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駕崩

嘉明九年。

正值冬夜,剛剛下過了一場鵝毛大雪,一指厚的積雪堆積在屋頂地面上,将整個皇宮凍成一座冰城。

宮裏北角的太醫院內,太醫令楊洪正和兩名下屬圍坐在一起吃元宵,熱氣騰騰的元宵一入肚,總算将身體裏的涼意驅散些許。

今兒是正月十五元宵節,原本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和家人一起放花燈、逛廟會的,可今日輪到他們在宮裏當值,這個節是過不成了。

其實幾年前,宮裏也不會這般冷清,那時,宸德皇後還在,按慣例,皇宮也會邀請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來宮裏舉行宴會,到了時辰,皇上皇後與諸位大臣們再一起登上慶安門,與百姓同樂,他們也跟能着沾光啊。

可好巧不巧,宸德皇後于五年前的今天薨逝,于是每年的元宵節便成了她的祭日,宮中的宴會自然是不許舉行了,宮人們只好私下弄些元宵,便算這個節過去了。

楊洪嘆了口氣,望着窗外的雪白地面,想着找幾個人來将雪掃了,明日回家,也不至于弄濕了鞋襪。

碗裏最後一個元宵剛剛下肚,便聽見外頭一聲急切的叫喊:“太醫可在......!”

楊洪認得那聲音,尖銳響亮,除了皇上身邊的李公公還能是誰???

他和兩個屬下互相看了一眼,皆是一驚。

李年可是陛下身邊的貼身內監,若是尋常貴人有恙,絕不會是他來,難道.....

他忙丢下碗,站起身來,準備出門迎接,才邁了一步,便見李年已經掀簾進來,他帽子有些歪,紫色圓領窄袖袍衫上沾滿了雪花,見着楊洪,面上一喜,一把抓着他的手腕便走。

他的兩個屬下瞧着情形不對,連忙拿上藥箱等一應物品跟上。

楊洪踉踉跄跄,兩只靴子裏灌進了雪,凍得他一個激靈。他緊趕慢趕,跟上李年的腳步,喘着氣問道:“李公公,可是陛下有何不妥?”

李年緊盯着前方,數九寒天裏,他面上竟有大顆的汗珠留下。

“楊太醫到了便知。”

楊洪知道,事關皇帝安危,不能輕易言說,便跟着李年盡快趕到紫宸殿。

陛下登基九年,日夜忙碌處理政事,鮮少休息過,身子難免勞累,積攢出許多的毛病來,但他年輕體壯,若是稍加用藥,再好好休息,壓根便不會有什麽問題。

可壞就壞在他們這個聖上是個倔脾氣,壓根不聽他們這些太醫的話,照樣一心撲在政事上,自宸德皇後去後,他更是不在意身體了,睡得也越發少,常常一連幾日不眠不休。

如此這般,身子不垮掉才怪。

楊洪嘆了口氣,跟着李年進入殿內。

紫宸殿的暖閣裏燒了暖龍,滿室溫暖如春,想是被龍涎香熏久了,就連屏風都散發着香氣。

紫宸殿如今的裝飾是依着宸德皇後的喜好來的,她離去前的兩年,一直纏綿病榻,陛下便将她的居所挪到紫宸殿內,與他一起居住,悉心照料,可最後,人還是沒留住。

“楊太醫,請進。”李年掀開珠簾,請他進裏屋。

楊太醫回過神,趕忙躬身進去。

恭朝的第三任皇帝趙從此刻正慘白着一張臉倚在床榻上,他母親原是一名美貌的舞姬,皇帝樣貌随了母親,雖然頭上的雪絲肉眼可見,但這并不影響他的俊美,反而給他增添了一種脆弱感。

然而他眉宇間的氣韻卻像極了先帝,帶着濃濃的威嚴和壓迫。

當他朝你看來時,眼睛裏裝滿了上位者對別人的不屑一顧,似一把利劍,叫人心生敬畏與害怕。

楊洪唯一 一次看到過他面上帶有柔和情緒的樣子,是他對着睡着的宸德皇後時,此外,再無見過。

“臣,參見陛下!”

見着他,趙從似是有些不耐煩,蒼白的嘴唇微微張開,冷冷道:“你又來做什麽?”

楊恭看了李年一眼,趕忙又磕一頭:“臣......臣來給皇上治病啊......”

趙從眉頭皺得更深,“治病?朕有什麽病?滾出去!”

剛說完,卻覺喉嚨一腥,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陛下!!!”

李年忙撲過去,當值的太監宮女亂作一團。

李年将趙從臉上的血用帕子擦了,退後,猛地跪下給他重重的磕頭:“主子!您就聽奴才一句勸吧,叫太醫給你瞧瞧,您身上系着我大恭的江山,您不能如此糟踐您的身子啊!太子,太子才不過七歲!您也要為他想想啊主子!”

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他的頭卻嗑得砰砰直響。

一時間,整個屋裏的宮人們都跪了下來。

趙從似是見慣了這一幕,輕垂眼簾,神色依舊淡淡的,不予理會,擡手指着楊恭道:“朕叫你滾——”

李年一咬牙,膝行至他的床榻前,道:“皇後娘娘定也不想看到您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他說完這句話,便覺周圍一冷。

自皇後仙逝,宮人們少有敢在趙從面前提起她的,曾有一宮女不小心提了皇後的名諱,當下便被趙從下令處死。

可如今,為了他的身體,李年只得冒一次險。

趙從斜眼瞧他,臉上徹底沒了血色。

他氣道:“你...... ”一口氣喘不過來,又猛咳兩聲。

李年将頭磕在腳踏上,道:“請陛下珍重龍體!”

“請陛下珍重龍體!”下頭的人跟着喊。

過了許久,趙從眼中的戾氣漸漸散去,他垂下手,俊美的臉上卻慢慢浮現了一種傷感之态。

他淡淡道:“李年啊,她若是真如你所說,那便好了......”

說着,便閉上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淚來。

她巴不得他去死,又如何會關心他?

他仍記得她離去那日,就如今日這般,漫天的飛雪從早下到晚,他抱着他們的兒子雲奴給她看,想叫她看在兒子的份上,生出一絲留世之心來。

可她只是微微睜開眼睛,臉上一片淡漠,像是沒瞧見他似的,聲音如蚊響,只道:“我要走了。”

他手一松,雲奴差點掉下去。

她不是在跟他說,也不是在跟他們的兒子說,她是在朝她的朗哥哥,她原先要嫁的那個人說。

雲奴咬着手指,不知發生了什麽,呆呆的看了一下他,又看了一下她,喚道:“娘......”

他才剛學着說話,他教了那麽久的‘娘’,他都沒有學會,卻在這時叫了出來。

他将雲奴放在她身邊,彎身湊過去,輕聲道:“雲奴會叫人了,你聽見了嗎?”

她沒回答他,身子漸漸的冷下去。

雲奴仍在那裏叫着:“娘,娘......”

童言軟語,帶着深深的無知,他還不知他的母親發生了何事。

他猛地甩袖,指着雲奴,眼睛通紅道:“別叫了!你娘她死了!”

雲奴愣愣的,不太明白他說的“死”是什麽意思,轉頭去扒她的脖子,喃喃道:“娘......”

他只覺眼睛越來越酸,酸得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看着床上那兩個一大一小模糊的身影,咬牙道:“你娘抛棄了我們,她抛棄了...”。

話沒說完,便轉身吐出了一口黑血,暈了過去。

......

趙從癡癡地笑起來,像是在嘲弄自己。

她那樣恨他,讨厭他,連最後一句話也不願跟他說,又怎麽會關心自己的身子?

他昨夜冒着風雪,到昭陵去瞧她,她明明就躺在裏面,他卻覺得她已經離自己遠去了,棺木裏的那副軀殼只是她騙他的工具,她叫他守着它,好趁機離開,去找她的朗哥哥。

他怎麽能允許,怎麽會允許!?

趙從的氣息越來越弱,心上那塊地方痛苦不堪,他擡起手捂上左胸,輕聲呻/吟。

李年見他如此,吓得面上全無血色,他本來搬出皇後是為了讓主子看病的呀,如今反倒讓病情加重了?!

“主子......,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給陛下診脈?!”

他忙沖着跪在那裏的楊洪吼道。

“哦哦哦......”楊洪忙站起身來,給趙從看病。

他越診眉頭皺得越深,手指竟微微顫抖起來。

李年在一旁看着,頓感不妙,輕聲道:“如何?”

楊洪牙齒打顫,跪地不語。

陛下積勞成疾,又常年郁結于心,一場小小的風寒便能要了他的性命,陛下自己不将身子當回事,大雪天裏出宮着了涼,此時身上滾燙,已然是藥石罔顧了。

李年心裏一涼,手中的拂塵頹然掉落。

外頭的雪又下了起來,看着比昨日的還要厲害,紫宸殿的暖閣裏,昏黃的燈光閃閃爍爍,像是預告着什麽。

趙從悠悠轉醒,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他喃喃道:“怎麽不點燈?”

李年一愣,擦擦眼角的淚水,恭敬道:“皇上別急,奴才這就叫他們點上燈來。”

他一個眼神過去,宮人們便又點了幾十根蠟燭。

燭火聲噼啪作響,趙從卻瞧不見一絲光亮,他漸漸明白了什麽,張了張口,道:“把太子帶來。”

李年不住流淚,将雲奴推向床邊,哽咽道:“太子已在此等候陛下多時了。”

趙從“哦”了一聲,原來他的兒子早在這裏,他卻瞧不見他。

“父皇......”

趙從循着聲音去摸他的臉,雲奴跟他一樣,長相随了母親,他摸着他跟連草如出一轍的臉,溫言道:“今日跟着太傅,學到了什麽?”

雲奴道:“太傅說,今日是娘親的忌日,兒子可以休息一天。”

趙從的手頓了頓,眼睛投向虛空處,道:“原來如此。”

他忙了許久,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雲奴了,就連他這些日子在做什麽,都不知道。

他是個失敗的父親。

“父皇,您的頭發又白了。”雲奴記得上次見他的時候,他的頭發還不像現在這樣花白,他知道,父皇病了。

趙從笑笑,只摸摸他的頭,沒有說話。

良久,他輕喘着氣,道:“宣睿親王趙啓、太傅梁忠青、丞相陳尋如來,另派禁衛軍統領馬琦全城戒嚴,不得有誤。”

他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李年卻聽懂了:“是!奴才這就去辦。”

他一出去,暖閣裏除了幾名宮女內監,便只有雲奴在陪着他。

他的個頭才比床榻高一點點,趙從平伸着手就可以摸到他頭上梳的總角。

雲奴漸漸感知到了什麽,他抓着趙從的手,急道:“父皇,您快好起來,太傅近日教給我許多字,我寫給您看。”

趙從眼角有些濕潤,他搖頭道:“父皇看不了了。”

雲奴開始哭泣。

趙從聽着他的哭聲,掙紮着起身,幾根白頭發黏在鬓角,他也沒在意。

他雙手固住雲奴的肩膀,沉聲道:“我有一道遺诏,就放在我跟你說過的地方,若将來睿親王、太傅、丞相,還有李年任何一方膽敢背叛你,或者日後阻撓你親政,你便拿出這道遺诏,調動京郊的二十萬兵馬,絞殺了他!”

那二十萬兵馬是他的親兵,只聽命于皇帝。雖然調動京城守軍的兵符仍掌握在他手裏,他也會給雲奴,但人心難測,新主年幼,他安排輔佐他的四個人難保不生異心,要是他們拿到了兵權,便不好辦了,京郊的兵馬是他留給雲奴的最後一道護身符。

雲奴雖年紀小,但知道輕重,他抽泣着道:“是,兒子知道了。”

這時,李年帶着三位大臣進來,他們都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肱股之臣,這些年都有不少功績在身。

他們一進暖閣,便瞧見趙從奄奄一息的模樣,心下大震,當即便跪倒在地,叩頭道:“陛下!”

趙從拜拜手,蒼白的嘴唇張了張口,示意李年宣讀诏書。

“嘉明四年正月十五日奉朱筆:着太子趙炎即位,睿親王趙賢、太傅梁忠青、丞相陳尋如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特喻。”

衆人磕頭遵旨。

嘉明四年正月十五日?那不是宸德皇後薨逝的日子嗎?

幾位大臣都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些許驚訝,他們以為陛下那樣對連家,那麽對身為連家女的皇後必然是厭惡的,可他們這些年瞧着,倒越發覺得不是他們想的那回事兒了。

趙信覺得很是疲累,他啞着嗓子道:“待明日上朝,便煩勞諸位愛卿輔佐新君即位,朕,感激不盡。”

衆人剛停下的啜泣聲又起,一個個朗聲道:“陛下說得哪裏的話,臣等身為陛下的臣子,必定竭盡全力輔佐新君,請陛下放心!”

趙從點點頭,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出去。

連草不喜歡外人進她的屋子,今日他破了例,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

他閉上眼睛,覺得身上越來越輕,很快,他面前出現了一道亮光,光裏仿佛有一個人影,像是他記憶中她的樣子,他喚了聲“連草”,她卻不應他,轉身便跑了。他急得滿頭是汗,不敢耽擱,怕她跑遠了自己再也追不上,擡腳便踏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暖閣裏的沙漏停止了流淌,雲奴上前輕輕搖搖趙從的手臂:“父皇?”

就像當初娘親離開他時一樣,他的父親同樣再也沒能回答他。

......

嘉明九年正月十五日,大恭高宗皇帝崩,享年三十一歲。

作者有話要說:  托孤诏書參考《清史檔案史料叢編》。

預收《勾引叛臣之後》、《夫君是個神經病》喜歡的可以到作者專欄收藏~

預收《勾引叛臣之後》文案:

聞靈很得夫君寵愛。

然而她卻知道,不久之後,叛軍就要攻打長安城,而她的夫君,當朝的镖旗将軍呂讓,為了活命,會将她交給他的士兵,活活燒死自己。

在必死的結局面前,聞靈将目光投向了将軍府的門客——未來新朝的天子,葉榮舟身上。

“夫人為何而來?”年輕的男人面露挑逗之色。

“大人俊朗非凡,妾心慕之。”

葉榮舟嗤笑一聲,擡起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美人投懷送抱,他自是不會拒絕。

本是一段露水姻緣,然而後來,葉榮舟卻發現自己越來越貪戀這個女人的滋味,想要将她據為己有。

當看到她醉倒在他人懷裏,與人肆意調笑的姿态時,他嫉妒得快要發瘋,即使那人是她的丈夫。

當天夜裏,葉榮舟便翻窗入室,用力摟緊聞靈的腰肢,逼問她:“說,你到底喜歡誰?”

聞靈柔媚一笑:“你猜。”

葉榮舟當即咬牙,這個壞女人,怕不是會要了他的命去!

《夫君是個神經病》文案:

白嬌嬌除了賺錢,最愛的便是看那些強取豪奪的愛情話本故事。

每每當她為男女主的感情落淚時,都要加一句:“小官人對她那麽好!小娘子還想着跑,她也太不知好歹了!”

可是有一天,突然來了一個男人,跑到白嬌嬌面前,像那些話本子裏的男主一樣,對她喊:“你要是敢傷害我們的孩子,我要你們全家陪葬!”,

正在河邊洗衣服的的白嬌嬌:??????

大哥你誰?

後來才知他是馮員外家那個不學無術,傳說還有瘋病的兒子。而此時,因為她被他“看上”了,已經強行被他爹買去當他媳婦兒。

白嬌嬌:......(此處省略一萬句髒話)......

馮祁突然得了一種怪病,總是做些奇怪的言行,醒來後還不記得,老父親便替他娶了一個小媳婦,說是能治病。他瞧着她那黑黢黢的臉龐和粗俗的言行,忍不住嗤之以鼻。

于是照舊跟着狐朋狗友去胡鬧,結果當天晚上便犯病了,而他那小媳婦,竟真能奇跡般地治住他??????

難道他真栽在這鄉野女子身上了不成?

嗚呼哀哉!   #娘子,陪我一起演話本吧# #我要把話本裏的強取豪奪男都寫死# #有個總把自己當話本男主的夫君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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