新人拍攝，胡曉宇便總是淩晨兩三點就起床去和公司出發，一去就是連軸轉，等一天一夜後天再亮了才會回來倒班休息，然後休息時便又是一睡睡一天。

邊澄一個人寂寞無聊，又看他如此辛苦，心裏過意不去，便問他自己該找個什麽樣的工作，胡曉宇卻還是只說讓他歇着、玩着，自己帶他出來，不願意讓他受累。

邊澄聽得心裏感動，但還是再三要求要工作，胡曉宇思索許久，才終于開口道：“我原來幫一個開網店的給模特拍照，他那正好需要新的模特，你願意不？”

邊澄有些訝異，問道：“我這身高能當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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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曉宇笑笑說：“網店平模而已，又不讓你去走秀，主要你長得這麽好，可以跟他多開點價，而且他原來那個模特就是在店裏面拍了好多照片，結果被星探相中，現在去當明星去了，你要是去拍了，說不定将來也能紅呢。”

邊澄對自己的長相向來是十分自信，聽了胡曉宇這話，一時虛榮心作祟，便答應了下來，和他一起去見了那位店主。

九

出乎邊澄意料的是，這家店裏賣的都是情趣用品和情趣內衣，最最保守的衣服也是低腰的三角褲。

他在店主的介紹下，看着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心裏不免有些打怵，暗自懷疑胡曉宇為什麽會願意讓他來當這種模特，正猶豫着不知該如何表達，卻聽着胡曉宇胡向店主介紹自己說是他的男朋友，心裏不覺一甜，紅着臉也不再開口說什麽了。

而後又聽了店主稱贊自己長得好看，心中便愈發得意，兩人商量了一陣價格，最後定下了兩千塊，邊澄有些訝異，沒料到讓人家拍幾張照片就有兩千塊拿，只覺得這錢實在太好賺了。

說定之後，店主帶着邊澄到了攝影的房間，亂七八糟的屋子裏扔滿了各種各樣的貨物，只有正中鋪着一大塊白色背景布，另支着兩個燈光架。

店主過去打開了燈光，将一個箱子拖了出來，踢到邊澄面前，轉身一邊去調試着相機，一邊說：“換上吧。”

胡曉宇幫忙打開箱子，從裏邊随手拿出了一條雙丁褲，遞到邊澄面前，笑着說：“來吧！我幫你拿着衣服”

邊澄愣了愣，遲疑問道：“就在這兒換嗎？”

“那你還想上哪兒換去？”店主接話道，“沒人瞅你，趕緊換吧。”

邊澄面皮上一緊，猶猶豫豫着解開了衣扣，看了看胡曉宇，見他只微笑地望着自己，仿佛一切都沒什麽大不了，倒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大驚小怪了，只得咬了咬牙，一閉眼脫下了褲子。

十

盡管拍照的時候自尊心有些莫名受挫，可拍完了照立刻拿到了兩千塊，胡曉宇帶着邊澄興高采烈地吃了一頓火鍋，又拉着他跑去gaybar喝酒蹦迪。

終于體驗到了想象中的夜生活，邊澄頓時将前頭那些遲疑煩惱全都抛了，一邊在舞池裏瘋狂地扭動，一邊在心中暗想：這才是我想要的大城市的生活啊。

然而想要的生活并沒有如他所盼就此到來，宿醉醒來後，他才知道那兩千塊錢就是拍一次的價格，而店主并沒有那麽多新品要拍，下次上新不知還要再等幾個月。

邊澄心裏頓時有些着慌，想着頭一筆賺的兩千塊錢竟在一晚上吃喝玩樂花去了大半，又不知下一次賺錢的機會在什麽時候，不免有些焦慮了起來。

胡曉宇倒是不在意這些，照舊去上他的班，沒過多久就又給他找到了另一家網店。

“你居然有這麽多門路啊。”邊澄感嘆道。

“有門路也得有本事才行啊，”胡曉宇笑笑說，“都需要便宜的小鮮肉當模特，可能有幾個像你這麽好看又聽話配合的？”

邊澄被胡曉宇哄得心花怒放，便樂颠颠地又跟着他去拍了。

十一

可是胡曉宇再怎麽厲害，終究只是個小角色，能搭上線的就那麽幾個，彼此還都存在競争關系，也不會給他多介紹些什麽其他的對手來，慢慢的，邊澄也就沒了錢賺，而之前幾次每回賺的錢都在兩三天之內胡吃海喝地花掉了，于是境況竟一下不堪了起來。

胡曉宇再找不到能利用邊澄賺錢的地方，自己一個人的微薄工資要負擔兩個人的生活，也漸漸地有些吃力，看着邊澄也慢慢生出了不滿和厭煩。

邊澄看得出胡曉宇的心情變化，生怕他嫌自己累贅、要把自己丢掉，便趁着胡曉宇白天上班的時候自己也跑出去找活幹。

可沒有學歷、又未成年，就連正經一些的小飯館洗碗工都不要他，邊澄跑了好幾天，終究一無所獲。

而就在那個周末的晚上，胡曉宇不知為何一夜未歸，電話又始終關機，邊澄擔憂地一晚上沒合眼，第二天電話終于打來，聲音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告訴他說胡曉宇出了車禍，讓他馬上湊一萬塊錢來搶救，不然醫院就不管了。

十二

電話挂斷後，邊澄收到了一個銀行賬號的短信，再打回去，便又是關機狀态了。

他六神無主地捧着手機哭了許久，不知該去哪湊這一萬塊錢，鼓起勇氣朝同住的那幾個室友敲門求助，可那幾人連門都不肯開。

邊澄慌慌張張地從公寓跑出去，漫無目的地走出城中村，游蕩到繁華的商圈，看着鱗次栉比的高樓和衣着光鮮的紅男綠女，明晃晃的太陽照得他一陣陣眼暈。

他暈暈乎乎進了上場，看着那五六位數的衣服價簽，一陣恍惚猶疑，心裏生出個念頭：如果我把這衣服偷了賣去，是不是就救宇哥一條命了？

他把手伸了又伸，最後還是害怕地縮了回去，跌跌撞撞地從商場裏狂奔而出，跑着跑着又不知自己是要去哪，迷迷糊糊，又焦灼忐忑，丢了魂似的胡亂游走了一整天，醒過神來時，才發現天早已黑了下來，而他一整天水米未打牙，整個人的精神都有些恍惚，揉了揉眼睛，才看到自己走到了此前曾和胡曉宇來過多次的gaybar門口。

邊澄看着來來往往一個個精致又高傲的男同性戀，聽着他們高頻率的調笑玩鬧，只覺得自己與這裏似乎格格不入，頭一次後悔了起來，後悔不該偷偷跑出家來，後悔不該讓胡曉宇那麽辛苦奔忙才會出了車禍。

他突然想逃跑，想回家，可現在自己身無分文，即便想回去也回不去，更何況回去還不知要怎麽向爸媽交代，而更令他羞愧的是，胡曉宇危在旦夕，他竟然只想着抛下他這麽走了。

于是他越想越怕、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懊悔，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十三

“怎麽了，小弟弟？讓誰欺負了？”

一個尖細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邊澄擡頭一看，是那個被稱作“張姐”的變裝藝人，身上穿着一身鮮紅的旗袍，頭上戴着燙卷的假發，手裏夾着一支細細的煙，濃妝豔抹的臉上帶着一絲女人都無法匹及的妩媚風情。

他仔細瞧了瞧邊澄，嘬了一口煙，輕笑道：“哎呦，這不是咱們未來的大明星嗎？好久沒來了呀，又要上哪兒買褲衩兒去啦？”

邊澄心裏本就委屈，聽他這樣揶揄，一時更憋不住，一張嘴，哇哇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張姐心裏一窘，看着旁邊的人都投來疑惑的目光，連忙附身拉他起來，拽着一路進了後臺化妝間，抽了兩張紙給他擦臉，問道：“怎麽了？分手了？至于嗎？”

邊澄哭着搖了搖頭，斷斷續續地哽咽着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張姐聽了“噗嗤”一笑，說：“你也太好騙了，這話你也信？那叫電信詐騙！”

“詐騙？可是詐騙他怎麽會有宇哥的手機呢？”邊澄抹了一把眼淚問道，“而且宇哥昨天一晚上沒回來，現在電話也一直打不通啊。”

“哦，我說錯了，不是電信詐騙，”張姐彈了彈煙灰，“是你那宇哥單方面詐騙你，騙錢騙色，懂了吧？”

邊澄像被一個驚雷劈了一下，怔怔地愣了許久，才連忙否認道：“不是的，不會的，宇哥不會騙我的，他是真的出車禍了，現在就等着錢救命了！”

“早晨起來等着錢救命，到現在大半夜了你錢也沒送到，他早死了好嗎？”張姐吐槽道。

邊澄一聽這話，又撅嘴要哭，張姐忙擡手攔了攔他，說：“行了行了行了，哭有什麽用，那你現在想怎麽着啊？”

邊澄又揉了揉眼睛，想了想，遲疑着說：“張姐，你能借我點兒錢嗎？”

“放屁！”張姐像個受驚的貓一樣炸了毛，“我他媽攢點兒錢容易嗎？白給你讓他騙去？你缺心眼兒，全世界都跟你一樣缺心眼啊？！”

邊澄見他不肯，一狠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說：“張姐！我求求你了！你借我點兒錢！我把錢給他打過去！萬一要是真的呢？！如果不是真的，如果他真的騙我……那這錢也是我借你的！我肯定想法兒還給你！求求你了！張姐！求求你了！”

張姐看他一邊磕頭一邊哭，雖臉上不耐煩地翻着白眼，心裏卻又可憐又心疼，輕輕在他肩頭踹了一腳，說：“你這小孩兒啊，就非得讓狼咬了一口才知道疼呢！你要真想要錢，一萬塊我肯定拿不出來，你找誰要、誰也不會白給你，想要錢，你總得有的賣——你……願意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