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總不能說在聊我們的夫妻生活吧?
沈稚說:“你怎麽在這?”
“跟你一樣,”沈河伸手扶在她肩頭,朝歐陽笙也點點頭,“陪朋友吃飯。”
沈稚無意冒犯,可一時間沒忍住調侃:“你又交朋友了?”
明明是個大學四年下來都沒存幾個手機號的人。
歐陽笙也搭腔:“你怎麽不記得請我這樣的老同學吃飯?當初期末作業不是我幫你,你連學分都修不滿。如今就翻臉不認人,怕不是妻管嚴了?”
沈河笑起來,随口回答:“你就眼紅吧。這不叫妻管嚴,叫感情好。”
對話已經到此為止,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沈稚會意,傾斜着頭,露出一張溫順的側臉:“我今天會去歐陽家住,你記得反鎖門。”
之前從未聽說還有這項安排的歐陽笙略有些詫異。
等沈河離開,沈稚攪拌起冰水。
醞釀好久,歐陽笙還是說:“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沒有啊。”沈稚回答得很坦然。
她們抵達樓下,乘車回去歐陽笙的公寓。兩個人洗過澡,把腿伸直架在牆上敷面膜。
“确實也不像吵架。”
歐陽笙回憶起沈稚和沈河談笑時的神色。
沈稚望着天花板,漫不經心地說:“有一些事,我們可能會産生分歧。我不敢确定。”
“——所以想有所緩沖?”歐陽笙回答,“也不是不能理解。”
又靜默了一會兒。
歐陽笙忽然起身,險些擰斷脖子,她激動得好像發現新大陸:“我知道了!是因為你們快第七年了吧?”
聽到這話,就連沈稚也微微側目。
終于被發現了嗎?
她不發出聲音,在奶白色的面膜下佯裝平靜。
然而,歐陽笙卻兩眼放光:“是因為擔心‘七年之癢’吧?聽說人的細胞完成一次新陳代謝需要七年,可以這麽說,七年之後,人會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夫妻之間,曾經激情四射地相愛過,卻流于乏味的家長裏短,這樣的考驗——”
“……”沈稚幾乎想為她的腦洞大開鼓掌,“差不多吧。”
七年之癢僅限于一般的夫妻。
而他和她,沒覺得乏味,因為不曾相愛過。
沈稚只待到第二天中午。
她晚上有一個場合需要出席。是良宜高層之一組織的派對,眼下她沒有什麽有求于人的地方,但維系聯絡本身就是必要活動。
助理開車來接送,沈稚與歐陽笙say goodbye,歐陽笙還一個勁勸慰她:“每對夫妻都會有的。”
真不知道一個單身的雙性戀為什麽能這麽胸有成竹,自信得像居委會調解小組紅旗手。
坐在保姆車上,沈稚的額頭抵住窗戶。她翻出微信,在屬于她與沈河的界面裏,聊天的時間零散分布,最長一次中間隔了兩個月。沒有不冠以日期的時間,也沒有一連串聊好幾頁的記錄。
到化妝室才見到丁堯彩。
丁堯彩說:“你知不知道今天沈河也去?”
沈稚回答:“不清楚。那還分開發請柬?感覺很奇怪。”
“習習發消息來了,說是沈河會先去。你們到時候再見。”丁堯彩踩着恨天高在室內走來走去,聲音清脆,好像能踩碎許多年輕的夢。
沈稚不說話,閉上眼睛,任由化妝刷在眼窩掃來掃去。
她穿一身墨綠色的禮服,不是高定。
沈稚取了一支香槟,朝迎面問候她的對象微笑,稍微觀察一周,随即往樓上走去。人群的正中央不意味着人數多,有時候僅僅是牽扯着衆人的關心。
在一處能從半山腰一覽夜景的露臺,她找到聚在暗金色沙發周圍說笑的男女。
沈稚走過去時,盤起的長發也好、身上的長裙也罷,沒有哪裏因風的吹拂而搖曳生姿。
“華先生。”她說。
最中央的焦點之一,正是良宜的高層之一華子琛。沈稚來到,也理所應當加入焦點,但她好像沒這個意思。
因為華子琛對面的座位上的是沈河。
“沈稚,你和沈河都好不容易休假,昨天怎麽不一起出去?”華子琛微笑着打趣,“害得我和沈河兩個大男人,在那分吃烤面包。”
原來和沈河一起吃飯的朋友是他。
沈稚心裏一驚,臉上卻笑起來:“我這是給他私人空間。”
趁着轉到下一個話題,沈稚倚在旁邊,纖長到蒼白的手臂微微從沙發扶手上掠過。那觸感極其好,相信在家居店裏值不少錢。
她徑自走到角落裏去。
毋需多言,稍等幾分鐘,沈河也起身說着“借過”離席。
他在燈光暗淡的地方找到她。沈稚抱起手臂,小口小口啜飲琥珀色的酒,目不斜視地說:“你這樣我會難辦。”
沈河伸手搭住圍欄,若有所思地開口:“我不知道你會在那吃飯。”
沉默片刻,沈稚反擊:“你不也沒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和華子琛搭上關系的嗎?”
兩個人安靜了一陣,沈河轉過身,與她面朝同一個方向站立。
他不怎麽喜歡跟她争辯。
“那我們是不是要深入交流一下?”良久,沈河支起身。她擡眼,看到他滿是壓迫感的笑容。他俯身,吐息擦過她發梢。
沈稚伸手抵住他,回報以刀子一樣的眼神:“別耍流氓。”
“沒跟你耍流氓。只是覺得查崗不是不可行,”他卻飛快脫身,行雲流水般地整理袖口,換上那副肆無忌憚的冷淡态度,“作為合法夫妻。”
“什麽叫‘不是不可行’?”剛說完,沈稚就覺察到不對勁,“誰要查你的崗了?!”
時不時有人經過這裏,注意到他們,沈河與沈稚本來處于一點即燃的狀态,又不得已要分心出來假裝恩愛應付。連争執都不斷被中斷,于是不了了之。
兩個人默不作聲。
沈河突然說:“我要上洗手間。”
跟小學生課堂上舉手告知老師似的。
沈稚沒反應過來,撫摸着耳墜道:“去不就是了。”
“跟你說一聲,”沈河極具挑釁地假笑,“怕你找不到我難辦。”
等他一轉身,她當即助跑上前,用肩膀狠狠撞擊他的背。
沈稚沒想到會這麽冷。
她中途想去拿件披風。本來準備安排助理去辦,結果看到年輕女生幾天忙得沒吃上飽飯、此時正在自助餐廳偷偷胡吃海塞,想來想去,私人停車場的治安向來很好,她還是自己動身。
沈稚一邊擺弄手機一邊發消息給丁堯彩,正走着,她驟然回過頭。
空曠的場所裏僅僅只看得到各色車輛。
她又繼續往前走。
沈稚沒能掉以輕心,再回頭,果不其然看到幾個記者。
對方也沒打算一直藏着掖着,像生怕她不翼而飛似的,頓時喊着她的名字沖過來:“沈稚——”
沈稚轉身就加快腳步。
不在工作人員不在場的情況下接受采訪是常識,但身後幾位不知道怎麽混進來的不速之客顯而易見不在乎這個。沈稚躲進車裏,剛要關門,車門就被壓制性的力氣擋住。
是一個男記者,停車場燈光的映照下,他的五官泛着油光,如連珠炮彈般快速說話時,唾沫星子迎面噴過來。
“沈稚你看這邊!”他說。
沈稚皺眉:“我要報警了!”
然後趁對方晃神,一把将門重新關上。
報警是不可能的。對于公衆人物而言,報警絕對不是最好的選擇。引起軒然大波,正中對方下懷不說,受負面影響最多的還是自己。
他們有三、四個人,不知道是哪個瀕危媒體的背水一戰。沈稚被堵在車裏,慌張到不行,手機已經變成紅色的電量異常醒目。
娛樂圈中,沒有哪個藝人自始至終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污點。
沈稚也曾被污蔑,不止一次。最嚴重的那一次是包養說,報道寫得有鼻子有眼,公司效率問題,辟謠不巧地延遲了很久。
期間就發生了影迷的傷人事件。
不能再發生壞的狀況。沈稚抑制住手指的顫抖,來不及細想,已經撥通了一個號碼。
車窗外繼續傳來急促的敲打聲。
電話接通一瞬間,沈稚屏住呼吸,盡全力将支離破碎的話拼湊成句子:“喂,你在哪?能不能過來一下——”
她沒有覺得過去多久。
大概因為在反省自己為什麽會下意識聯系他。
假如有人說覺得沈河可怕,沈稚一點也不會感到意外。沈河就是那樣,會令人想起弗蘭肯斯坦、司湯達筆下的于連,也許有些自相矛盾,但的确如此。他本來是離群而居的怪物,卻又擁有能輕易搖身一變成萬人迷的雙面性。
他說:“離我太太遠點。”
這個人來到時沒有什麽絢爛的特效,只有一張不耐煩且掃興的臭臉。沈稚抵住車窗往外看,沈河走過來。她忽然有些不合時宜地想,黑眼圈怎麽這麽重?他該好好休息了。
“我現在很想殺人,”他說,“所以你們最好是趕緊消失。”
面對踩雷發言,對方也沒有立即退讓,哆哆嗦嗦底氣全失地開口:“你、你這是在死亡威脅我們嗎?”
“得了吧。”
暴躁到極點,沈河冷笑一聲,懶得理他們。反正有什麽新聞也得先過公司,這種程度,根本發不出去。
他走過去,渾身上下都是破綻,卻還是叫剛才還咄咄逼人的記者不由自主讓出一條路。
沒等他伸手,她已經把門打開。
沈稚仰起頭看他,眼睛微微發亮。
有一瞬間,沈河怔了一下。
他擠進來,她被迫往旁邊挪。
沈河把車門關上,反鎖。
兩個人就這麽待在車裏。
沒有人發出聲音,直到姍姍來遲的保安攆走記者,又敲開車窗為自己的擅離職守向沈氏夫婦道歉。沈河客套地回應了兩句。
車裏又一次陷入沉寂。
沈稚輕聲說:“我們不回去嗎?”
沈河答非所問:“在外面你最好少擺那種表情。”
“嗯?”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學着她的樣子,也說:“嗯?”
她蹙眉,伸出手肘去推他:“多謝,給你添麻煩了。”
“知道就好,”他也沒謙虛,順理成章地說,“希望你別再犯這種低級錯誤。”
他們這才下車。原路返回,風吹來時,沈稚已經忘記了冷,沈河卻倏然脫掉外套,遞給她後就去看手機。
“讓華子琛賠罪吧。”他說。
她也認同:“應該的。”
乘觀光電梯上樓,再走幾步就回到人來人往間,他放慢腳步等她,她挽住他的手臂。就在此時,沈河手機屏幕一亮。
他接通電話,神情平靜,語氣舒緩,仿佛閑聊般說了幾句,然後挂斷。
沈河沒急着朝前走,只繼續操作着手機,随口問沈稚:“你之後幾天有事要辦嗎?”
沈稚搖頭。
“那回去給kindle充個電吧,再帶點跳棋、撲克牌什麽的,打發時間……你會玩UNO嗎?”沈河慢條斯理地說。
她問他:“怎麽了嗎?”
“不是什麽大事,”他向她抛去一個挑不出毛病的笑,“我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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