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9)

她将養一月,氣色總算好了起來。椒房殿派人來探過,衛子夫卻始終未露面。北疆戰事又起,這一月來,皇帝忙的很,偶爾會來瞧她,連是中宵,那時她早已睡下,這對冤家,始終未正面照過面兒。

她尚且為窦沅之事傷神,楊得意那邊卻來禀,皇帝欲為窦沅翁主設招魂宴,撫出塞女在天之靈,請桂宮遠瑾夫人出席。

遠瑾夫人,她仍是挂着這個名兒。看來皇帝是不欲認她了,想了法兒堵天下悠悠之口。那樣也好,追不及往事的,不唯皇帝,還有她。

是年暮秋,皇帝設宴白虎殿。遠瑾夫人素服出席。時宮人皆稱夫人善目,眉眼可親。皇後娘娘親賜酒,夫人飲罷,竟無意摔碎了玉杯。皇後目露驚愕,然仍十分婉然,大度扶遠瑾夫人起,親善如故。

許多年之後漢宮老宮人再回憶那天設白虎殿的招魂宴,想及那一日皇帝失魂落魄的神色時,無不唏噓。原是多年前眉間藏情,便已注定這許多年之後情深相負。

幸而之後,他們的結局,甚好。

這巍巍漢宮,原不失故事。

更不失悲劇。

那一日秋色連波。

皇帝晚來,楊得意打前開了路,衛子夫領一衆妃嫔迎來,賀萬歲之聲不絕。這萬般招搖明豔的宮妃之中,偏她這一人,素衣素服,鬓上點一支素花钿,如此羸弱蒼白,卻于後宮三千粉黛中,全不失色。

她一眉一眼,美的竟像是悉心雕琢。

影綽回晃的光影中,老宮人們像是從這位新夫人的身上捕捉到了極為熟悉的影子,她那樣年輕,那樣蒼白,卻讓人毫無懸念地……竟聯想到從前長樂宮雍容華貴的老太後。

是極像。

不惟是這眉眼,更多的,是一舉手一投足間的氣度與風華,從容而鎮定。

俱出自她。

皇帝目光極淡地掃向她,所有宮妃的目光卻都傾向皇帝——萬聖至尊的君王竟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去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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倨傲的儀度在這一刻全部覆滅。

目光倉促對接的霎那,皇帝竟躲閃地逃開了——手仍未收回。

她深觑皇帝。

卻終于緩緩地、小心地伸出手,搭上皇帝遞來的手,溫度在掌心傳遞,有一瞬的怔忡,自己穩了心緒,狠狠将它壓了下去。

這是新生。遠瑾夫人新身份的重生。

她将帶着它,步履維艱地走入漢宮。

埋進漢宮日複一日的春華秋實中……

死去,或涅槃,都是選擇與結局。

皇帝淺睇她的目光,那樣深情,仿佛回到了那日的白虎殿。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夠為了徹兒任性。

後來,不是她不願,而是皇帝,再不需要。

衛子夫尴尬地向這邊走來,吟吟一笑:“陛下,請入座吧。”言畢,目光有意無意地擦過陳阿嬌的眉角,輕掠掠地飄了過去……

他有新寵,衛子夫卻絕不會妒,更不會争風吃醋,寬仁賢惠的衛皇後是絕不會這樣的。

皇帝未放開她的手,反被她掙了去。帝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托起的手仍這麽舉着,好一會兒,才默默放下。

皇帝向來寵忍有度,這一場為已故翁主窦沅而設的招魂宴,擺明是為讨遠瑾夫人開心,局外人皆知,今日,至少是帝王“寵”的開始。

各自入座。按例,皇帝側當賜皇後座,位階稍低的夫人,自是輪不到與皇帝比肩坐的,衛子夫心裏不免覺奇怪,皇帝竟然“依例”,而竟未為了遠瑾夫人“破例”,君王揣着怎麽個心思呢?

她自然是賢惠的,因說:“陛下,請遠瑾夫人上座吧?”

皇帝眉頭略一皺,瞟向她,那眼神,好似在嫌她多管閑事:“為何?這般的座次,不合禮儀麽?”

她一時竟答不上話來。因退了下去。自讨了個沒趣。

席開,列位臣工禀述。皇帝居中坐。

她的座席離的稍遠,與諸位宮妃混坐一處,放眼望去,只她一人素衣素服,于萬花叢中,倒反是她顯打眼了。

為窦沅而設的席宴……誰在乎呢?她們在乎的,只是又一次與皇帝例行的見面,面聖自要着錦衣。所謂“招魂宴”,招不招魂與後宮諸妃無甚相幹,對她們而言,只是多了一次花枝招展、在皇帝面前留下深刻印象的機會而已。

幾年之後,恐漢宮之中再無人記得“窦沅”其人。

只她記得,便好。

這麽想來,陳阿嬌不覺悲從中來。

漢宮之中,“陳阿嬌”其人,如今又有多少人記得呢?

當真凄涼。

皇帝總是有意無意瞟向遠瑾夫人座次這邊,衛子夫瞧在眼裏,深覺皇帝悲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偏為這麽一女人,如此失魂落魄,可值當?

如此小心翼翼,竟像揣着甚麽秘密似的——當真是笑話了,揣着一個漢宮衆人皆知的“秘密”,值當如此……?

她忽然立了起來。

皇帝的目光也跟着收束。

極好看的鬓發,打了光油,此刻在陽光下熠熠生澤,她的眉略略皺了起來,一雙好看的眼睛此刻微微掬着光,凝如深湖。憑是素衣素服,卻能教人瞧透雍容的儀度,有些東西,好似是不用學的,天生即來。就如這份與生俱來的王者高貴。

她生在漢家,自然貴氣天成。

皇帝順着她的目光瞭過去,卻見一只帶着紅羽的雀子正蹿在密匝匝的枝桠間,點枝上停了一陣兒,又倏地蹿起,紅羽在陽光下極刺眼,光滑生澤……

陳阿嬌的目光一刻也不肯離開。

是雀子。

極像那一年長門宮裏廊下挂着的那個鳥籠子裏,那只亂蹿活力的雀子……那一年阿沅來探她,她曾對阿沅說過,她就是那只雀兒,關在籠裏,見得天光,卻無法擁抱天光。失了自由,細小的鳥腳被栓銀鈴的鏈子牽絆住了……

漢宮,便是束困她的鳥籠子。

她紅了眼眶,忽然擡了手:“抓住它……”很輕很低的聲音,沒承望是要別人聽見,分明只是在對自己說話:抓住它。

只有自己聽得見。

皇帝在楊得意耳邊吩咐幾句,楊得意便走近了宮妃列座,餘座目光紛紛向她這邊投射來,她滿副的心思全在那雀兒身上,竟未察覺。楊得意一躬,問她道:“夫人,您……在做甚麽呢?”

很和善的語氣,奴随主态,想來是皇帝要問的,那陛下的态度,自然也是這般溫和,餘衆一幹準備看好戲的,皆洩了氣,恍料也是無甚看頭的。

陳阿嬌一愣,待楊得意再三詢問時,她才收回目光,擡手指了指:“那雀兒真好看……”

楊得意微仰脖,巧來雀子又撲棱棱蹿起,尾羽極好看的紅色一晃而過,他由衷笑道:“是極好看!”

陳阿嬌笑起來的模樣才真是明豔照人:“我想要那只雀子,陪我一陣兒,可好?”她微笑,又舉手輕輕地拍了起來:“真漂亮!”

唇角的弧度泛着陽光的色澤,淺淺的,很美好,教人移不開目光。

皇帝果真沒有移開目光。

楊得意退了回去。在皇帝面前微彎腰,告禀一番。皇帝也立了起來。只是幾句吩咐,親軍羽林衛竟列陣排開,紛紛四散行動。

目下竟出現了這等奇事,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今次,皇帝命親軍羽林衛為一宮妃捕鳥兒!大庭廣衆之下,身手非凡的羽林軍猴兒似的上蹿下跳、爬樹飛檐,當真是好生“荒唐”!

私下裏不免有宮妃嚼說,醋瓶子打翻在心底,面上卻仍要陪着笑。一堆一堆的“姊妹”難免發牢騷,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一只紅羽雀吸了去的時候,偷說兩句,也無人去注意。

酸溜溜的話任誰也會說——

“陛下這是怎麽了,——大庭廣衆之下竟做這種糊塗事!”

“美色惑主,古來如此,還能怎麽着?”

“長是長了一副好皮相——可這皮囊,還不是禍害人的模樣麽!陛下怎會瞧不清楚?”

“陛下瞧清楚有甚麽用,瞧清楚也不認!——呵,這‘遠瑾夫人’未受封前可不長這樣兒!”

……

皇帝指高命令道:“羽林衛聽令——憑誰抓住這只紅羽雀子,朕有重賞!”

羽林衛皆呼陛下萬歲。

她仰首遠觑一方澄明的天際,紅羽雀飛過的空域,此刻已靜悄悄。卻像是将她的目光粘了住,她在不肯挪開……

那是她的世界,她的天空,她的,自由。

皇帝的目光一分都未繞過她。

一人一景,原是這漢宮再熱鬧,帝王目光所視之處,仍是孤寂。

他微低頭,餘光都垂了下來。

羽林衛捕來的雀子,她只瞧了一眼,便說:“放它遠飛吧……”

仍是那張臉,仍是那樣明豔張揚的美,卻……半分都沒了陳阿嬌的影子。

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其實她并不是想要那只紅羽雀子困囚在籠子裏陪她。

她只是,有些懷念那一年的炎夏,阿沅冒險來探她時,她們相處的那短短幾個時辰。那時正巧廊下有一只鳥籠,有一只尾色極好看的雀子……

如今物是人非。

漢宮秋 落花逐水流

作者:小東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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