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番外:好人有好愛(五)
二十五
在這句話說出口後,兩人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喬楚的酒被自己驚醒了一半,垂着眼睛不敢去看邊澄,不知道自己會因為這句話把他傷到多深,而邊澄則呆呆地望着喬楚,他想問“你知道什麽”、想問“你是怎麽知道的”、想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可最終一個字都沒有問出口。
他默默地轉過頭,望着窗外燈火輝煌的夜景,他們曾經無數次對着這扇落地窗**,那些燦爛霓虹常常在他起伏的眼中留下一道道殘影,而今卻是第一次靜靜地呈現在他面前,看着是如此燦爛、又如此冷酷。
是啊,他說錯了嗎?
哦……說錯了,六千塊,賣一晚上肯定是沒有的,不過現在這行情,包一個月總是能拿下。
邊澄的心中無限悲涼,臉上卻做不出任何難過的表情。
有什麽的……我本來不就是這種人嗎?還真因為失足一次扭頭就能從良了?想美事兒呢……
背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邊澄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喬楚鑽進被子裏躺下了,他不準備解釋什麽、也不準備聽邊澄解釋什麽,如果他還有心繼續這一段關系,或許最能回避沖突的辦法,就是明早起來當做自己說了胡話不認賬了吧。
邊澄忽然苦笑了一聲,轉身關掉了臺燈,然後離開了房間。
二十六
喬楚在床上輾轉一夜,天亮時才迷迷糊糊睡去,而後又反反複複地驚醒沉睡,想起床又爬不起來,渾渾噩噩地躺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再次擦黑才頂着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坐了起來。
他茫然地看着昏暗南的房間,心中沒有一點盤算。
他覺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愛着邊澄的,實實在在地希望和他相守相伴,可是他也的的确确接受不了這樣的真相。
他想到昨天郭哥那副嘴臉就覺得無比惡心,進而讓他覺得邊澄也一樣的令人生厭。
然而正在熱戀的男孩又終究舍不下戀人的美好,這樣的兩種矛盾的情緒撕扯着他,令他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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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鎖開啓,邊澄帶着些疲憊神色走了進來,停在房間門口,在黑暗中與喬楚遙遙相對。
喬楚看着邊澄,糾結許久,終究還是愛壓倒了恨,站起身來,正要開口道歉,邊澄卻忽将包甩到他身上,揚了揚下巴說:“裏邊有十萬,我不知道你創業需要多少,但是你看着用吧,留點給我交房租就行。”
喬楚愣了愣,打開拉鏈看了一眼,果然見到裏頭堆着十疊鈔票。
“你──”
“我哪來的錢?”邊澄打斷了喬楚,“當然是出去賣了,找了個好金主,包我一整年,還提前付款了,多好。”
二十七
話當然是謊話,那錢是邊澄從家裏偷的。
他坐了最早的一趟車回到了那個近一年沒有回去過的家,憑借記憶中模糊的印象,在衣櫃裏找到了爸媽的銀行卡,有些忐忑地走進銀行取款機,嘗試着輸入了家裏總是常用的那六位密碼。
成功了,邊澄點開餘額,猶豫良久,取出了十萬。
雖然當初胡曉宇帶他離開這裏時,曾說過讓他賺了錢寄回給家裏、家裏人就不會管他了,可是出去了這麽久,他其實一分錢都沒有寄回來過,沒想到到頭來竟然還要從家裏往外拿。
之所以說是“拿”,是因為在最後離開之前,邊澄還是在桌上留了張字條,說這錢是他借的,急用,有錢了一定還。
喬楚當然也不相信他的氣話,可他也想不出邊澄如何變出這些錢來,他拎着背包逼問邊澄到底是怎麽來的,是不是犯罪的贓錢。
邊澄則微笑着推開他的手,說:“當然是髒錢了,我的錢能不髒嗎?”
“你別跟我說這種話!我問你錢到底是哪來的!”喬楚急吼吼道,“再怎麽缺錢咱們也不能犯法!”
邊澄看着喬楚急切的樣子,愈發覺得好笑,搖了搖頭,轉身走進洗手間,打開了浴霸和花灑,一邊脫着衣服一邊答道:“我是幹什麽的你不是都很清楚了嗎?我可不就是犯了法的,要不你把我扭送了吧,還能落個英勇市民的名聲。”
二十八
于是喬楚最後還是走了。
邊澄拿回來的錢他一分不敢動,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對邊澄一點都不了解,難以置信他有過那樣肮髒的過去,也就自然不敢期許有什麽幹淨的未來。
他灰溜溜地回家了,證明了父母的英明決斷,一家三口冰釋前嫌,順理成章地飛去澳洲繼續了他的輝煌人生。
只留下邊澄一人,住在那對他來說過分華麗的公寓裏,守着那十萬塊,啼笑皆非。
他只好再次去找張姐傾訴,張姐陪着他喝了一場大酒,最後借着酒勁,抓他的肩膀說:“甭管怎麽着,到最後不是落了十萬塊嗎?”
“這叫落了嗎?這是我偷的我爸媽的!”邊澄抹了一把眼睛,“我還說出來賺錢寄給他們,到最後反而跑回去偷他們的!”
“你有這個心氣兒就行啊!”張姐笑着說,“真要靠在這場子裏混着打工,多早晚能掙出錢來?要想發財還是得自己當老板,當老板就得有本錢,你這本錢不就來了嗎?”
邊澄愣了愣,然後笑着擺擺手說,“連喬楚都創不了業,我還想拿着這點錢當老板?”
張姐抿了抿唇,又與他碰了一杯,說:“他的眼界跟咱們不一樣,他是想着當世界五百強的,可是咱們……十萬塊錢,說實在的開個小店做小買賣完全夠了!你又聰明、會學,反正這錢都已經在手上了,花了也就花了,還不如用起來!”
邊澄看了看張姐,問道:“你說的是認真的?可是我……我不會呀,做什麽小買賣?”
張姐輕輕一笑:“姐姐我在這混了半輩子了,也有點積蓄,琢磨好長時間要開個發廊了,你這十萬塊,不如拿來算入股,咱們一起發財怎麽樣?”
二十九
如果說在這個城市裏只有一個人值得相信,邊澄認為那就只能是張姐了。
他毫無保留地把那十萬塊全數交給了張姐,然後再次搬回到了逼仄的小隔間,告訴自己,過去這幾個月不過是一個笑話、一場夢。
只是盡管他這樣想着,一切終究是不同了,一方面是曾經那樣親親密密地愛過,而今少了一個人在身邊,另一方面則是喬楚曾帶他體驗了太多原本不屬于他的富裕的生活,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這些沒有了,似乎比少了愛情更讓人難以适應。
雖然他反複告誡自己原來如何現在還該如何,可是細枝末節的事實在太難做到,吃飯的時候他會忍不住多點個肉菜,買衣服的時候他會情不自禁地想看看名牌,流行的電影上映他也總是一部都不想錯過,就連卷紙、洗發水、牙膏、刮胡刀片,他都無法控制自己得買個貴幾塊錢的。
原本省吃儉用,一個月的工資能存下一半,現在盡管漲薪拿提成、錢賺得越來越多,卻始終一分錢都剩不下,連換個好點的房子都做不到。
不過張姐的發廊倒是一點一點真的開起來了。
錢給了張姐之後,很快店鋪就盤了下來,裝修前前後後花了兩個月的時間,邊澄得了空就跑去店裏,指手畫腳地出主意,雖然最後沒有幾條能被采納的,他卻也樂在其中,每天兩個人到路邊喝酒撸串,一起暢想着店面開起來之後賺了大錢的未來,不亦樂乎。
只不過正式開業後,一切卻沒有預想的那麽順利,第一個月店裏門可羅雀,第二個月稀稀拉拉一天未必有一位客人,第三個月,第四個月,直到半年過去,店裏的收入都連房租都無法抵過,更別說店員的工資了。
生意不好,兩個人心中着急,也就開始都有了怨氣,每天發愁到底該怎麽繼續做,聊着聊着不是越來越灰心、就是誰有想法都說服不了誰。
三十
勉勉強強撐了一年後,雖然還是持續不斷的虧損,但從賬面上來看,至少看得出收入還是在緩慢增長的,兩個人又用簡單的數學算了算,照這個速度,再過一年,所有的投資花完的時候,也就是該開始賺錢的時候了,而等到再回本大概還需要一年,而那之後,就可以說是躺着賺錢了。
有了這樣的底,邊澄心裏也舒坦了幾分,雖然每天看着還是賠錢,卻也至少有了點希望,而他自己工作的收入,即便常年月光,好歹數目上也是在提升的。
于是他咬着牙繼續忍着,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這個店上,等着再熬過兩年就真的苦盡甘來了。
然而還沒過一年,張姐那邊卻出了事,老家的父親突然病倒,家裏的積蓄不夠用,要想活命,就得往重症室裏燒錢。
邊澄認識張姐快三年了,總是聽着他有事沒事數落那個逼他結婚、罵他變态、把他打着趕出家裏的父親,可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張姐卻決定要把店買了去給他爸治病。
邊澄沒有立場反駁,他那十萬塊在這個店裏一點說話的分量都沒有,然而眼看着再咬咬牙就能進入到開始回本的階段,現下放棄轉讓實在是最最虧本的低谷,怎麽想都是怎麽不合算。
于是張姐說:“你要是覺着賣給別人咱們虧太多,要不你想辦法弄錢,我賣給你,我虧多少沒所謂,主要是用錢着急,你買下來,後邊繼續經營你也有經驗,可以慢慢把錢賺回來。”
邊澄被張姐這話點醒,思來想去的确很有道理,然而自己這兩年一分錢都沒攢下,又上哪弄錢去?上火了好幾天,邊澄下定決心,要再回家去拿錢。
三十一
但是這一次沒有上一次那麽順利了。
邊澄輕車熟路地溜回家,卻沒有在那老地方找到銀行卡,他心中焦急,像個入室劫匪一樣翻箱倒櫃地找了許久,終究一無所獲,最後卻被突然回家來的父親逮了個正着。
三年沒見,邊澄看着仿佛蒼老了十歲的父親,還不知該開口說什麽,便迎面被打了一耳光,接着是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拳打腳踢。
邊澄從小淘氣,父親也沒少教訓他,可是因為長得漂亮又會說軟話、裝可憐,再怎麽闖禍也沒被這樣打過,而且他自覺心虛理虧,也不敢躲、也不敢擋,硬着頭皮咬牙挨着,口中一面認錯、一面也不得不如實說了眼下的困境。
父親聽他回來還想要錢,愈發地憤怒,一邊打着一邊罵着,他才恍恍惚惚聽明白,原來妹妹邊靜趁着假期跑出去打工,結果發生事故,一度性命垂危,現在搶救回來了, 可是半張臉已經被徹底燒毀。
“要不是你不聽話!要不是你逃學逃家!要不是你偷了家裏的錢!你妹妹怎麽會好好的假期跑去打什麽工!”
父親一邊痛罵着,一邊狠狠地毆打着,一邊也不覺地滾下淚來,最終将手中的笤帚扔到一旁,一屁股坐在地上,失态地號啕大哭起來。
邊澄聽到這樣的事,也早已吓得六神無主、眼淚直流,他跪着爬到父親身旁,抽泣着問妹妹在哪個醫院、哪間病房,父親卻又擡手甩了他一耳光,罵道:“你有什麽臉問?你有什麽臉去看她?!你給我滾!你偷的錢我們也不要了,我們就當沒生過你!你再回來我就把你打死!你滾!滾!”
三十二
邊澄紅着眼睛着眼睛将縣城、省城的醫院燒傷科都跑了個遍,始終沒有找到妹妹的身影,又溜回家裏向鄰居打聽,才知道省裏的醫院都治不好,父母已經帶着妹妹全國上下的求醫好幾個月了,這回父親回來,其實是準備賣房子治病的。
鄰居們一邊向他說着這些事,一邊不住地搖頭嘆息,而後神色猶疑地望着他,似乎想問什麽,又不好意思問出口。
邊澄沒有給他們追問的機會,默默地再次坐車返回了B市,張姐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嘆了口氣,問:“沒成功?”
邊澄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說:“姐,賣吧,能賣多少算多少,能分給我多少我就拿多少,我家裏也出事了。”
發廊很快轉手,張姐将邊澄應得的那份還給他後,便帶着那所剩無幾的存款離開了B市,邊澄看着那銀行卡上的餘額,當初從家裏偷來的十萬,折騰這麽久,終究也只是剩下了不到五萬。
他把這些錢悉數轉賬給了家裏,轉賬附言那一欄,他猶豫很久,終究還是一個字也沒臉寫上去。
回到自己的小屋裏,他無力地倒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日落又日出,他掙紮着從床上爬起來,摸出手機又給張姐打了過去。
“姐,你那邊還有什麽老主顧的聯系方式嗎?我沒辦法了……我需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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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