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上官明棠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沒想到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又回了牢獄。

獄卒看見他帶人過來,剛要開口,又被堵了回去。

“監察禦史大人要提審犯人,還不快給開門。”

東方月不動聲色的看着面前的人,頓了幾秒才說:“做什麽心虛的事了,這麽急切。”

奴牙在後邊摩挲着手心的薄汗,大氣不敢喘一下。

上官明棠倒是自然,說:“帶我來不就是要看犯人嗎,難道還要把我關進去不成。說來,我也是想見見,是誰能讓月公子這般大動幹戈。”

“倒是識趣又聰明,可惜啊……”

上官明棠忙堵了他接下來的話:“可不敢再聽月公子誇獎了,承受不起。”

黑暗中,東方月搭眼瞧了他一下,嘴角微揚,又隐在了黑夜裏。

可惜了,這個模樣,倒是我心悅的。

他心說。

東方月微咳了幾聲,往裏走幾步,便看到縮在角落的香憐。

上官明棠跟在他身後,看到牢房裏的人,突然上前一步,嘲道:“月公子果然應承了風流之名,夜黑風高的,牢獄會佳人,果然雅趣。”

東方月看向他,邪氣凜然,“你這嘴是哪裏淘換來得,這般伶牙俐齒。”

上官明棠輕咳了一聲,“由感而嘆而已。”

“你還真是……”東方月英冷的臉微微動了下,靠近道:“早晚将你這張伶牙俐齒給堵上。”

上官明棠眉頭微蹙,覺得那眼神裏帶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緒,他上前,低聲說:“那公子可要琢磨些法子了。”

東方月看向他,狐疑地目光落在他薄唇上,凝視了良久,才轉身。

東方月對着角落的人說:“香憐,本公子有話要問。”

香憐踉跄地起了身,慢慢踱到他身前,跪了下去,說:“公子,香憐沒什麽話要說,是我放火燒了丞相府。”

“原因呢?”東方月問。

“香憐嫉妒,公子明明說過只有香憐一人,為何又娶了妻子。那人不過是個罪人,何德何能得到公子垂青,她不配。公子身邊只有我一人,我也只有公子,所以她要死。”

上官明棠站在一旁笑起來,“月公子沒事吩咐奴才的話,我就先行離開了,這般郎情妾意不該有我的出現。”

東方月拽過他轉身揮動的手,拉至牢門前,對着香憐呵道:“你給我好好看清楚,這人你可認得?”

香憐看向上官明棠,搖了搖頭。

“你果真不認得?”

“香憐沒見過這位公子,更不知月公子為何帶人過來。原以為公子是來送別香憐的。”

東方月看着她,眉宇凜然。

他是知道自己跟香憐之間到底是做了什麽交易,更知道為何要把人放在玉春樓。一個為了家仇跟在身邊的人突然背叛,不聽話了,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找了其他人。于此才受人教唆,做了這般。

東方月看着香憐,她看向上官明棠的眼神迷茫疑惑,不像是說假的樣子。

那麽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着一切。

上官明棠從他淩厲的目光中讀出了些不一樣的情緒。

之前他沒有見過香憐,原以為東方月與她之間不過是情—色交易,原來這背後還有一些不可言明的東西。

風流不過是人前的幌子,看來那玉春樓才是重點。

回去的路上,東方月一路沉默,面色似乎不太好。上官明棠心中有疑,也沒再刺激他,只默默走在他身後,思考着事情。

兩人于夜色深處分了頭。

……

上官明棠回了府,見屋內燭火烨烨,便知曉有人在等他。

他揮了揮手,奴牙了然的退出去。

淮南王坐在屋內,抿着熱茶,說:“哪裏去了?”

上官明棠俯首行禮,“王爺,出去了一趟,回程的路上又碰到了監察禦史大人。”

“嗯,熟悉一些也好,日後難免遇到。”

“王爺來找草民可是有要事?”

淮南王嘆氣:“自是想來同你商量,明日朝堂之上本王可要準備些什麽。”

“王爺想做什麽?”

淮南王輕笑,說:“本王要做什麽,你不是應該更清楚嗎?翊先生這般器重你,也要讓本王看看的你的實力才是。”

上官明棠走去書案前緩緩拿了筆,蒼勁有力的寫下“黜”字,笑說:“明日會是一出好戲,東方家不僅會成為朝堂上的笑柄,還會……”

淮南王心急,“還會什麽?”

“明日,王爺自會知道。”

淮南王猛灌了幾口茶,過瘾的喊了聲,“本王就看看你如何做。”

“那王爺答應草民的事?”

“本王自會做到。”

送走淮南王,他又坐回了書案前。

那硯臺下壓着的是數月前子煜從荀北寄來的信,那時匆忙,他只略看了一二,今日在獄中時,他才想起來有這一事。

“公子,子煜随軍以來第一次同你寫信,郁大哥和我一切皆好,中軍與胡騎迂回而戰,勉強才可抵抗,雖比不得虎贲軍,但還可一戰。長話短說,子煜有一事覺得稀奇。東方月來這數月之久,從未有何作為,平日行事放蕩不羁,卻非纨绔之人。紫荊山地勢險峻難辨,他不僅來去自如,還憑一人之力闖入敵方營帳,火燒了他們的守備糧草,切斷了達哈爾派來的先銳部隊的糧食供給。”

上官明棠上次只略微看了一眼,今日再讀才知道自己忽略了什麽。

“一日,郁大哥與他于城門飲酒談歡,子煜在一旁稍得了幾句。他同郁大哥分析了朝中局勢,也解了他為何來做監軍的疑惑。話語中有一句仍記憶猶新。”

“一兵帶一戶,一戶謂為家,萬戶萬家意為國。”

上官明棠沒再看下去,因為就這一句便足以讓他震撼。

一個處處留情的纨绔子,不僅對紫荊山的地勢了如指掌,還能在敵軍中游刃有餘,那絕不是一個文官該有的意識和魄力。

這背後如若沒有人教導,那麽他便是個天縱之才。

上官明棠合了書信,長嘆一聲。

他不是沒有野心,不過是隐在了浪蕩之後……

……

入臘月的第一天,大虞下起了雪,蒼蒼茫茫,将整個皇城都素裹了起來。

東方月着了官服,一淺一深的向着紫微殿走去。

景帝未到,衆大臣便三三兩兩聊着今日的雪。

顧風岩瞧着他今日不太對勁,便走了過來,拍了拍人,玩笑道:“怎麽這模樣,昨夜累着了?”

東方月擡眸看了他一眼,拍掉肩膀上的手,說:“累着了,勿擾。”

“今日下堂,去不去喝酒,我前日剛得了些好東西。”

東方月沒回話。

稍稍過了一會兒,殿外響起了李英的高呼聲:“皇上駕到——”

殿內頓時一靜,大家依序站好,等着景帝落座。

景帝望了一眼,開門見山喚道:“沈愛卿,朕給你的時日也到了,這縱火犯可是查到了?”

沈淩白看了東方黎一眼,上前叩首,“皇上,臣已查明,此案說起來也是有些滑稽。”

景帝說:“愛卿何出此意啊。”

“臣找到了兇手,且這兇手也如實招了供,只是臣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東方黎說:“沈大人既然查到了兇手就把實情說出來,也好正了本相的清白。”

沈淩白看向他,說:“丞相既然想要知道,臣便在這堂上講了,只是要得罪令監察禦史了。”

景帝道:“沈愛卿就不要打啞謎了,說。”

“此案兇手為一女子,身份是玉春樓的姑娘,與監察禦史情意交好,禦史大人得了皇上賜婚,便另娶他人,此女因妒生恨才釀成如今的大禍。”

東方黎雖然早就知道了,但聽完還是白了臉色。

言語至此,東方月也低了頭,一聲不吭。

景帝說:“照沈愛卿的意思,此事緣由還是名揚自己惹得禍?”

“正是。”

“既然這事已經澄清了,那丞相的嫌隙也就洗清了。這事便有你和刑部一起辦了吧。”

沈淩白突然跪下,說:“皇上,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微臣以為兇手固然有錯但監察禦史也脫不了幹系。”

東方黎怒道:“沈大人是何意?”

“監察禦史,自有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職業,可東監察史大人自身就行為不檢,如何服衆。臣請旨,辭去東方月監察禦史一職。”

東方黎上前說:“燒的是我丞相府,兇手也另有其人,為何還要降罪于他人,沈淩白你身為禦史大夫,監察之首,也有監察百官之責,若是說有罪,那麽你便是首當其沖。”

沈淩白說:“皇上,臣願受罰。”

淮南王也上前,說:“皇上,微臣不贊同沈大人之意。”

景帝看過去,說:“噢,那皇叔有何意見?”

“禦史大人為丞相副手,分管丞相之責,若是這樣相較下去,那麽丞相也有責任,臣身為淮南王也有責,堂上衆臣皆有責。”

朝臣應聲而跪,“皇上微臣有責。”

“皇上,微臣有責。”

“微臣也有責……”

景帝一聽,神情驟然冷了下去,摔了奏折,大怒道:“朕是九五之尊,當朝皇帝,若是你們都有責,那便是朕之過,是朕沒有統領好你們,該罰的是朕。是不是也要朕跪下認罰?”

“皇上息怒,微臣惶恐。”

“皇上息怒,微臣惶恐……”

“說什麽惶恐,朕算是看清了,你們就是見不得這朝堂安穩,本是一樁小案,兇手也抓了,罪也認罰了,按律督辦即可,非要作這一出,是當朕不存在嗎,當這律法是兒戲嗎?”

人群中一直不言語的東方月突然站了出來,跪下說:“皇上,此事皆因微臣而起,是微臣沒有處理好才害了亡妻,微臣願辭去監察禦史一職,以卸罪責。”

說罷,東方月摘了頭頂的烏紗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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