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寂寞空庭春欲晚(9)
皇帝在殿內來回踱步。這個悶雷陣陣的驚雨之夜,注定無人能安睡。
承明殿的夜,萬籁此俱寂。只有數盞銅臺明燭,沙沙漏淚。皎皎月光似流水,滲過绡紗窗,流瀉滿地。
皇帝負手,目色暗沉。天威之怒,在這晦極的夜色中,仿佛困于撕裂烏雲上的龍,微一嘶吼,便是漫天驚雷,檐雨下如注。
無人敢說話,觑龍威。
皇帝呼吸沉喑,目色卻漸息淺淡下來,有那麽一瞬,瞳仁裏竟刻着半絲孤獨,三分空渺,還有一點兒……一點兒,驚懼。
很害怕,好像什麽東西,就要這麽,悄悄從手中溜走了。從此,再不屬于他。
绡紗窗外,忽地竄進一溜風。極調皮,圈着帳簾輕輕地走,拽起淡色流蘇尾,打了個轉,又掀起。小尾不斷不斷地旋轉,直等那風退了,方才靜下來。卻仍是惹人注意。因着這殿內幾乎唯一一處的動靜,才惹人注意。
皇帝盯着那绡帳流蘇尾,怔怔出神。似童年時候的紙鳶,內監帶他去放飛,斷了線的風筝,被帶去昊天穹蒼,在風渦裏不斷旋轉、旋轉……
然後越飛越遠,再也看不見了。吞進了雲裏,吞進了遠空。就這麽,看不見了。
他也站在晴天春/色下,這麽靜靜地看。
好像失去了一只紙鳶,就晦暗了整個春天。其實他可以擁有很多很多紙鳶,可他偏偏就愛這麽一只。這麽——被吞進雲裏的一只。
就算再有更多的紙鳶,也抵不回那天爛熳春光下,莺飛草長的永巷草皮場,他執意笑過的一回。那麽快樂,那麽真切……
就像此後丹陛踐祚,榮光萬丈,他坐擁天下,後宮佳麗三千莺燕環繞,多的是漂亮女子,極媚的溫柔鄉……但那又如何?那麽多女子愛他,那麽多女子耗盡心思對他笑、讨他寵,卻抵不回他十六歲那年執意愛過的一襲紅氅,淡淡在雪地裏洇透,豔如紅蓮……
可他馬上就要失去了。嬌俏妩媚的紅蓮,他馬上就要失去了。
十六歲那年,她立在雪地裏,披一身大紅氅子,眼底的淚被呵出的暖霧蒸幹,他回頭時,她仍站在那裏。
她對他說:“徹兒,你不要哭……”再也說不出的話,就此哽住,她落寞的眼神,連着白虎殿那端白幡相銜的悲傷……
Advertisement
他的父皇,停靈白虎殿。滿朝文武,無一人站在稚孤的太子身邊。
只有她。只有她在。
可是,他卻殺了她的父親。
他是皇帝,掌天下生殺予奪大權,他從不顧惜陳午的性命,卻極在意,堂邑陳氏這“岳父”的稱謂,背後意義如何大。
陳午死了。他也就徹徹底底地,失去了她。
失去了十六歲那年深愛的一襲紅氅。
衛子夫拖着疲乏的身子,打破滿殿的寂靜,輕谒:“陛下……”皇帝沒理她。她仍是這樣賢良大度,萬事以君王為上,輕聲勸道:“陛下,不如……您去瞧瞧陳後吧?”
皇帝眼底倏忽有一層陰翳,就在那一瞬間,輕輕地打開,折紙扇似的,呈展開來,背後,藏着潤酥的春雨,淅淅瀝瀝,滴滴答答地,仿佛要将他整個人浸濕。他走了神,神思已去了遠邊,低“唔”了聲……
“陛下,您去瞧瞧吧,這深宮深院,此時最可憐的,當算陳後。館陶大長公主并不在皇後身邊,前遭兒,太皇太後又……您瞞着唁信,想來最可憐是陳後……”衛子夫情至深處,愈說愈傷心,掏了絹帕來,輕輕抹淚:“這回……堂邑侯又……”
皇帝一觸,像遭了雷擊似的,愣愣杵在那兒。衛子夫言之有理,最可憐是阿嬌,是阿嬌啊……長樂宮阿祖往生,于她,已是天大的打擊,她病着,浸了寒氣,高燒不退,若再叫她知道了……
那可要怎麽收場?
阿嬌一定恨毒了他!
楊得意一瞧情勢不對,忙一個箭步谒前,磕頭如搗蒜:“陛下、陛下!您……珍重!”
皇帝回過神來,空洞的眼神掃了掃楊得意,微擡手,示意他攙扶聖躬,楊得意機靈,忙蹿前來,躬身小意扶着皇帝,心裏正亂呢,只聽皇帝道:“擺駕……”皇帝聲音喑啞,又重複了聲:“擺駕——長門……”
楊得意一怔,半晌回過神來,貓着腰輕聲應:“諾。”
皇帝禦駕行起,承明殿很快又複歸平靜。
婉心扶衛子夫坐下,為她舒了舒背心:“娘娘,您慢喘……真真吓壞人了!”
“你也吓着了?”衛子夫小心翼翼揉着胸口,低聲問道。
“可不是麽,”婉心驚魂未定,“雷打的怪瘆人,婢子半夜被驚醒,宣室殿的侍從來求婢子冒死擾一擾陛下,這……這婢子哪敢呢,皇帝宿宮妃寝宮,大半夜的,守值宮女子有幾顆腦袋敢去驚擾?莫不是不要命了麽!可禦前的人哭爹喊娘地求婢子,說若婢子不肯行,他們非承明殿的外人侍從,哪敢闖宮妃寝宮?嗳喲,差點喊婢子姑奶奶,婢子哪能承受,沒的法子,便只有硬着頭皮冒死沖撞聖駕……哪能想呢,六百裏加急,竟送來這麽個消息。”
衛子夫嘆息:“也怪可憐的——那位……”
婉心自然知衛子夫所言是誰,眼中頗有忿忿:“娘娘,您太心善,心裏總挂記旁人。不肯硬着心腸來,在這宮裏,總會吃虧。——您瞧瞧,陛下這做法,豈不是要寒了人心?這才幾更天呢?外頭黑漆漆的,陛下竟擺駕長門宮……”
衛子夫唬的一凜:“婉心,莫胡說。小心禍從口出,隔牆有耳啊……”言罷,下意識瞅了瞅窗外。
冷風卷着绡紗帳,揚起,又抛下。淡色流蘇尾仍在風渦中打着轉,不斷地旋、不斷地旋……少頃,方才停下來,又複歸平靜,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好似那陣風,從未漏進來。
她的手,覆着胸口,輕輕地滑下來,似在喃喃:“……不管怎樣,是本宮虧負陳後,”她摸着隆起的肚皮,“但……本宮沒法子……”
但,沒有法子呀。
這後/宮裏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為了腹中的骨肉,為了累世的榮華,……沒半點法子。
“——今兒即便陛下不去長門宮,本宮拼死也要勸陛下去。今兒,皇帝必須在長門宮。必須。”
她這樣說道。
長門。
唯有春/光未漏了這個偏僻的角落,枝上新陌,是春風催開的千樹桃花,團團的,沉甸甸綴着。風一吹,就這麽搖曳,落英缤紛,四散皆是花瓣,滾着塵土,卷進了泥中,與春天,和融一體……
天未亮,一輪缺月仍懸半空,月中是廣寒月桂,陰翳分明是仙子的影兒,抱着玉兔,茕茕立着。影中有流動的雲,掠過的清風……
天上人間。
此時宮中無日月。
皇帝并不叫人通傳,怕驚擾了她。天色仍然早,她尚病着,他總想,讓她好生歇歇,哪怕就那麽一會兒,一會兒,也好。
楊得意躬身随禦駕後,見皇帝滿腹心事,踱步在外殿徘徊,想進去,卻又似不敢,他便壯着膽子,揣聖意,向皇帝道:“陛下,皇後娘娘這會子未必醒着,您去瞧瞧她罷?”
皇帝觑了他一眼,他不敢迎視,貓着身子退後,皇帝輕“嗤”一聲,笑道:“不必這樣小心翼翼,你是朕肚裏的蛔蟲,朕能摘了你腦袋麽?”皇帝輕輕吸了聲,略一沉吟:“——只不過,朕不知,要怎麽跟她說。”
楊得意低頭,勸道:“堂邑侯戰場亡故,本是刀槍無眼,與陛下無關。況且,陳氏本是叛臣,陛下派将将兵平亂,師出有名,天命所歸,皇後娘娘原不該有所怨言。陛下慈仁,陳氏之逆,莫遷責皇後娘娘,已是大仁……”
“那應當,那是自然,”皇帝連道,“朕不怪她,朕絕不遷咎于她……”
“那便好了,”楊得意說道,“久之,皇後娘娘必能明白陛下一片苦心,陛下的無奈與決然,娘娘日後必定會想明白,必不怨怪陛下。陛下若仍心有愧疚,便是借着這個機會,将皇後娘娘遷出長門,複歸椒房殿,将鳳儀榮光重新還給皇後娘娘,娘娘穎慧,陛下所做一切,她定然都會記在心裏……”
皇帝連連稱“是”,道:“你言之有理。朕馬上命人去辦,稍後下一道恩旨,着阿嬌複遷椒房殿,——朕不願再教她受苦了,”皇帝環視四下,“這裏陰糟糟的,沒病也要洇出病來了,阿嬌還燒着,這裏不适宜養病,朕帶她回椒房——”
楊得意跟着皇帝的步子,一路向各從侍、宮女子做噤聲的手勢,貓腰輕手輕腳随侍,依皇帝的意思,不作任何通報。
春雷隆隆,乍然似在皇帝腳邊劈開,皇帝卻連眉都未皺一下,穿廊走巷,熟練地拐着彎,紅燭宮燈那一簇火光,在風中搖曳,時明時滅……
冕冠十二旒撞擊,依然簌簌有聲,帝王威儀俱在,玉旒之聲,似淅淅瀝瀝的春雨,在這巍巍漢宮之中,回蕩……
作者有話要說:55555555555…… 作者刷了無數遍,刷了幾個小時的後臺,才登陸上來更新啊啊啊啊啊!!123言情抽成這個樣子!!!! 若明天無更新,應該是作者無恒心登陸…5555
這周還是五更,作者會休息兩天。一般來講,一周,是從周四到下周三,這樣算是一周,因為我們一般周四換榜,所以周四才是新一輪更新的開始,嗯,就醬紫~~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