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2-4

一連五日,兩人都走在山峰頂端,穿上了鬥篷,換上了冬衣,嘴裏不停地吐着白霧,韓隐又給了元虤一片姜片含在口中。

這合算日子這時節,也不過才到立秋,這兒的山頭卻是一片雪白,樹枝都結了霜,還不時下着冰霰,兩人只能不停地走着,保持身體的熱度。

韓隐拉起元虤的手搓了搓,喝着氣,看着元虤:「再堅持一會兒,我們要下山了,下山後會暖些。」

元虤凍得嘴有些發紫,點點頭,給了韓隐一個笑容:「我沒事。」

韓隐見他如此,攬過他,讓他蓋在自己的鬥篷之下:「這樣暖些。」

元虤一愣,笑了笑:「這樣真的暖些了。」

韓隐有些害羞,攬着他走着。

又走了一個時辰,兩人才下山。

「這兒怎麽連只動物都沒瞧見?」元虤看着四周的枯枝樹木,還有些楓紅點綴着,與剛剛上頭的雪景,完全不同。

上頭他還可以見到些雪兔雪狐,在這兒除了鳥叫聲,便見不着任何一只小動物。

韓隐看了看,确實有些奇怪,蹲在地上撥開樹葉,看見幾個動物掌印,看起來像熊掌卻又比熊長大一些,心中一凜,有些印象。

拉過元虤的手:「跟好我,不要放開。」看着剛剛的掌印,「牠們」還在附近,得趕緊離開。

元虤緊握着韓隐,跟着快步移動,他相信韓隐的判斷。

兩人跑不到一刻,便聽見後方的吼叫,韓隐一凜,手又拉得更緊:「全力跑! 」兩人飛快地跑着,只聽見後方有數道吼叫聲,聽起來駭人。

韓隐忽然一把抱起元虤,一個提氣跳至樹上,摀着元虤的嘴,自己也降下鼻息,用眼神示意元虤調整呼吸。

四周忽然全都靜了下來,連鳥叫蟲鳴都聽不見,韓隐靠在樹上,抱緊元虤,元虤聽着韓隐狂跳的心跳聲,感受到了他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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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叫聲漸漸靠近,約莫三十餘道黑影在他們躲藏之處徘徊,元虤低頭往下一看,有些害怕,他緊張地靠向韓隐,韓隐抱着他的手臂,又更緊些。

元虤從來不曾見過這樣駭人的生物,全身沒有半點毛發,頭長得像狗,卻比狗還大上許多,跟熊一般大,還可以站立,跑起來卻和豹一個模樣也一般快,最駭人的是他的牙,完全爆露于嘴,上下兩排利齒,看起來兇惡無比。

那群像狗的動物在他們附近聞了聞,又往別處跑去。

待他們離開後約莫一刻鐘的時間,韓隐低頭輕聲說:「是狼貘。」

元虤擡頭露出疑問的表情。

依舊抱着元虤,韓隐皺着眉說:「狼貘是人用蠱養着的狼,這座山是有人刻意養着牠們,不讓人進入。」拍着元虤的背,自己也吐了口氣。

見了沒有危險,韓隐示意元虤躍至樹下,元虤一挪動身子,手上趙光義給他的手煉卻勾上了韓隐的項鏈。

元虤手一動,手煉便斷了,有些難過地看着斷了的手煉。

韓隐拍拍他的頭,細細地解開項鏈與手煉,拉上元虤的手,又仔細地将手煉綁在他手上:「先這麽綁着,等我找到細繩,再為你修。」接着便挂起虎牙項鏈。

元虤點點頭,深深地看了韓隐,心裏有許多複雜的情緒,韓隐總是懂得他,總是不舍他難過,總是告訴他,之前他與趙光義的愛,沒有愛錯,總是伴着他。

輕輕地笑着,元虤笑着自己,他總是被人說将事情看得通透,可他卻看不清韓隐與自己。

兩人一躍而下,元虤踉跄一下,韓隐趕緊将他扶穩,又拉上他的手:「待會兒,跟着我走。」似乎有着其他打算。

韓隐帶着元虤往回走了一段路後,又往西走了一個時辰,便見着了一棟木屋,韓隐深吸一口氣,将元虤護在身後,接着大喊:「在下與友人,路過此地,請高人容我們住上一宿。」說的是羽陵部語。

屋內傳出一道女聲:「滾。」也是羽陵部語。

韓隐意料之內又道:「在下李天麒與友人就借宿一宿,明日便走,還請高人答應。」若不進屋,他無法保證可以度過今晚。

屋內的人一聽見李天麒三字,大吼:「不可能! 」沖出門外,速度之快,一瞬間便站立在他兩眼前,看着韓隐與元虤。

眼前是一位美人,白發蒼蒼,可是面容卻只有三十左右,身形也還像個少女,那美人盯着韓隐,微微一愣,輕輕喊着:「譯哥哥?」是漢語。

「在下李天麒,這是元虤,叨擾前輩,請容我倆在此留宿。」回着漢語。

一旁的元虤跟著作揖,有些驚訝韓隐說着自己是李天麒,難道他想起了什麽?這韓隐真不夠意思,總是說時機未到,憋死他了!

「你是麒兒?」那美人有些動容,一閃便到了韓隐跟前,韓隐也不退怯,讓她瞧着。

那美人忽然拉下韓隐背後的衣領,一看,便大笑,一會兒又哭着:「是麒兒…」雙手背在後面,便往屋裏走去。

韓隐趕緊拉上元虤跟上,一同進屋。

木屋裏的擺設極為簡陋,要說簡陋,卻有許多書籍擺在桌上與櫃子上,元虤看了一會兒架上的書籍,大多都是醫書,有幾本還是古醫書。

美人沒有作聲,看了元虤一眼,就淡淡地坐在椅子上,緩緩地倒上茶水要他倆喝。

韓隐覺得美人熟悉,卻沒有印象,一口喝下茶水。

元虤也是如此,看了一眼美人,覺得她的面容與韓隐有些相似。

美人眉毛微微一挑,笑了笑:「麒兒,是嗎…」要他倆坐下,美人緩緩地喝茶水,看着韓隐:「長得真像譯哥哥。」也像我。

苦笑了起來:「我乃是羽陵部公主木雅可納,麒兒你可有聽過?」

韓隐愣了一會兒,點頭,桌下的拳頭握得緊。

元虤見了他泛白的指節,雙手握上韓隐的手。

木雅可納見了,笑得諷刺說:「父子都一個樣! 」說得有些憤恨。

「明日寅時,就滾! 這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又看了一眼韓隐,眼神有些微的不舍,卻馬上掩飾起來,揮袖進房。

韓隐撐着頭,腦子裏的記憶有些混亂,感受元虤的擔心,他微微地露出笑容:「木雅可納是我生母,只是,自我有印像以來,便不曾見過她。」他的記憶尚未恢複,只知曉片段,頭有些疼。

「我剛剛見着了她眼中的不舍,沒有一位母親會狠下心對自己的孩子的。」元虤想告訴韓隐,木雅可納對他有一絲的感情。

韓隐笑着:「我想定是爹對不住她,否則自己一人住在這荒郊野外,是多麽孤寂。」自己一人的孤寂感,韓隐眼神有些飄渺。

「別勉強自己想,封憶術若是破解太快,會落下病根。」很是擔心。

「好。」揉揉眉心。

元虤疑惑說:「書上不是說李生譯并無子嗣,可怎會與木雅可納生下你?」想了想又說:「為何又生下你之後,你爹就抱着你離開?」無法想透。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毫無頭緒。

房內的木雅可納聽的真切,聽見韓隐被施了封憶術,心裏的也跟着不好受。

她知道那是一場意外,她知道當時就是因為她的恨,她躲起來了,才落得譯哥哥被宗族懲罰,可她有何錯,她只想教訓褚德煊和李生譯!

她的孩子,待她一覺醒來,便被李生譯帶走,那個對她無情的李生譯,想着他的無情,木雅可納心裏又是一陣心疼。

到了子時,木雅可納聽外頭已無聲響,便出了房門,看着兩人坐在地上,蓋着一件鬥篷,靠着牆邊就睡下了。

看着韓隐,伸手默默地摸着韓隐的頭,她的孩兒。

手被韓隐一抓,木雅可納有些心驚,她可是在茶裏下了藥。

「那藥對我沒效。」輕輕放下木雅可納的手。

「他将麒麟蠱傳給你了?」木雅可納有些激動。

韓隐點點頭。

「那…那他…」怎麽還能落蠱。

「爹只是在長生樹下放血。」腦海中一直有着李生譯放血于樹下,接着那長生樹的葉子便被染成鮮紅色,紅得發黑。

木雅可納想着他最後一次見着李生譯,在大夥都認為她死了,李生譯卻找着她,抱着她,同她說對不起,同她說他會承擔所有的錯,同她說他們的孩子眉眼間像極了她,同她說這一世他無法愛她,要她放下他,快樂的活下去。

木雅可納笑得凄涼:「這些年我到底在恨什麽…」

看着木雅可納,韓隐有一絲不忍。

「我和你爹從小便生活在一起,直到你爹遇見了褚德煊,我便無法進入他倆的世界。有一年你爹問我是否願意為他生個孩子,我欣喜着,就算是利用我也好,我也只想着要好好與他共度此生,你爹伴了我一年,跟我說原諒他的自私,待你滿月他便抱着你回長生麒麟族,只對他人說是他抱回來的孩子,連褚德煊也以為如此。」木雅可納默默流淚,摸着韓隐的臉:「為了成全他,我傾心研究醫術,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少女,過了三年後才回到宗族。」手指摸着韓隐的臉,像個母親。

「我看着你跑在庭院裏,當時你已有三歲,還不小心跌在我跟前,我将你抱起,哄在懷裏,看着跑來的褚德煊,我心裏充滿了忌妒,你也只認得褚德煊,回頭跟我道聲謝謝,揮着手離開了…」木雅可納是真的委屈着,自己的孩子卻跟別人親密着。

韓隐握上她的手:「我記得。」當時他真的喜歡她身上的味道,熟悉的味道。

木雅可納頓了一下,眼神溫柔:「那便好…孩子…」

拿出一條手帕,上面刺着「譯」,她輕輕地摸着:「造化弄人,宗族不恥譯哥哥與褚德煊,下令要褚德煊與我成親,在成親那日我奔上白頭山,想着成全他倆,褚德煊拉住我,将我救起,當時李生譯與宗族的人都趕到了山頂,我想着他倆的情長,想着不能與你相認的委屈,心裏一恨,便故意放開褚德煊的手,我要他倆永遠記着我的犧牲。」她的委屈,她的恨。

想到這兒她又默默地落淚:「可你爹跳下山崖救起了我,他終究還是救起了我,可我…我卻害了他…」

木雅可納說得斷斷續續,韓隐握着她的手:「我是照着爹的指示走來這兒的。」

木雅可納擡頭,很是驚訝。

「在回纥族的巨石陣,爹用羽陵部牙字刻了一篇文句。」看着他的親娘:「指引我來此找…娘…」說着娘這字,他有些生疏,又看了木雅可納的笑容,又說:「我想…爹之所以用羽陵部牙字刻寫,便是希望我能尋此路來見你。」他不是安慰木雅可納,而是說着爹對娘也是有感情的。

羽陵部族早在三百年前,幾近滅亡,之後便是單傳,在近年來更是只剩下數名老将,在韓隐的記憶中,羽陵部的人目前就只剩下他與娘,還擁有羽陵部血脈。

木雅可納又摸了摸韓隐:「他可是你的麒麟配?」看着元虤手上的微露的黑麒麟紋,顏色忽淡忽深,看來還不是很穩定。

韓隐有點害羞,點點頭。

「明日讓他來房裏找娘。」拍了拍他的手,便回房裏拿出兩條被子,丢向韓隐:「尚未成親,不許蓋同條棉毯。」

韓隐臉上一紅,感動地看着木雅可納,惹得木雅可納也跟着害羞:「快睡! 」像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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