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金屋無人見淚痕(5)

婉心駭的連忙下拜:“娘娘莫如此,今兒提了腦袋來報信兒,亦是誠心。斷無別的想法兒,懇請娘娘莫洩露出去,亦是念旁人不知怎樣想咱主子,婢子位卑身賤,憑這一條爛命,也無甚好顧忌。只是衛夫人……好歹是心出一片慈念,婢子怕她盡被外頭那些個亂嚼道舌根子的玩意兒禍害了。”她谒道:“望娘娘能體諒婢子一片護主的心意,——婢子此番來,亦是喬裝,想着法兒躲守衛金執吾的。”

“你家主子一貫小心的,憑你有這樣的顧慮,本宮自然諒解。”她叫“免”,居然主動去攙扶伏身行谒的下婢,那婉心吓的沒能耐,心說,這陳後怎與先前所識的性子不大一樣啦?

她起了身。

陳阿嬌因問:“你家主位怎會想起本宮?她……可還好?”

“好是挺好,只是,陛下這些日子……不大往承明殿來了,”婉心也機靈,知道怎樣為自家主子“避禍”,那陳阿嬌,一貫小心眼兒的,又驕縱乖張,若然在她面前提起衛夫人,無異傷口撒鹽,因說,“如今昭陽殿阮美人承寵較多。”

陳阿嬌面上無悲無喜:“怎會?你家主子……也快分娩了罷?皇帝不會不聞不問。”

婉心道:“夫人已然生産,娩下一位小公主。”

陳阿嬌“哦”了一聲,眼睛放空,出神地望着遠處,臉上看不出任何起伏。她擡手輕輕彈了彈帷帳墜下的流蘇,卷起的蘇尾泛着淡淡的光澤。她的聲音空的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不打緊,養好身子,往後再生一位小皇子便是。能生養……總是好的。”這話剛落,她偏側過頭去,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不經意的,她竟是自己觸到了自己心事。

婉心見她這般摸樣,自然不敢言聲。這時才有了些微悔意——想起奉命拾掇椒房殿時,暗藏妝奁中的那封書信,是她虧負陳後。那主意是她想的,為保一向賢惠溫良的衛主子,她才在衛夫人面前提了這個腌臜主意,陳後與栗太子劉榮往事,本就能教人多作聯想,她們這番小心盤磨,皇帝即便不信,也定然會對青梅竹馬的表姐陳皇後心生嫌隙。如此,承明殿自然能承恩久長。

沒法子,這後宮争鬥,不是你死,便要自家主子死了。

她能有什麽辦法?

賢良敦厚的衛夫人也沒辦法。

陳阿嬌一時觸及心事,心情陰郁。是呀……能生養,總是好的,況然承明殿的青春與這漫天春光一樣明媚,“宜爾子孫振振”,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可是……她不能生養呀!

不能!

她低低嘆了一口氣,眉色漸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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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心見時間磨的太長,便壯起膽子,在陳後面前提醒道:“娘娘,婢子緊要的事兒還未陳……婢子待這兒太久,恐外面要……”

“你說吧,”陳阿嬌探了探窗外,“說完便走,出了事你便推本宮身上。”

那婉心适才行大谒,猶豫只一息,目色裏閃動着幾分恐懼,但沒法子,只得硬着頭皮将衛子夫吩咐的話一五一十向陳阿嬌道來。

春光熄了一寸。

枝頭那抹豔色随着日華漸落,也倏忽黯淡了。先前還在綠葉尖兒上跳躍的光色就這樣輕輕落落地熄滅,那日頭,漸漸落到山的那邊去了。

漢宮飛檐,瓦上琉璃,厚大的帳幕在殿室下張飛,在空氣中翕動的小飛塵竄入眼前,一幀又一幀的場景,都似漸被着墨上一層濃色。

她腳下輕軟,一個趔趄,整個身子險些撞上前榻,幸而扶住了大木案子,眼前只覺一片眩暈混沌的黑,将她整個人覆罩。

“你……你這話當真?”

婉心退後一步,聲音都在發顫:“當……當得真,娘娘莫憂,事情……總還有轉圜餘地。”

陳阿嬌虛頹擺了擺手:“你,你将方才的話……再陳一遍兒。”

婉心重色瞧了瞧陳後,只覺為難,但也只得奉命,因道:“先頭聽得外頭風聲漸緊,是這樣啦,——唉,太皇太後病入膏肓,”不知因何,提到太皇太後,那婉心略一躊躇,才慌張道,“……館陶大長公主卻不見入谒,宮裏流言四起,說甚的都有。實不知,館陶大長公主其時……其時并不在宮裏。”

“連長安都不在?”阿嬌抹了抹淚。

“沒錯個,其時大長公主與堂邑侯……正往遠處忙活着,”她略頓,想了想,還是小意措辭,用個“在遠處忙活”來避諱大不敬之事,因道,“他們正在江陵呢——先頭已有消息散傳,堂邑侯私結朝臣,陛下已然大怒。這會子……這會子又聽得大典星[1]有報,将星不穩,恐漢室有禍。……陛下向來信這些個,當年與臨江王奪嫡一事,已成大忌,——館陶大長公主所在地,亦有暧昧。陛下自然心思惴惴,由是派人去查,這一查……可了不起!說是……說是……”她的語調漸漸轉緩,懷着幾分莫名的小意:“堂邑侯與手握重兵的将帥有私交,此刻正欲于江陵發難呢。陛下何等人物?自然氣不過,連幾日上朝,琢磨怎樣将……将……‘反賊’一網打盡呢……”

她的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迎着明媚的春色,心卻荒蕪成片。是母親太糊塗呀!很多年前,她為時為太子的劉徹解難,助他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便已經許付了心思,這一生,他為君,她為後,陪他登臨廟堂,受百官朝拜,将來若是刀山火海,筚路藍縷,她亦是陪他一路磨難走過。

母親卻怎會天真地認為,羽翼初豐的帝王會把這位已危及自己王座的姑母輕易放将過去?母親怎會那麽輕易認為,她的寶貝女兒與皇帝劉徹,是可分一為二的?

君是君,後是後。可劉徹若非帝王,她便不是皇後。很多年前,自劉徹攜她手祭告太廟,立陳阿嬌為後,此後經年,歲月再轉,她恁是驕縱,亦從未想過有一天,舍天子而去。

原來還是劉徹念舊情。怪道近來派諸多金執吾圍宮門,原是為了她好。陳阿嬌苦笑。原是為了她好啊。他要殺她父母,便不動聲色,不教她知道一分一毫。

還是君王“情深”,還她個這樣的結果。

婉心離開後,她歪在榻上一個人默默流淚。于此事,她倒真要好好謝謝衛子夫,若然沒有承明殿的牽挂,她是根本無從得知她的父母,此刻正在江陵煎熬受難。皇帝,會瞞她一生一世。

绡紗下,明媚的春色此刻真是消磨的不着半絲痕跡了,枝上躍然的鮮紅埋沒在漸濃的夜色中,無風無動,天地萬物歸寂于茫茫穹蒼之下。

她心跳的很厲害。

忽地便從榻上翻起,披衣起身而出。

她必須,必須要去見見她的表弟。

是母親太糊塗。江陵……可是甚麽地方呀?臨江王的發跡之地,一磚一石,一草一木,都刻着兩個字。

劉榮。

她太了解母親的性子。館陶公主,太皇太後與文皇帝的掌上明珠,早年出生時,漢室大局未定,呂後族人弄權,長公主與先帝随祖皇、阿祖奶奶在代國受過不少苦,及至祖皇登大寶,封阿祖奶奶為後,長公主姐弟二人的日子,将将安穩起來。祖皇自認虧負一路風雨相随的糟糠妻,禦極之後,對待窦皇後所出子女,能封則封,能賞則賞,公主館陶,人如其名,在祖皇眼中,如館中之陶,無比珍貴。

是以,愈發養成了她母親驕縱的性子。以至于,今朝竟讓館陶大長公主自認為,皇室于吾無加焉,吾便反。

這太可怕。陳阿嬌心有戚戚,手握着瑩白的玉玦,一路迎着冷風直向宮門走去。不覺間,那枚玉玦已在她掌中生熱,一團霧氣輕輕覆着,略一動,便有潮潤的感覺,濕黏黏的,好不難受。

——她母親怎會這樣低估,少年天子的野心?

陳阿嬌心思雖重,此刻已無心去前思後量,只抱着必見天子的信念,心念要與守衛金執吾好生周旋。但她畢竟不傻,亦知絕不可以“陳阿嬌”的身份硬闖宮門。

那些個金執吾,必是不會輕易放她過去的。

她戴一只大棉帽,下拉蓋住小半張臉。初春的夜晚,畢竟仍是有些兒涼,她縮了縮身子,終于鼓足勇氣,立在大紅宮門前,擡手搖了搖門環。

那邊羽林軍揚聲問:“有何事?宮門快下鑰了,回去吧。”

她有些急,又氣,立時駁道:“快下鑰?這會子可不是還沒下鑰麽?真能耐勁兒的,沒的這樣作弄人!本宮有事要出去,把門開開便是!”

再熟悉不過的語氣,驕橫之中夾着幾分自以為然,雖未見人,只聽那聲音,便已經能夠想象出,說話那女子,眉角定是揚起的。

除了她,還能有誰?

乖張跋扈的如此自然。

那邊廂,厚重的宮門已被緩緩拉開——

羽林軍肅肅下拜行谒:“娘娘千歲永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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