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寂寞空庭春欲晚(6)
“子夫,你有話與朕說?”皇帝放下香茗,微側身,将手托出,衛子夫虛虛立在那裏,見皇帝這般,一時又不明君上的心思,想将手遞與皇帝,卻又不敢,正猶豫間,皇帝已笑着拉過她的手,她力不支,竟一頭撞進君王懷裏。皇帝笑的謹慎卻溫柔:“子夫,太醫令怎麽說?朕的皇兒,應無大礙吧?”
衛子夫手腳有些僵硬,被皇帝掣着,已動彈不開來,她這麽偏低着頭,羽睫凝淚,楚楚可憐:“陛下……”将将開口,那眼淚已是嘩嘩淌下,沾濕繡襟,皇帝不忍:“你說,朕為你做主。”
衛子夫默默抹淚。
皇帝将目光移向婉心,婉心領會,一屈膝,伏了個大谒:“陛下,娘娘近來,腹中絞痛頻頻,起先只作休憩少寡想,然絞痛一日更甚一日,婢子這邊兒發急,娘娘又不許禀陛下,生怕宣室殿為後宮事誤了政常,如此,娘娘虧心失德,便是不好了。今朝又疼的厲害,宣太醫令問脈,這才知……幾是出了大事!”
“宣太醫令回事。”皇帝眉色很冷。
楊得意已宣下,少頃,太醫令出。皇帝見那老頭擻的腿肚子直跟篩糠似的,便道:“回個話,竟這樣憷麽?朕升座,為北邊匈奴兵犯上谷一事,日日龍顏大怒,亦未見得,三公九卿個個憷的跟你似的。”皇帝略一笑,總算活了點兒氣氛,太醫令這才擡袖擦了把冷汗,禀道:“臣禀陛下,衛夫人腹中皇子……皇子……臣連日來把脈,胎相似不穩,今日衛夫人腹痛難忍,宣下臣請脈,似是……似是……”
皇帝深覺那老頭兒空長如此人高馬大,半點兒膽性沒有的,便不指望能等他憋出幾個有用字兒來,催問道:“怎樣?”
“已俨有滑胎跡象,似是麝味入體,寒不自禁,若不是發現的早,恐……恐……”
皇帝亦未說話,只是眼神這麽輕輕一瞟,老太醫已唬得沒能耐,哆嗦着不停磕頭:“下臣惶恐、下臣惶恐!”
皇帝穩穩坐着,此時龍威極盛,不說話,卻早已震的一幹人等懼懼不安,禁不住這樣死沉的靜谧,美人阮氏已于君前跪了下來:“臣妾冤枉!”
皇帝只微揚眉,淡淡看了她一眼。
衛子夫垂手立着,她身子虛虧的很,兩名宮人扶她,饒是羸弱,仍不減面上一派清淡秀麗的風光,她美,美的那麽脫俗雅致。漂亮的眼睛輕輕一轉,身後侍女已會意。
婉心出前,在皇帝面前微微一谒,雙手呈上一幅帛畫,皇帝示意,楊得意已接過,雙手呈來,皇帝看畢,道:“這不是昭陽殿呈來的禮麽?”言下,又輕輕瞟一眼阮美人,似不經意。
“婉婉萬死。”阮美人低頭,語氣柔軟,淺淺是風情。
“子夫,”皇帝略一皺眉,“朕不解。”
他瞧着衛子夫,端着仍是這樣的深情,好樣兒的皇帝,心中一波一動,俱不現在臉上,對誰,皆是“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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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夫跪下,膝行皇帝面前。
皇帝将目光回注畫上,細細端詳,他是何等雄才大略的帝王,心思略動,便已察覺有異。皇帝擡手,畫上春色滟滟,草長莺飛,一勾一轉,皆有心思,是美人阮氏呈來的賀禮,用盡心力。指尾觸着帛絲,涼涼的,似是生出寒意來,直要透進骨子裏。
他輕撫,就像攥了一塊青黛眉石,正欲為婦人描眉梳妝,那樣輕地一折,指上似沾了落在絲帛的墨,他舉到了鼻尖,輕輕嗅起。那綿綿山峰似的眉,在那一刻,略微皺起,驚似秋波裂了皺,潋潋的風光,都被急雨,打皺了。
再展不開。
老太醫“咚咚”頭搶地:“下臣有罪!下臣有罪!”
“這畫墨中,有什麽?”皇帝似極不耐煩:“你有罪?不過是眼拙,瞧不出來衛夫人時常腹絞病因何在罷了,朕未說什麽,你倒兜攬了個概全,那盡好,你攬着吧,衛夫人與腹中皇子若有差池,朕拿你是問便是。”
皇帝讨厭兜兜轉轉地說套話,才一開口,個個自稱“有罪”,既有罪,便捧着頂戴等領死吧!那老太醫自然再不敢與皇帝兜話,便道:“這畫中入墨有古怪,下臣已确察,以一味麝香研入墨中,散于室,久而不覺其味,然,時日稍久,麝味已洇浸入骨,若婦女得胎,則……”
老太醫咀嚼三番,因忖如何措辭,方能教皇帝少怒,稍事又道:“……則,則女體有損,胎兒有害,年久日常,并不作一夕之效,即便滑胎,亦難推敲是何因所致……”
話止于此,皇帝已勃然大怒:“朕這宮室,豈有如此歹毒之心計!”皇帝拂袖,揚手掃翻了小案上一柄壺、幾只茶盞,湯湯水水橫泗一地,把個老太醫吓的仍杵那兒篩糠,抖落的不成樣。
滿室衆人皆跪下——那些剛出落的小宮人,直是趴下了。雙手、兩足皆着地,華麗宮衣掩蓋齊身,正哆嗦呢,也搞不清是何狀況,皇帝巍坐不動,滿室皆是死寂。不幾時,卻聽見主位那邊似是有了動靜,衛子夫在侍女的攙扶下,亦緩緩跪下……
“子夫,你不必如此……”是皇帝的微嘆。
皇帝有話相詢,太醫令此刻已緩了過來,自然應答如流:“禀陛下,原是将麝香研入墨中,作畫置于帛絲之上,挂其室,麝味慢慢侵浸室主人,與之成一體,欲傷腹中胎兒,需頗多時日,今日不知怎地,衛夫人已感小腹絞痛難忍,……幸是天祚,已及早發覺,不然,若循常入量麝香,只怕待滑胎那日,仍是無法覺察,害因何在。”
“你的意思是……”皇帝語氣極淡:“今日不知怎樣,畫中的麝味忽然大了許多,才致子夫險些小産,若不然,畫中循量麝味,日日損女體,卻因劑量太小,根本無法察覺,是否這個理?”
“正是……”
皇帝又問:“那依你之見,為何今日子夫吸入體內的麝味會忽大?有人欲暗害子夫,必致神不知鬼不覺,卻為何今日按捺不住,急急跳了出來?”
“這……”老太醫哆嗦着唇,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下臣司太醫院,日日埋頭苦悟醫方,只可計量麝香諸味……旁的揣度,下臣實不擅長、實不擅長!”
“是為難你了。”皇帝眸中似冷非冷:“依朕之見,此中必有內情……”
他略頓。
衛子夫只覺身子涼了半截,是從腳底,那寒氣侵來,冷的她整個人不住顫抖,卻只顧屏着,這味苦藥,只能自己吞咽。
皇帝卻向她轉了過來:“子夫,你怎樣?”她不語,皇帝卻難得溫柔地捉過她的手,輕捂了捂,笑道:“手怎這樣涼?”
帝王這笑,卻比任何一道殺令,更教人覺煎熬,苦似淩遲。她忍苦笑了笑,卻是極勉強,她想,這笑大抵是皇帝多年來見過最醜不過的了。
帝王果真最擅猜忌,帝王多心,早已忌了她這枕邊人,那往後的日子……該要怎麽過呢?
這回是扳不倒那阮氏了,只求別被她反咬一口,已是萬足。
不想皇帝卻即刻調轉槍頭,又向阮氏,那眉色是更冷了,像凝着一重霜,極好看的眉,遠如攢峰,卻有一絲微微的憂郁,和……稍稍沾帶的疲倦。
是疲倦。
原來皇帝也會倦呀。
他冷冷:“婉婉,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心機如此之深,心思如此之重,你讓朕……即便有心回護你,亦是不能!”
阮美人跪着,輕輕揚起頭,淚痕滿面,閃閃的,仍泛光。
美人如香草,楚楚可憐之。
皇帝略頓:“那畫……是你呈送于朕的。你知道朕歷來規矩,必是先送承明殿,朕日理萬機,不得過眼這些個小事,交子夫先過目,再挑精細一一報呈,朕可省得多少時間。如此一算,上呈的禮,必先在承明殿滞得數月,你若在墨中摻麝香,必可害得子夫。朕所言,可有錯?如此,你還有何話要說?”
君心難測,果真是君心難測呀。衛子夫手下捏了一把冷汗,對君王所言所行,甚是不解。方才君王所示,對她,亦算作警告威懾,分明是要回護昭陽殿阮氏,可這回,才半盞茶不過的時間,怎又對阮美人這般咄咄逼人?
皇帝到底是怎麽想的?
她猜不透。
只怕,活着的人,沒人能猜透皇帝的心思。若得一日,真真摸準了龍脈,那便是,離死不遠了。
“陛下明鑒……”
阮美人才開口,皇帝已冷笑:“朕明鑒,朕一定明鑒。”
此時日已上三竿,是屋外的好天光,吹得三朝春/色,潋滟恰似一汪碧波。枝上新綠嫩翠,有莺啼,有鳥兒滑過,啁啾聲,翅膀撲簌聲,連帶着枝上一團簇起的粉色也楞楞竄了起來,彈起時,映的地上一方陰翳更蓊郁。
在漫天爛漫春/光下,整片大地蘇醒了。
漢宮,依然暮如沉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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