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紗窗日落漸黃昏(15)
陳午太蠢。館陶太狠,心思卻不夠缜密。皇帝擺陳阿嬌一着棋,館陶看不出其中奧妙,非但不斂勢,且愈發張狂,逼得皇帝不得不提前“清君側”。陳午是個懼內的主兒,平素沒個主張,凡事館陶說甚麽,便是甚麽。窦太主雖恃寵嚣張,但也懂為人臣女之道,這麽多年來,也算得守本分。這次事出,皆因愛女心切,眼看陳後地位不保,承明殿那位肚裏亦有了骨肉,皇帝待陳氏,日漸涼淡,她也是無法兒,只得兵行險招,私結朝臣,打了栗太子的幌子來,說白點兒,是她心昏,壯着膽子“謀朝篡位”,明着說來,她館陶大長公主待大漢江山亦是盡心竭力,皇帝身邊兒有妖婦“媚主”,她代行朝臣“清君側”之職,到時,困皇帝于幽室,重扶陳後中宮正主之位,若然日後,阿嬌生得一兒半女,得繼大統,她今日密謀之事,亦算功德圓滿。
她的這番心思,窦太後又豈會不知?用老太後撂白了的話兒來講就是,館陶是個甚麽樣的主兒,她能不明?哀家腸子裏囫囵爬出來的,她還敢跟哀家盤磨算計?
窦太後醒将過來,見皇帝陪侍在側,便指空氣罵道:“那館陶豬油蒙了心子!”正想再狠狠呲兩聲兒,誰想,喉間又是一陣急,她粗喘着氣兒連連嗽起來。
皇帝有些惶急,正欲宣太醫令,卻被窦太後攔下:“皇帝,甭叫人,咱們祖孫倆好好兒說會子話,”老太後短促地閉眼,頓了頓,方才能說上話兒,“這眼兒一閉,腿一蹬,哀家……哀家就該去地宮尋先皇他們父子啦!煌煌一世,倒也這麽過去了……”
皇帝不免有些傷懷。
窦太後因說:“孩子啊,你做的好事,哀家心裏頭明白。把嬌嬌交到你手上,哀家算是把心放進了喉嚨口……”她艱難地自榻上支起身子,皴皺的跟樹皮似的枯手輕輕搭上皇帝的手背,兩滴老淚爬出了眼眶:“孫兒,是你好,哀家懂……也唯哀家才懂你一番苦心。……确然,将嬌嬌擱冷宮那裏,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館陶……館陶行事太不穩重,她自以為她愛嬌嬌,殊不知,第一個能教阿嬌立死的人,便是她!……也好,徹兒,讓嬌嬌在長門別苑躲一陣兒吧,過了這事,她是富貴是落魄,皆是命,是命啊!”
劉徹居榻側,仔細聽老太後說話。過了一會兒,見老太後言語間稍有艱難,便打斷:“皇祖母,您睡下罷,明兒再說事。您……切切保重身子!”
“……不妨事,”窦太後擺了擺手,“哀家再說會子……再說會子話。”皇帝因扶太皇太後坐起,攢金絲的繡枕立在身後,老太後歪歪靠着,皇帝攏了攏錦被:“您仔細涼……”
窦太後因說:“陳氏手握重兵,權勢愈大,阿嬌便愈危險;館陶自以為堂邑侯一門顯達,能救阿嬌。糊塗啊!皇帝所忌者何?不是他們那遭遭外戚麽?陳午居然還敢不避嫌,明晃晃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招人恨!”
窦太後這一說,皇帝倒有些尴尬。
窦太後沒管顧,自管自又說下去:“皇帝這一着棋走的好,你想保阿嬌,便先貶阿嬌——實在妙!若然,往後陳午與館陶再犯些什麽事兒,都與嬌嬌無關喽!”像是長長的嘆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穿透而來,漫過一道一道帷帳,直入皇帝心耳:“都與阿嬌無關——喽——!”
君心如此。愛一人,藏的這樣深。
皇帝唇眉微微動了動,驀然谒道:“皇祖母,您好生将養,朕宣太醫令陪侍。朕出來也好些時辰了,宣室殿那案上積着的奏折,又夠熬深更啦。……承明殿主位身子不大好,朕去瞧瞧。”
窦太後因笑:“寶貝孫孫的,是要瞧瞧——替哀家問候衛夫人,教她好生歇着,為咱們漢室添丁,哀家有重賞。”
皇帝微微點頭:“朕代子夫謝皇祖母。”
窦太後擺了擺手,趙清蓉因出前道:“太皇太後,前兒給衛夫人的祈壽錦囊已備好了,奴婢這會子便去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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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去取吧,教皇帝順路捎回承明殿便是,”窦太後輕輕閉上眼睛,“省得承明殿那孩子又來跑一趟……大風大雪的,怪可憐。”
皇帝又謝,窦太後因說:“哀家乏了,皇帝起駕罷。”
外頭慘慘是風雪,前一陣兒剛停的白羽似的雪絮,這會子又間間斷斷飄了起來。廊子裏似脫開線的袖口,冷風張鼓着灌進來,她縮着脖子,瑟瑟打了個哆嗦。
楊得意尾随後面,不由道:“小婢子,給你家主子披個大氅喲,不伶俐的!”
蕊兒忙将手上烘暖的大毛氅子給阿嬌披上,這會子哪還有什麽暖意?方才在長樂宮暖爐上煨好的毛氅,早被森冷的北風透個冰冰涼!
阿嬌因說:“怪冷的。”
“我的好主子!這會子還管顧甚麽冷不冷的?先貼着身罷,這樣好的毛色,總能蓄點兒暖意……”邊說着,邊為阿嬌輕輕結好領子。阿嬌笑道:“急個甚麽勁兒,瞧你,生怕本宮将那氅子剝下甩雪地裏去似的!”
楊得意在身後沒的也搭個嘴兒:“娘娘,莫說小妮子有這個怪想,奴心裏也惶惶的,沒個底兒。您是什麽人吶?——那打小兒,甩開去的氅子、跟老宮人怄的氣兒,還少麽?”
阿嬌咯咯笑了起來:“怨得皇祖母天天叨叨編排我呢!這點子事,都過去多少年啦,鬧的個個宮人內監都曉得!”
這一小行人皆是笑了起來,阿嬌愛頑,本身在長門別苑那裏頭束了點兒性子,性格斂了不少,這會兒才打長樂宮出來,見着了頑童時候便陪在一起的老嬷嬷們,不免是又像回了過去,愛說愛笑的。開朗不少。
小宮燈熒熒亮着,一路穿廊而過。這一行簡儀出來,本無多少人跟着,這會子天又黑了,去長門的路平時不大熱鬧的,因此沿路也未碰上甚麽人。
她本是在肩辇上坐着,卻被凍的沒法兒,上頭更吃風。便要下來,和他們一道兒走走,這會子動了手腳,反倒暖和許多。
阿嬌搓着手,口裏呵出一團白氣:“嗳,還不到底兒,這廊子,冷的比我那宮裏還甚!”
“再稍待,娘娘忍忍,回了宮,婢子給娘娘熏暖爐子。”
風聲瑟瑟,直凜的人汗毛都要豎起來。那大風刀子似的,卷起簇白的雪絮,割在人身上,陰瘆瘆的。臉上面皮像被割開了一樣,火辣辣的疼。
“娘娘不如上辇子,咱擡一下子,便到了。”楊得意提議道。
“不妨事,”阿嬌興致高,不願坐那累贅東西,笑嘻嘻道,“本宮好難得才出來走走,本宮不嫌折騰。”她指了指肩辇:“坐上頭怪冷的,沒勁兒。”
忽地,她一驚,放慢了腳程。
楊得意使了個眼色,身邊內監頓時豎起耳朵,将阿嬌團團圍起。阿嬌的婢女小蕊兒已經受不住了,惶惶地看着阿嬌:“娘娘,怪……怪瘆人的,這……是什麽聲音?”
呼嘯的風聲裏夾着幾聲短促的、若有似無的哭聲,陰瘆瘆的,直從那雪地裏面卷來。阿嬌自幼長在漢宮,窦太後跟前抱進抱出的寶貝疙瘩,但卻從來沒有接觸過宮裏這些個腌臜事,挂白绫的宮女子、跳黑井的內監,于她來說,是聞所未聞的。
楊得意反是聽出了些門道,便催促道:“娘娘,也無大事,八成的,是哪邊兒厮門受了管教內監的訓斥,趴雪地裏幹嚎呢——這幫子偷懶不肯拾力的東西,早些兒都要受些苦頭!”
阿嬌停了腳步,伏在廊下長杆子上,眼出了神,怔怔的。
那邊的蕊兒又哭了起來,因道:“好生教人怕的,倒不像人……竟——”她舔了舔唇,瑟瑟地縮到一邊:“竟像鬼呢。”
“沒的胡叨叨甚麽!”楊得意有些心虛,又怕阿嬌真去琢磨什麽,便拔開了嗓子道:“陛下敬天敬地,沒的有這種腌臜東西出來叨擾?天子腳下,當真是亂來的?!以後,不準胡說了!倒要驚了娘娘——”因向阿嬌道:“娘娘莫擾,要真怕,咱們擡了肩辇繞路走便是。”
阿嬌兀自出神,雪絮子一點一點飄落在她身上,領子彎繞着幾簇,她也不拂,只幹幹地讓那團白色慢慢化掉。
楊得意正要再勸,阿嬌長長嘆一口氣,道:“楊長侍莫驚,本宮一點兒不怕。——小蕊兒不懂事呢,盡胡說。怎會是甚麽鬼怪?那是人呢——”她頓了頓,襯着螢螢燈光,臉色愈顯煞白。眼睛裏似乎落進了什麽東西,那些光亮都圈進一汪淡淡的淚霧中,逐漸黯下。她喃喃:“往常……我也曾這麽哭過。傷心呢,人聲兒也變了調子。約莫不是鬼怪……”
楊得意一時語塞,竟不知要說什麽好了。
獨倚危欄,短短幾個月時間,她已從椒房殿鳳儀天下的皇後娘娘,變成冷宮裏夜夜落淚的尋常宮婦了。
漢宮裏的故事,約莫都是相似的。女子無寵,比死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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