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金屋無人見淚痕(6)

——“娘娘千歲永泰!”

很熟悉很熟悉的祝語,好似從很多年前的太廟祭祀大儀上傳來……劉徹攜她的手,緩緩邁上步階,她的金步搖迎風簌簌招展,她的笑,帶着幾分少女的俏皮——只身邊的君王是威儀的,劉徹面上沉板,握着她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很多年很多年之後,她才知道,她與皇帝劉徹,是一同成長的。當年君王稚嫩青澀,她春華正好,他們是少年夫妻,風雨磨難,一路踽行走過。只是她的徹兒,野心比之其祖皇、父皇更甚,他在漢史浮沉中,迎立長成了千古一帝;而她,是成全他雄奇偉業的犧牲品。君與後,一脈走出,卻不同歸。

如今,她仍然想念當初封後大儀上少年天子的一轉一笑,他拉她的手,很小聲地問:“阿嬌姐,你緊張嗎?”她咯咯笑着,反問:“徹兒,你緊張麽?”少年天子點點頭:“有點……”她微微吸氣,直想掏絹子去為皇帝擦汗,一轉頭,卻看見滿朝文武黑壓壓跪了一地,這樣大的陣仗,平素入谒漢宮,不知見過多少回,只這一次,卻是莫名的緊張,腳下一軟,打了個愣,差點兒摔倒,幸而皇帝扶了一把,她笑着抓住皇帝的玄色箭袖,大呼一口氣,很小聲道:“徹兒,我丢醜了麽?”

“沒有,”皇帝也笑,稚嫩的臉上仍是青澀,“丢醜也不怕,朕是皇帝,看他們敢不敢嘲笑你。”

身後是百官朝谒的聲音,如松濤陣陣:“皇帝陛下萬年無極!皇後娘娘千歲永泰!”

千歲——永泰——

她怔着,往事重重歷歷晃過眼前,過去,就好像一場淺眠的春睡,風一吹,看似散了,清香卻仍像在葉間流過。

大夢。大夢。

皇帝帶她從夢中走過,路遠迢迢,她磕磕絆絆,待她将要追上皇帝時,皇帝卻甩開她,一個人走遠了。将她獨自留在夢中。

不管也不顧了。

羽林軍仍跪在地上,“皇後”不叫“免”,他們自然也不敢起身——她輕輕擡手,嘴巴張了張,想要說話,喉間含糊一動,支吾着,那幾個羽林軍首領已然覺出不對勁,正躊躇猶豫間,她飛身尋個間隙跑了出去——

遮住一半臉的大棉帽子被風劃拉開,她索性一把拽下,遠遠地脫了手扔後面,大帽子被風刮着跑,身後傳來羽林軍一陣緊過一陣的急哨:“皇後娘娘!奉上谕,無旨,皇後娘娘不得出宮門!”

奉上谕……

陳阿嬌冷笑一聲,這會子,還管甚麽上谕?

她踩着高梯,扶住琉璃檐,趴着一動也不動,待等的沒動靜了,确信羽林軍已被扮作自己的蕊兒引的遠了去,方才小心翼翼從梯上退了下來,環顧四圍,宮門處,悄靜的沒有一絲聲兒,只有夜風,輕輕從耳邊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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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星子疏缺,一輪月,斜斜挂着。

她拍了拍身上塵土,心裏默想:直要是沒人了才好呢,憑他們怎樣能耐,一時半會的,也不見得能折轉回來。

因是提了裙裾,小心翼翼地出将宮門去。

入得窄巷,好久也沒見個人影子,陳阿嬌心裏略略松了些兒,直了直身板子,沿着宮道,慢慢尋路。

忽然,漫漫夜色下,晃過一個人影兒,月光漫溯,浸的那影子愈發颀長。她驚疑是自己瞧錯了,揉了揉眼睛,卻見确确然是個人,正迎面朝她這邊走來呢。

她有些緊張,心道,可怎麽好呢,不知哪宮派來的出差,這遇上了,她要怎麽躲閃過去呢?

正躊躇間,那人已經走近了。陳阿嬌挨着宮牆角子,直祈告那人與自己無甚關系,沒的是個不漏嘴兒的出差,這才好呢,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誰也別尋思誰要去做甚活計。該!做完宮裏主位分派的差事不是頂好麽!莫說話……莫說話才是正經的!

陳阿嬌乜他,心裏抖的沒能耐,——那人居然一身戎甲,手執金戟,咳!哪有這樣的運道兒,好不容易逃出了宮門,原道是那幫子羽林軍個個都散了開來,去尋自己了麽,可這會子……怪自個兒運道太不濟!竟迎頭撞上了個跑溜的羽林軍衛!

銅頭鐵腦的軍衛已握戟下拜:“娘娘長樂無極!”

她聲兒都在顫,往後縮了縮:“你……你認識本宮麽?”

那軍衛擡起頭,一雙凹進的深眸裏滿是血絲,正經兒像熬了幾天的夜,數久未阖眼。他喉間微微動了動,似有些哽咽,看着陳阿嬌,壓低聲音道:“娘娘……這是要上哪兒去?”

陳阿嬌警然,往後一退:“本宮悶了,起個身走走,不成麽?你……你要捉本宮回去?”她清楚這些個狗腿子的忠君之心,皇帝既已下旨禁她足,又遣了羽林軍把守,自是不願她踏離長門半步,羽林軍衛,自然将她看守死死,她哪怕有再多的借口,撞進了天羅地網中,便也只有死路一條。

軍衛竟然實實朝她叩個頭,唬得她一駭,亦不敢磨時間,盡想着将那虎背熊腰的羽林衛打發走,不想那壯漢子卻長跪不起,阿嬌只覺狐疑,蹭着宮牆正要溜走,那羽林衛卻終于叫住了她:“皇後娘娘做主——”

似一聲長嘶,音色啞的教人發憷。

阿嬌回過了頭。

那羽林衛敦實的身子像塊大石頭,杵那兒,動也不動。他握拳,指甲幾乎要摳破掌心,額上青筋凸起,冷汗從發際間滲出,風一吹,浸了寒,他輕輕哆嗦了一陣,又恢複原先石塊兒似的模樣,肅肅跪在那裏。

“你……喊本宮?”

那軍衛擡頭起來,愣愣看着她,也不避忌,好一會兒了,才說:“下臣請皇後娘娘做主,……娘娘,救命啊!”言畢,又跟石墩兒似的阖蓋到地上,悶聲叩頭。

陳阿嬌愈發覺得奇怪,心說,哪兒跑來個糊塗愣子,也不知本宮失寵這許多時間,在這花紅豔豔的後宮中,早不中用啦!救甚麽命?本宮堪堪将自個兒拉起來,已是不錯啦!

因道:“你走錯了門子,緊要救命的,亦不能指望本宮。本宮給你指條明路,”她果真伸出蔥管一樣漂亮的手指,往前邊窄窄宮巷那頭指了指,“喏,向那邊兒走,未央宮承明殿,主位是衛夫人,”她無聲笑了笑,“——她算是個實誠人吧,本身身階并不高,本宮料想着,你若有冤,她許是願意兜攬下來,同情你一番。”

誰料那軍衛仍杵在那裏不動,額上已磕開了口子,紅漆漆的滲着血,細一看,可叫人腿打哆嗦,怪瘆人的!

阿嬌深覺不對勁兒:“也罷,憑你說,要本宮怎樣救命?救誰的命?”

“長門宮,針線上的宮人。”

“哦?”阿嬌唬了一跳:“還是本宮宮裏的人?”

“正是。”那軍衛目色深深,此刻眼底卻閃着一處晶亮,好似瞧見了希望。怪難為他的,八尺大漢,金戟羽林衛,正經的夜不巡,偏生跪在這兒,急惶的不成樣子,向她個婦道人家尋法子。

阿嬌心說,那宮人頂是個要緊角色,這下可壞啦,宮女子與羽林衛……這裏頭八成有些個彎彎繞繞,說出去了,可要惹禍上身呢!因問:“本宮宮裏頭那名宮女子,姓甚名誰?”

下首羽林衛因答:“姓楚,名姜……已許多天不曾回得宮來,再拖……下臣只怕要出事。”

阿嬌驚跳起來:“楚姜?!”

“你仔細說來。”陳阿嬌顧不得了,撩了頭頂棉氈帽子,索性挨着宮角門子,坐了下來。

那名羽林衛警惕瞧了瞧周遭,見四方無人,這才道:“是這樣了,下臣前遭與宮女子楚姜相約,于角門見面,等了數久卻不見人來。下臣只當她有差事絆着了,便回去值夜,卻不想,連了幾日,宮裏婢子進進出出,好久亦未見到楚姜,下臣心裏急,便與羽林衛中素日交好的幾名軍士分頭去尋查,這一查,果然查出事來了。”

阿嬌愈聽愈不對勁,心裏萬萬是恨他與自己宮中宮女子不清不楚,沒的毀壞了楚姜名節,因問:“你與楚姜是甚麽關系?你可知,素來軍衛與宮女子……與宮女子……”她想了想,用了“過從甚密”一詞:“你倆過從甚密,沒的叫人捉住了把柄,你可就害死楚姜了呀!”

誰料那羽林衛臉霎時白了,撲通一聲又跪下來:“楚姜是下臣表姐,我倆……我倆……清清白白,斷無……斷無越禮之舉,望娘娘明察。”

“表姐?”她眉心一動,因問:“這樣說來,你……姓趙?”她早先聽得楚姜提過有位在羽林軍中任職的趙姓表弟,這會子可是生生見着活人了。

“下臣趙忠。”

趙忠。

她那時并不知道,這一姓一門,日後又牽扯起多少故事。

“你起身吧,”陳阿嬌吸了一口氣,“既是楚姜表弟,本宮不拿你當外人。”那趙忠卻不起,發了膽子直直看着陳阿嬌,陳阿嬌因問:“楚姜呢?你教本宮去救人,便是救她?”

趙忠點頭,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沉将下去。

“她在何處?”

“她……她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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