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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太不要臉了!”
沈稚笑着罵道。
假如說剛才還有點難過, 那麽這一刻,任何多餘的情緒都煙消雲散。
即便被罵了,沈河也不氣不惱, 行雲流水般地對她說:“應該會有挺多封面要拍吧?你悠着點。這邊還有戲要拍, 先挂了。”
沈稚輕聲應和。
有記者在場,但在得知來電人是誰後也火速認定是夫妻間的打情罵俏。
她剛剛那句話只讓丁堯彩一個人膽戰心驚、心想着等回去一定要再唠叨一番。
頒獎典禮後的采訪還不至于,大多談論的都是作品。
但後續就必不可少被問到沈河了。
沈稚接受采訪的次數不多, 基本集中在畫報拍攝。對方提及她和沈河生活中的摩擦時, 沈稚說:“摩擦會有的。肯定是會有的。我們基本上是邊吵邊溝通, 吵着吵着就沒事了。”
又問到彼此的工作, 沈稚回答:“我們在演戲上的很多觀點是一致的,态度也都比較認真, 都不喜歡讓步。所以會有很多碰撞。我一直說絕不跟他合作,其實不是別的緣故,主要就是懶得吵架,哈哈哈。”
動作快的雜志已經趁熱發了新刊。
其實沈稚很喜歡鬼馬一點的風格。
但無奈她長相太正派, 并不适合。最大的優點是能輕輕松松将基本款式的衣服穿得大方又不失矜貴。
等工作告一段落,歐陽笙專程請客吃飯慶祝。
沈稚好不容易結束節食,準備大吃一頓,卻沒想到是去吃越南春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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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笙絲毫不會看氣氛, 喋喋不休地嘟囔着:“現在《一點都不善良》穩穩當當就是你的了。這種不會翻車的劇,真是接到即賺到啊,你也多帶帶我——”
沈稚用筷子将春卷薄如蟬翼的皮搗開, 挑出裏面的青椒和黃瓜送入口中。
“我聽說最近黃導有關照你?你要拍電影了嗎?”歐陽笙問。
沈稚搖頭:“蹭沈河的。”
“你還回越南嗎?那邊最近雨季了,又是在鄉下,肯定很髒吧。”歐陽笙很是關切地說,“你不會還要去吧?”
沈稚笑:“我傻啊我?”
話是這麽說。
當收到黃正飛為她訂機票的消息時, 沈稚又猶豫了。
丁堯彩的意見很堅決:“沒必要去。你好不容易能休息,何必去那種地方。反正也不會拍電影。”
思忖片刻,沈稚打定主意說:“那就去。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未料丁堯彩這個彎轉得極其快:“能不能給你個角色演演?客串也好啊,到時候也是話題嘛。”
然而這一次的旅程比上一次艱難得多。
沈稚也大致明白沈河為什麽不讓她去了。
轉航班麻煩不說,還要乘車去周邊的鄉下。
即便是沈稚,一把一把的暈車藥吃下去,也還是難免面色發白。
她到目的地時,沈河正在染頭發。
劇情要求,他得染一部分白發。沈稚過來的事,他一點也不知道,直到晚上工作人員提起,沈河才匆匆忙忙趕過去。
這裏甚至連旅店都沒有,只能租下當地村民的房屋來住。
拍攝需要幾天的時間,沈稚已經休息過了,正在吃三明治。臉上還沾着面包屑,沈河快步進來,環顧一周,看到她後當即開口:“都說了要你在家待着。”
“萬一哪天我想拍電影了呢。”沈稚頭也不擡。
他不再糾結了,索性在她身旁坐下來。屋子裏很暗,沈稚不經意間側過臉,視線散落,一時間頓了頓:“你這頭發……是染的?”
“對啊,”沈河低頭,将頭發與耳廓壓下來,便于她看清楚,“套了好久的塑料。”
沈稚伸出手,手指毫不顧忌地從他發間穿過。
她笑起來:“一下成熟好多。”
沈河也笑,口頭還是反駁:“我平時就很成熟啊。”
“得了吧你。”沈稚說。
這裏不是什麽娛樂消遣的地方,但是自然風光着實是美麗。有時候在下雨,有時候沒有下雨,卻還盡是雨的氣息。田地與厚重的雲接壤,昆蟲的叫聲在其中盤旋着,不一會兒,豐沛的雨水又落了下來。
沈稚和黃導打招呼時去的不是時候,因為有一條沈河正好死活過不了,氣氛的僵硬達到巅峰,叫人連多說一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劇本裏,沈河的角色在卧底任務中被懷疑,家庭關系暴露後,父親遭到了組織的清理。
不僅如此,為了考驗他,上線甚至不惜把他父親腐爛的屍體運到了制毒的秘密基地。
而這一場正是他面對父親的棺椁時的情形。
面對沈河達不到要求的表演,黃正飛出離憤怒,指着他大聲斥責:“你演的都是些什麽?我恨不得切開你的腦子看看裏面有什麽!這是你爸爸,你沒有爸爸嗎?”
而被罵得狗血淋頭的男演員正在調整呼吸。
黃正飛持續發飙:“你到底會不會演戲?現在,過來,看着這個棺材,這是你爸爸!”
沈河難得一見地安靜。
沈稚知道,這不是他脾氣被磨平,只是單純因為在思考。沈河在專注于演戲時,一切都會被他抛在腦後,包括憤怒、屈辱,或是其他任何不必要的情緒。
他順從地走到棺椁旁邊。
因為不需要入鏡,所以棺材裏面空空如也。
“畫面動一動,”黃正飛回頭對工作人員說,“飽和度要調——”
沈河沒有準備開始的意思。
黃正飛再一次咆哮道:“沈河!”
他回過頭,不慌不忙地詢問:“可以在裏頭放點什麽嗎?”
又看向負責道具的組長:“不好意思。”
對方有點難辦:“可是現成的真的什麽都沒有……”
“什麽都行。”
沈河這麽說了。
黃正飛考慮了一下,也揮手讓他們照辦。最終給沈河找來的,也不過是在附近當地人家掏小費借的玩偶。
那是一只髒兮兮的毛絨玩具。
送過來時,沈稚瞄了一眼,當下怔住了。
習習準備上前叫停。再怎麽說,這局面再繼續下去也許就會變成職場霸淩。然而,沈河卻沒給她的信號任何眼神。
他結接過那個毛絨玩具。
那個外形是聖誕老人的毛絨玩具。
沈稚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導演一時情急脫口而出的怒喝裏,有一句話歪打正着說中了真相。
沈河幾乎是在沒有父親的境況裏長大的。
這場面可以說是有些滑稽。小小的聖誕老人玩偶躺在大大的棺材裏。沈河默不作聲地盯着它看。
黃正飛擡起手臂。
開拍。
沈河僅僅只是站立着。
粗略看過去,與剛才所拍攝的幾條并沒有什麽區別。
然而電影就是會無限放大且見證細節的事物。
總而言之,這一遍,黃正飛才連連點頭,不再有怨言。
而沈河也照常繼續演了下去,看不出絲毫異樣。
沈稚熱得受不了,只悶着聲音坐在後邊,穿着長衣長褲,不斷來回移動着空調扇。
輪到休息時間,沈河去補妝,順勢站在電風扇前張開外套吹風。好像化妝師在問他“是不是很熱”,他想了半天,才颔首回答。
吃過晚飯以後,沈稚就不再去片場。
她被工作人員帶到住的地方。
“等今天結束就能回市裏了。”助理充滿安撫意味地說道。
因為氣候緣故,這裏的房屋自然通風都很好,只是條件略有點艱苦。她來得晚,所以住的地方也離其餘人更遠。
門外泥濘的道路裏有摩托車的輪胎印,房間裏的牆壁漆成淺色,牆上有越南佛教的神像畫報。
沈稚沒什麽食欲。時差不大,飛機上又補過覺,在席子上翻來覆去也睡不着。
她忍不住換上國內的電話卡,坐在床上翻看通訊錄。
沈稚的通訊錄裏有“家人”這個分組。
爸爸、媽媽、姑媽、姑父、藍翹都整齊地排列在裏面。
盡管她從未主動聯系過。
沈稚是記得的。某一次在床上完事,他們都準備睡覺。沈河在擺弄手機,結果手滑掉下來,不偏不倚砸中她。沈稚捂着鎖骨從睡夢中驚醒,氣得奪過他手機,恨不得立刻扔出去。
然後,就是那時候,她看到了他正在設置中的緊急聯系人。
第一個是經紀人習習。
第二個他正在填寫的,是他父親的信息。
因為太沉重了,沈稚佯裝沒有看見。
然而,這件事卻一直沉澱在她心裏。
幾年後,沈河的父親過世。關于他的事,他們再也沒提過。
然而,沈河以前開過自己的玩笑。
他說:“我跟孤兒沒區別嘛。”
如今想起他那時輕松的神情,沈稚只覺得越發萦繞在心頭,難以驅逐出去。
窗外陡然又開始下雨了。
無緣無故,沈稚卻并不感到突兀。大抵這裏總給人一種本該是雨天的印象。
上半夜過得極其快,到了下半夜,才隐隐約約有些困意。
她起身,正打算去把帳子蓋好,門忽然敲響。
助理在外邊,所以更先一步打開門。沈河被淋濕了,肩膀上都是雨的痕跡。他擡手将打濕的頭發揉亂,徑自走進屋裏來。
沈稚看了一眼時間,大概猜到他們才收工。她起身,光着腳踩在褐色的地磚上,走過去遞濕巾給他:“怎麽現在過來?”
沈河說:“看你亮了燈。”
為自己擦拭雨水時,他卸過妝了,此時此刻閉上眼睛。睫毛紋絲不動,像陰影的屏障。
沈稚看了一會兒,轉頭去點蚊香。
助理倒了杯水過來。
沈河忽然問她:“小冬,你能不能先去一下我那邊啊?就在隔壁。”
小秋強忍下咬牙切齒的念頭:“我叫小秋。”
末了又回過神來,意識到他說了什麽。
“我有話要跟沈稚說。”沈河少見地流露出些許為難,他說,“可能,有人在,不是特別方便。”
本來也該休假,沖着加班費才來異國出差的小秋滿臉愕然,看看沈河,又看看沈稚。沈河很亂來,但對工作敬業到無人能敵;沈稚不會亂來,可是現在也完全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最後,還是沈稚點頭,小秋才怯生生去收拾東西,又在門口撐了一把傘,戀戀不舍看了他們好幾眼才走。
門響以後,腳步聲也被雨聲所掩蓋。
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沈河卻沉默地坐着,遲遲沒有開口。
沈稚累了,索性坐回床上。
不知道打了第幾個呵欠,他才總算出聲。
“我總感覺有人。”沈河說。
一聽這話,沈稚也不由得看過去:“什麽?”
“我總感覺屋子裏有人。”沈河壓低聲音,皺着眉,冷着臉,像是遇到麻煩的孩童,沒頭緒地嘀咕,“床下面,門後面,窗戶外面……”
沈稚說:“你在說什麽啊?”
于是,她看到他難堪的一面。
沈河坐到床沿,隐藏表情,在夏日的雨季裏說:“我怕聖誕老人。你能不能陪我睡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怕鬼的男沈老師弱小可憐又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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