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金屋無人見淚痕(8)
她着一身素衣,端端立在那兒,如一枝青蓮浮水,在一衆宮娥舞姬錦繡團簇下,越發顯得清越出衆,白皙的臉上浮起一團紅暈,像是醉了一般。一雙美目,流沔溢彩,叫人好生不願移開目光。端是這樣的美人,形如一紙畫人,就這樣,蔫蔫兒從壁畫裏走出來一般。
陳阿嬌在哭。她垂着頭,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也不掏絹子去拭淚,就這樣立着,任眼淚默默淌下。
皇帝倒有幾分動情,雖則前番大怒,此刻亦不願再多聲言,因說:“你回宮吧,前朝的事,多說也無益……”那話裏的意思,分明已是聖旨放行,但陳阿嬌卻不領君上的情,倔倔道:“陛下給臣妾一個說法,沒的這樣平白打發人。”她揚起頭,這時才掏了細絹慢慢抹眼淚……
皇帝本來又欲動怒,卻見她那番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下稍有不忍,緩了聲道:“朕暫時将你禁足長門,自有朕自心的思量——倒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在你面前胡說叨?”
“怎地胡說叨?”她眨着眼睛,目中璀璀是淚光:“陛下欲誅陳氏——可是真?”
“當真。”皇帝只簡簡兩字回她。
好難測的帝王心!在她面前全無遮掩,皇帝欲誅誰,誰的壽頭便是夠數啦,皇帝貴胄天成,乃人主帝君,連欺她一下也不願,——皇帝何須要欺她?便是直白告知她,朕便是要誅你陳氏滿門!
她能如何?
她又能如何?
“皇帝陛下好狠的心——只不知我陳氏何處侍君不周,要落得這樣的地步?”她擡起頭,直看皇帝,此刻眼中已無咄咄逼人,那一汪淚,卷在睫梢,盈盈的,仿佛新雨過後枝梢嫩葉上一滴,幾欲落下,卻又不落。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皇帝心裏有氣,那股怒意立時翻騰起來,一雙撐圓的眼睛直直盯她:“陳阿嬌,你膽子不小,敢質問朕?堂邑陳氏——朕何時虧待過?你父親、你母親,端的好日子不過,琢磨要撂翻朕的江山!朕是聖人?朕不怒?!”
陳阿嬌像被雷電觸了靈魂,立在那兒,一襲缟素此刻反倒像包裹枯木的爛布條子,她的眼睛陷的極深,愈顯眼窩空洞,少頃,才走向皇帝:“陛下,您胡說!我不信!我不信母親會這樣做!——這是高祖皇帝的天下呀!我劉姓漢室的天下呀!”她的眼淚洩了閘一般流下,不像宮裏中規中矩的女人,在聖駕面前,端莊合宜。她此刻全然是瘋了!
皇帝想到這事背後另有一張王牌——陳午與館陶乃是打了臨江王劉榮的名號,招兵買馬,私結權臣,可想見他這位“岳母”心裏終歸對劉榮有別樣的盼望,又及……當初衛子夫呈上帛書一事,到底露着一些當年陳阿嬌與表兄劉榮之私情,因此益發惱怒,見陳阿嬌這般恹恹的樣子,更是心煩——
怎能确認她不知其中內情?
若然覆權得力,她……依然是中宮皇後。
劉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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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陶姑姑打的好一手精妙算盤。
因道:“先斬陳午,朕再拿你問罪。——陳阿嬌,你不必此刻聲張,有你勞碌的時候!”
“皇帝說怎樣的話?”她反而頂了聲兒:“臣妾不信母親會行大逆,證據确鑿之前,臣妾不肯伏首認罪——皇帝……”她忽然冷笑:“皇帝也萬萬莫要為誅妾,而構陷忠臣!”
這話說的太狠,連陪侍一邊的阮氏都不由一怔,心道,這陳阿嬌果然好生厲害,君上面前,竟敢出言不遜,該當是将腦袋拴褲腰上喽!心下也不由冷嘲:果然是兩宮太後手心兒裏捧出來的,打小兒蜜罐裏長起,這樣不知天高地厚!須知,皇帝龍顏大怒,莫說你陳阿嬌一顆腦袋,便是陳府滿門,也确然逃不過的!
皇帝果然大怒:“你言下之意,乃是朕為誅你,故意構陷忠臣?”龍須略動,真是被她氣煞!又道:“朕昏聩無邊、濫殺忠臣,你——可是這個意思?”
任是宮裏頭哪一位美人,憑皇帝這樣說,亦是要知進退的,偏她陳阿嬌一人,小小兒一聲:“皇帝自個心裏清楚!”
那皇帝已然氣得不能……
後來的事,在掖庭永巷之中流傳,也大因阮氏所述,再沒人能親臨當初場景,掰着指頭一五一十說起那晚陳阿嬌是怎樣惹惱了帝王,害皇帝抽劍劈了漏架,拂袖而出!
這樣的“殊榮”,也該當只陳阿嬌一人惹得起。
皇帝因出将宮門,阮美人已伏地死死扯住皇帝龍擺,哭泣道:“陛下莫走!好難得的,衛夫人守着月子,妾才能得龍寵,這一來……臣妾這邊兒還有好些歌舞,陛下怎這樣便要走了呢?”
陳阿嬌默然立一旁,太熟悉的伎倆,後宮女人視君寵如命,此刻嬌憐哭泣,看着怪可憐的,為留住皇帝,恁是連平素最注重的禮儀、儀态都不顧了……
好生可憐!
嘆一句“可憐”,不為宮婦,只為女人。
陳阿嬌眼睛酸澀,那眼淚恁是落了下來。
帝王卻仍默然,側身吩咐:“楊得意,送皇後回長門——”他輕輕籲嘆一口氣:“往後——若是沒什麽事,皇後有敢再出宮門,傳朕令——”
楊得意側了耳朵,正待接旨,皇帝龍威之盛,已然把他吓煞:“傳朕令,守長門宮羽林衛統領——枭首、棄市!”
陳阿嬌大駭,默然立在那兒,一雙眼睛空洞的不裝一絲兒情愫,皇帝卻已經側過身來瞧她:“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朕——朕最恨。你怨朕心狠?陳阿嬌啊陳阿嬌,牽累羽林衛的人……莫不是你?你此刻若是好端端在長門待着,朕會殺人?”
原來那就是劉徹。
殺人如麻,該當人君!
而她此刻,只是一具被抽離靈魂的軀幹,沒想頭兒、沒盼頭兒的……這一生,也許便要這樣,倉促,卻又緩慢地捱過了……
皇帝臨行時,她只在身後喃喃一句:“徹兒,若是能保,留我父親一條命——”
皇帝倒是仔細默了默,那背影略停頓,顯是将她的話入了耳。
“擺駕——宣室殿——”
皇帝禦駕行出,她亦被送出,空空落落的殿裏,與先前一片合歡,竟如隔了幾世……歌姬再多,舞姬仍足蹈不停,皇帝一出,除了滿殿滿夜的寂寞,又剩什麽?
阮美人呆呆坐在冰涼的殿下石階上,待得宮裏老嬷嬷擰了熱毛巾來,教她洗一把臉子,她才動——“都退了罷,有甚好等的,陛下不在,本宮無須這樣多人侍候……”
她嘆一聲,好端端一次夜幸,就這樣,被那陳阿嬌給攪和了。
不出半月,這昭陽殿又迎來一次雷霆之驚——那承明殿的衛夫人,不知何時承恩,竟又有了。
後宮女人閑時拈酸吃醋說道幾句,也是常有的,阮美人仗着自個兒宮裏都是死心塌地的忠仆,不免是要嚼幾句碎嘴,因說:“數算着日子,那衛氏——可真是祖墳冒青煙的,怎說?皇帝再怎麽寵愛,也沒的這樣‘不要命’地寵愛呀!”
宮裏老嬷嬷掩嘴,別有深意笑說:“這可不知是福是禍——娘娘,不是奴嚼碎嘴,偏說道旁人——陛下未見得是真心待承明殿那位,這可怎說?承明殿那位承寵時,可是沒出月子?這可就怪啦,皇帝陛下當真是不教人好活啦!”言畢,絲絹捂嘴,嗤嗤的笑。
可真叫人害了臊!
阮氏因答:“哪成想呢,你這樣一說,倒也是,前遭西宮別院那位張氏,便是女科治不利索,好好壞壞的,就這麽不經敲,偏生兒走了——陛下若真疼承明殿那位,怎這樣趕急了又叫她承恩?怪哉怪哉!”
說道歸說道,打承明殿那邊兒,禮儀上頭都得是撂齊全的,恭賀的,送禮的,親去瞧的,總要沾沾衛子夫的喜氣,再難耐,也不能教人在禮數上頭說叨。
因此,美人阮氏,自然也湧入掖庭恭賀大潮中,行去賀喜的宮妃不免在背後說一句:“那諸邑才多大?這不,肚裏又揣了一個!”
酸酸澀澀的,總是女人味兒!
皇帝熬了幾宿沒睡,前線軍報頻傳,得幹的将領亦是遠赴北疆退匈奴,朝中能人少數,那陳午在臨江王的地面上敲出些許動靜來,諸臣竟拿他沒法兒,皇帝亦不願鬧的太大,畢竟這位“岳丈”,又是自個兒“姑丈”,帝王家家醜,自是不同尋常百姓家,彰顯是禍。沒的讓滿朝臣工看笑話。
皇帝撂不下這個面兒。
因此禦批務必生擒陳午,留個活口,再有,皇帝心裏亦是拿不了個準頭,他那位岳丈,既打了臨江王劉榮的旗號,這樣張揚,料必那劉榮可真在世上?
這也說不準,栗太子薨逝那年,他年歲不大,卻也還記得,宮裏宮外,皆有傳言,劉榮未死,去了哪個隐士高達的去處,修作神仙似的人。窦太後當初為解陡失庶長孫之痛,亦不禁“謠言”,随他們去說,好似說的多了,那劉榮可真去做了神仙……
劉徹此時心懷惴惴,栗太子算個實厚人,向來民望甚高,當年負罪行來長安,江陵百姓相扶而出,見王所乘車軸斷裂,泣曰:“吾王不返矣!”
可見其人聲威之高。
朱批落下,皇帝眼底情愫複雜,案前燭臺上那支紅燭,陡然黯了一分,映的皇帝眉色愈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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