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金屋無人見淚痕(1)

她在廊下愣了一會兒,很快起了身,毛絨絨的領子豎起,她擡手往脖子那邊兒緊塞着,再将紅縧子绾束好,便走下了臺階。

那邊廂兩名宮女子想叫住她,動了動唇,卻終是沒說話,心裏卻怕得緊。楊得意腿肚子也緊一哆嗦,心想,這下可壞啦,永巷八大宮,那些邊角廊子裏,哪能沒些腌臜事呢!今兒晚被個祖宗娘娘撞見,小女人家家沒見過這些個,萬一說開來,不說宮女子命賤該當杖斃,只說驚擾了這位娘娘,傳到太皇太後耳朵裏,可怎生了得!

楊得意硬着頭皮,攔也不是,不攔更不是,只得提了宮袍,急急随陳後步行而下。他心裏發怵,腳板子也不聽使喚,一個踉跄,險些栽在階上。

走得愈近,那股子冷風似竄得愈強,毛絨縧子被吹得直往臉上掼,生疼生疼,正蹭着唇,她索性将那縧子銜住,縮了縮肩,又往前走。

雪點子仍在飄着,雪地裏螢螢有光,不單是哭聲,隐隐雜了內監呵斥聲。凄凄的夜色裏,那種聲色格外刺耳,真真兒似狼嗥。

一簇人随着阿嬌拐過長廊子,宮女子兒腿腳不住地哆嗦,誰也沒阿嬌這樣的膽性兒,能縮則縮;楊得意心裏更是惴惴,心說,祖宗娘娘嗳,您走慢點兒,別閃着腰!

瑩白的雪地裏,團着一簇人。她吸了口氣,把白色的暖霧吹在凍僵的手上,醒了醒神,終于擡腳跑進了雪地。松泛的雪絮在腳底拂開,她跑的愈快,腳下一捧白雪飛的愈快,不多時,身後那條雪圍的小道似起了皺,一路遙遙展開。在宮燈暖暈掩照下,飛濺的雪絮子裹成一條舞動的銀蛇,自廊下一直伸展,直躺到凄楚哭聲的那頭。

果然是人。

楊得意一行跟在後面,促促松了口氣。沒的不是甚麽腌臜事,左不過有宮女子做錯了事,被管事太監在雪地裏罰跪。

阿嬌愣愣站在那裏。這時才感覺到宮靴已然濕透,腳底板子似僵硬的沒了知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腳下蠕動着,略微有絲兒疼。

一名宮女子披頭散發跪在雪地裏,正咽咽地哭着。阿嬌不知怎麽地,握緊了拳,心裏幹幹想着,那兩行眼淚在臉上蹭刮下來,寒天苦地的,必然立時便幹了,說不準還能凍成了冰碴子,可要怎樣疼呢?

那宮女子穿的極單薄,只看着便教人打顫。這還不算,宮女子身前站着兩個兇神惡煞似的內監,手執藤鞭,沒說幾句話,只罵兩聲“賤蹄子”,便狠抽那宮女兒。那宮女也是個直愣子,咬着牙嘤嘤哭着,也不敢嚎,只得受。

她心猛地一墜,好似有什麽東西在掏她的心肝。很小的時候,她頑劣不堪,也不拿宮人內監當作人,壞事做了不知有多少,後來那些宮女內監消失了,好久沒見影兒,她也沒多想,仍然顧自哈哈笑着,在漢宮裏頭度過一個又一個快樂無憂的春秋夏冬。她有母親、外祖母寵着,疼着,宮裏那些見不得光的陰暗罅隙,她根本無從接觸。而今眼睜睜見着老太監把柔弱的小宮人當牲口一樣體懲,她居然覺着莫名酸楚,也說不上來周身哪兒疼,只是真疼的沒法兒了,整個身子像杵在北風裏的折柳。孱弱的幾欲倒下。

這世情循回多有妙處,她身是金枝玉葉,少見那些個窮苦人家的窘境,自個兒平素行事亦是乖張跋扈的,不知苦,才會欺負宮裏那些苦人家;但若真遇上這些個事兒,第一個打抱不平的,仍是她。

反倒是皇帝後宮那些個苦人家出身的家人子,在宮外見慣冷眼,一旦入了宮,再遇見不平之事,自是深以為常;她們害怕再苦,害怕不見君王的夜夜寒涼,為了攏住君心,只怕再叫人心寒的事兒都做的出來。

阿嬌嗽了一聲,上前:“嗳,那公公,那婢子做了甚麽事兒,需得這樣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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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穿禮服,身上所戴,亦非制式。這一路過來,本是悄悄的,原不想惹人注意,自然簡從。因此,那眼珠子長眉毛兒上邊的內監,并未認出眼前女子是何人,只冷聲,掐着公鴨嗓子嗆道:“沒的哪兒跑來沒禮沒規矩的宮女兒!這事兒,是你能管的麽?!鬧大了,關進廷尉府,各類刑具好生伺候着!”

阿嬌退了退,一時竟語塞。她打宮裏長這麽大,哪兒見過敢這樣對她說話的內監?巫蠱“事發”前,莫說旁的人,就連皇帝,也是好聲好氣地陪着哄她,她要甚麽,皇帝巴巴兒趕着派人送上來。她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蕊兒吃不住這種氣,關鍵上頭,自然要為自家主子出頭,便搶道:“公公怎樣說話?也不瞧清楚咱們是誰!皇後娘娘鳳駕在此,你亂嚼道,不怕閃了舌根子!”

那內監先是一愣,很快緩了過來,“呵呵”一笑,擡眉道:“姑娘嗳,我當是哪兒疙瘩飛過來的金鳳凰,甭提甚麽皇後不皇後,你要說承明殿那位,我這心底兒還得咯噔一下,哪怕是甚麽阮美人啦王夫人啦,老奴搭上幾個腦袋敢在背後亂嚼道?——偏是這一位,”老太監鼻子裏“哼”一聲,乜道,“好端端的金鳳凰,偏偏不争氣,把自個兒弄得灰頭土臉,陛下那邊兒還挂不挂心?呸,長門陳氏,不說道還好,一說道,你問問咱們這掖庭永巷,哪個不敢踩上一腳?還敢打着那位份虛張聲勢,——這會子尚是‘廢後’陳氏,待在那不見天光的地方,能保殘殘一命,過陣子,陛下收了勢,回過頭來要對付那犯上作亂的一門……”那內監自覺失言,便掐了聲兒,道:“到時且看着罷,哪容你們那偏隅小賤蹄子在咱面前這樣拿腔作調!”

蕊兒氣得不能耐,全身都在發抖。因道:“且看着……您且看着罷!噫,要怎樣爛舌爛根的,說些這樣的話!”

陳阿嬌靜靜站着,半晌沒聲。

蕊兒因怕她太傷心,便勸道:“娘娘,咱們打緊了門過好自己日子便是,莫理這些個腌臜奴才!娘娘,宮裏便是這樣的……踩高捧低麽……娘娘,咱回罷。為這樣子的人,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她忽然笑了笑:“蕊兒,你躲開點。”那蕊兒還沒緩過神來,已被陳阿嬌攔了身後,她拔腳上了一步,臉上是不卑不亢的,似在笑,但那樣靜靜的笑在一番嘲弄之後卻顯得極瘆人。白的雪,紅的氅,再上面,一雙纖手仍是白的,臉色也白,嘴唇卻有些兒紅,紅的映着白,白的襯着紅,一點一點明晰,一絲絲兒潤透,這樣一個美人兒,就那麽立在雪地裏,稍稍看顧一眼,都叫人不舍移開目光。

那內監與她面對面立着,這時竟有些說不出來的心慌。

陳阿嬌卻忽地擡手,連眉都未動一絲,狠狠扇了那內監一個脆響的耳光!

那內監已被吓噎了,直愣愣像木樁子一樣立着,他這撂子踩低捧高的主兒,自然不會料到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失寵宮婦敢這樣氣嚣。卻不妨是,正準兒對上了一貫跋扈的陳阿嬌。

陳阿嬌斂勢,不聲不響的,就好像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過。仍是靜靜立着,漂亮的臉龐,大紅的氅,太奪目,太光亮。直如雪地裏靜靜開出的一枝紅蓮。

狗腿子氣不過,居然揚袖想還手。被蕊兒擋了一下,掌風偏側了開來,倒也無人受傷。

楊得意可站不住了,立時上前,呼了跟随的黃門,黃門郎三下兩下就将那內監撂倒,挺屍一樣跪在雪地裏,被楊得意直戳鼻子罵:“戳瞎你的狗眼!也不看看眼前是誰?!皇後娘娘鳳駕也敢擋?!”

內監擡頭,心裏惶惶似在油鍋裏煎滾,一眼望過去,那肩辇俱是黃蓋子,玄色紋印落落錯錯,迎着北風拂蕩,煞是顯眼。莫不是……莫不是皇帝陛下在駕?

連是磕頭如搗蒜:“奴擾陛下聖駕,萬死!萬死!”直磕的雪絮四濺,砸在旁人靴上,發出“硁硁”的悶聲。

楊得意冷笑:“狗腿子,莫要磕壞了你那石墩子腦門兒!陛下不在駕,這一行人盡随皇後娘娘趕從長樂宮出來,奉上谕,送娘娘回寝宮。怎地,叨擾了您老人家?要給買路費不成麽?”

那內監看一眼楊得意,頓時被吓的六神無主!老天板板!狗眼珠子再戳瞎,也認得出來,這可是禦駕前的紅人,長侍楊得意啊!

這可真是撞了邪了!

連連又是一陣磕頭,只管把腦門子當石墩子使,哪還顧得上旁的!盡要從楊長侍眼皮子底下撈一條命才要緊!

楊得意狠踹那老太監一腳:“盡可以了!這宮裏頭您這樣看不清眼色的,倒真少見!”因向陳阿嬌道:“娘娘,您要怎麽懲他,只管說,奴接着!”

阿嬌乜一眼:“懲他?倒髒了本宮的手!”因向跪在雪地裏瑟瑟發抖的宮女子道:“你,叫什麽名字?犯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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