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寂寞空庭春欲晚(13)

她的聲音忽然止住,輕輕撐額:“乏了……”冰絲帕纏着額頭,她點了指尖輕輕戳了戳:“本宮不愛講了。”

楚姜跪在地上,捉扇就着冰盆子輕扇涼,絲絲寒氣袅袅襲上,倒為這燠熱的天添了幾分爽快。她眼眶通通紅,方才那故事,聽得可真揪人心。陳阿嬌不免道:“你哭了?”她戚戚笑了笑:“哭甚麽,本宮這故事可一點不悲傷,本宮打小兒含着金湯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那樣的好日子,數來漢宮,除了我,沒個第二。”

楚姜擡袖,輕輕擦了擦通紅的眼睛:“原來娘娘也熬的好苦……原以為,娘娘那樣的出身,定是萬般不憂的,沒成想,亦有這般驚心動魄……”

“你是指白虎殿上,本宮的應變?”

陳阿嬌笑了,擡手将金絲線袖擱冰塊上,微微伸縮着指骨,白氣正貼着她的手腕,蔓延開來。她的聲音突然擡高了幾度:“這并不算什麽——高祖皇帝的子孫,生來如此。若那一日,本宮懼了,那才是,丢祖宗的臉。”

生來如此。——楚姜擡頭看着她,好英氣的骨相,從前只道這位主子美貌,卻不曾細看了,她的相貌與後宮的莺莺燕燕、溫香軟玉全然不同,攢眉微凜,生來帶着一絲不張揚的倨傲。确然,竟與皇帝有幾分相似。

楚姜說道:“這故事講的好長——說了這麽些話,娘娘口幹舌燥了吧?婢子給您煮碗甜湯來……”正要起身,被陳阿嬌攔了下來:“叫人去煮吧,擱冰塊,要涼的。”楚姜應“諾”:“那是自然。”

便招了招手:“楚服,你去吧……按娘娘的吩咐,煨的長一些,放涼了再端來。”她可細心:“冰塊加少些,清爽就行,太涼了娘娘身子吃不住……”

陳阿嬌自嘲低喃:“本宮如今是這般光景啦,一介廢後,你卻還稱我‘娘娘’……”話剛落定,眉色卻一凜——

楚服正背對她們,輕落落地挑燈芯子,聽楚姜吩咐,便轉過身來,欠身一笑,轉身便去了。

陳阿嬌心一涼。懵懵的似被雷擊了一記,怔了怔,靠着冰盆子的手抖落的厲害,她控着,這才輕輕收回了手,裝勢撫額,再從雙頰輕輕滑下來:“太熱了,這鬼天氣……”待人走遠了,她向楚姜道:“先前要你們收的香灰,收着麽?”

楚姜懵茫,一時竟記不起來了。虧得一旁蕊兒提醒,這才有些印象:“都收着呢,按娘娘的吩咐,那一夜……掃落的香灰都用蠟紙封着了,好生存放。娘娘這是……”

她不解陳阿嬌是何意思,這會子怎麽想起香灰來了?那個君上龍顏震怒的夜晚,于長門宮而言,是凄冷冰涼的地獄,那一晚的事,無人敢提。更無人會去回想。

“老躲着也不成樣子……總要想,”陳阿嬌的聲音空的似自遠天而來,“那天咱們是怎麽了?怎麽個個糊裏糊塗的……”她忽然一笑:“罷了罷了,想透了又怎樣?皇帝不肯聽人說話,本宮也出不去……他恨我,他道我不恨他麽?家破人亡啊——”她長嘆一聲:“本宮的家,毀在皇帝手上啦!”

楚姜聽她凄聲慘淡,實在心酸,想安慰,卻又不敢。只說道:“娘娘——您,您哭出聲來吧……”

她撐着額頭:“那天——到底是怎麽個事……”便又不說話了,她閉上眼睛,眼角有淚滑過,許久,才緩緩道:“他害了本宮全家,本宮沒耐與他說話。那晚,我恨毒了皇帝——如今想來,竟是本宮棋差一着,被人害了去,竟也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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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輕淡的聲音,襯着她靜默無聲的落淚,煞是教人覺心酸。

楚姜默然。

蕊兒插口道:“憑那些香灰是怎麽個事?龍涎——那是皇帝陛下禦賜的呀!咱們宮裏點了這香,亦不算違矩越上,怎麽……怎麽惹來這樣大的禍事呢?”

“不是‘龍涎’的問題,”她聲音有些微顫,乏的沒有一絲亮色,“算了,本宮不耐追究,這大熱天氣,煩厭的很。”

楚姜是個聰明人,因道:“原是娘娘心細,娘娘想到的事情,咱們挖空了心思也想不到。——好在,那個點龍涎的香爐被人捧了去,心下存疑的,并不止咱們。好賴長門宮外,還有一線希望吧?”

“是楊得意擅作主張把香爐捧了去,還是——”她頓了頓:“現下說這些,又有甚麽意思?若宣室殿摸了清清透透,現在,本宮原不會困在這裏了!”

皇帝……他那樣聰敏,當是真不知道麽?

陳阿嬌雖敏慧,卻也有識不了數的時候。這天下的情與愛,所出皆是同一路,撞上啦,沒個頭破血流,斷是不肯回頭的。

皇帝也是一樣。平素堅壁清野,好個明君,若真撞上了情愛,充其量是個發昏的愣小子。

所以,哪怕皇帝比她深謀,她所想到的,皇帝未必能想到。

這時,楚服端了攪進碎冰的紅棗茶來,進上,陳阿嬌起了身,餘光微觑楚姜一眼,楚姜下意識退後一步,向楚服道:“放那兒吧,娘娘一會兒喝。妹妹,你也累,縮個角落坐吧。”

陳阿嬌宮裏一貫這樣,她愛坐榻上,看宮女子們坐下面嚼道好玩事物,又做針線又翻絡子的,冬日生一堆炭,夏天擱一盆冰,說說笑笑,怪熱鬧。這幾年長居長門,便是靠着這些生聊家常的場景,捱了過去。

楚服因坐了下來。

陳阿嬌飲一口冰水:“還好,怪清爽,這悶天裏喝,正好。”又吩咐道:“再去煮一大鍋子吧,撂多些冰,大家分着喝。”

她平素雖跋扈,但對親近的宮裏人,卻是很好。蕊兒正應“諾”,被她擋下:“叫外頭人去煮,煩不了你,你坐下,”她擱了碗,伸個懶腰,又打呵欠,“本宮歇夠了,身上勁頭正足,再給你們講故事……”

楚姜眉間又籠上一抹哀色,因問:“還是那個故事麽?”

“不愛聽?”她笑了笑。

“哪能,娘娘講的故事,我最愛聽。”楚姜抹了抹淚:“只不過……那時光景與如今比,不免……教人傷心。”

“那時有多好呢,”陳阿嬌笑道,“楚姜,你弄了錯,那時本宮也苦着呢……”她眼底的光亮瞬息黯淡下來,低喃,似在自言自語:“那時……本宮丢了一個孩子……”

宮裏竟無人聲。

冰融的快沒了,燥熱又襲上來,好在日頭下了去,绡紗帳子罩上的窗內,不似先前那樣悶恹了。偶爾還有一陣風,湊着窗戶眼子鑽進來,吹的人渾身清涼舒透。

陳阿嬌只說:“本宮方才說到哪處了?”

“孩子……您……您說孩子……”楚姜怯怯湊上。

蕊兒跟着陳阿嬌時日久,不像楚姜,是新近來的。她端的知曉好多事,因道:“娘娘,這故事不好,婢子不聽了。”

楚姜似也領悟:“娘娘,若是不好聽的故事,咱們……便不說了罷?”

她輕彎曲了指骨,緩緩擡手,側着手背擦了擦眼角,笑道:“本宮說講的故事,能不好聽麽?往日長樂宮老太後,就是愛本宮瘋瘋地給她說道。太皇太後尚不嫌,你們倒嫌呢。咦?——先頭……本宮是說先頭,咱們故事講到哪兒啦?”

楚姜小意答道:“是講您那一日……在廊外遇見了衛夫人,您那時覺着她是個好人,您原想放了她過去,陛下卻來啦,您屈着勁兒,性子倔,在陛下面前,半點不肯抹下臉來……便——便是要出事了。”

“是啦,你說的對,”陳阿嬌又端起碎冰暗紋小碗來,喝一口,“果真是出事了——”

她的音色很淡,很淺。

卻很好聽。

餘光裏,徹兒正走近。我那時不知着了什麽魔,跟他扭性子,他沒在,我反倒不會為難衛子夫,他一來了,我卻也不肯輕易罷手了。

因道:“本宮沒怒,息甚麽‘怒’?少給本宮扣帽子!本宮便要懲你,又怎樣?”

我嗓門兒向來大,本是跟皇帝怄氣的,這話自然要說給皇帝聽。我本不怕在他面前乖張跋扈,我原就是這樣個人,與他那位嬌滴滴的衛夫人可完全不同。

衛夫人果然嬌慣了,才被我對着嗆了幾聲,便落下淚來,屈身一個響頭一個響頭磕下來:“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我這下火熨的更大,這可怪啦,我又沒要她命,她卻一口一個“饒命”!眼角玄色冕服落了近處,他可是走的愈來愈疾,我心裏冷笑,呵,徹兒你好樣的,也曉得急,怕我剮了眼下這位嬌嬌弱弱的美人麽?

因拔高了音量:“衛夫人,本宮何曾說過要你的命?你緊起來!你肚裏揣了個了不起的人物,本宮可不敢惹!本宮怕折了壽!”

這話是趕上了,說的的确不好聽。不過,我想皇帝定是能體諒我,陳阿嬌說話,何時好聽過啦?

他那一隊人浩浩過來,我不用看便知,他此刻定然是氣洶洶的。他也一定知道,我是瞧見了他。

衛子夫此刻已經惕惕然:“陛下……”

我身邊的宮女子皆依列谒下:“陛下萬年無極!”

風肅肅,在耳邊刮的好生疼。

作者有話要說:這裏請各位親對應着寂寞空庭春欲晚(12)來看,那一章結尾我提醒過有伏筆,這(13)基本對應起來了,線索基本都串起來了,接下來伏筆都會慢慢挑出來,該虐的人我一個一個虐去…

最後對那個專注黑我一百年的說一句,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麽,反複打臉被打過那麽多次了還不消停?什麽叫我要借着寫陳阿嬌的番外重新寫故事啊?作為一個正常的作者,自己本身都是有情節構思的,陳阿嬌那些我只是想交代一下過去的事,也就是插敘,你哪裏看見我推翻重寫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黑我,黑的開心嗎?一再地說什麽陳阿嬌不可能磨鏡,邏輯不對,我擦,你才看了一章就那麽會下結論?!!陳阿嬌磨鏡那章我埋了多少線索在裏面,你理解能力那麽淺半點看不懂,還怪作者寫的太深?

真是呵呵呵呵了…

天天在我文下精分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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