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班師(3)
濟賓王回朝、赤炎鐵騎班師,兩件大事壓在一起,整個朝廷都忙碌了起來。
為了安排将士接風,天衍帝在城門外的棘原舉辦了盛大的宴會,整個王庭的內侍、宮女都調動了出來,甚至還征用了各個公卿家的扈從仆婦,由光祿寺的官吏組織着,在城池外面的巨大空地上卷開一排排的紅毯,安置好一列列的矮桌,架起了無數的烤肉的火堆,緊接着,烈酒和食物被侍女們端了上來,甚至還有自發的百姓源源不斷捧來的食物。
一片鼓樂絲竹聲中,姑娘們聯袂登上新搭好的臺子上挑起舞蹈,北大營護衛着十幾大箱的金铢擡到城門下,井井有條地點着百夫長讓手下的士兵來城門前領金铢,太仆寺将戰馬一匹匹牽走,剛剛還威壓肅殺的神京城外戰士們卸開铠甲,迅速地一片歡騰,領賞的領賞,吃酒的吃酒,看姑娘的看姑娘,這些半個月前還在戰場厮殺的武士們,此時都一臉興奮難耐、狂熱欣喜。
天衍朝能臣幹吏極多,幾萬人場面的接風,忙中有序裏絲毫不亂,身在其中的神京官僚各個笑容滿面,與有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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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天衍帝、濟賓王這一邊,有官階的赤炎将軍全都随着天子儀仗去南殷墟祭天,再之後辛襄和辛鸾又亦步亦趨跟着父親們去東郊祭祖拜醮,再之後又是回宮的頒旨封賞……如此一項一項地做下來,辛襄和辛鸾兩兄弟奔來走去,一整個下午都沒來得及進一口水,餓得肚子咕咕的打轉。
而辛襄跟自己父親濟賓王根本來不及說話,唯一的接觸還是在他王伯扶起他父親的時候,他單膝下跪喊了聲“父王”,結果濟賓王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什麽。
而是扭頭對辛鸾道,“殿下長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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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帝與濟賓王有許多軍政大事要談,辛襄和辛鸾這種小輩兒也只能站在後面聽着,濟賓王一邊走一邊與天衍帝簡述了一番獄法山這幾個月的戰況,大小戰役情況、我軍死傷人數、敵軍死傷人數、俘虜數量和收繳的戰利。
這一次北境大亂,朝中的一致的态度是北君闾丘忠嘉看守疏失,引起了獄法山動亂,這才讓蚩戎人找到突破口趁虛而入。論罪,闾丘算是第一罪臣。
半晌,天衍帝問:“闾丘的族人兒女怎麽處置了?”
濟賓王:“闾丘全家二百七十口罰入奴籍,他的妻子畏罪自盡,長子戰死,幼子在神京中壓為人質,臣弟俘虜了他兩個女兒,不知王兄要如何發落,現在就在大軍陣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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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辛鸾和辛襄對視一眼。辛鸾露出茫然惶惑的神情。
這便是帝王家的難言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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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賓王口中的闾丘幼子,名方,比辛鸾大三歲,前幾年被送到了神京教養,在明堂原本是和辛鸾辛襄一處學習的。此人長得虎頭虎腦,心思也不像神京少年那樣幽深難測,一直以來辛鸾和他交好。只是去年北方兵禍一起,他就被幽禁在府中不許外出了,估計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父親母親去世的事情。
闾丘方說過,在北方,沒有東方神京這樣連綿華麗的屋宇,極目遠去的都是一望無際的草場,因為夏日和冬日漫長,春秋兩季便顯得格外珍貴,所以他的兩個姊妹出生的時候,一個取名叫侖靈,一個叫西旻,取北方“春”“秋”之意,還常自誇自家的姊妹有多可愛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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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帝沉吟了一刻,緩緩問,“闾丘忠嘉呢,是真的戰死了?”
“是,闾丘知道自己失誤放蚩戎族進犯,引八百騎兵單獨出塞巡擊蚩戎,深入蚩戎腹地兩千裏,回師途中雨冤枉嶺遭遇蚩戎大軍萬餘人圍攻,乏食數日,最後含憤自盡。”
“是麽?以八百對萬人……”天衍帝慢慢道,“含憤自殺。”
濟賓王看着兄長神色,知道他心中不忍,勸道,“闾丘也知道有負王兄所托,獄法山乃北境門戶,他一時失察險些釀成大禍,縱然不戰死,押解進京也是難逃死罪。”
天衍帝聽着耳邊持續不斷的歡歌宴舞的聲音,一時間,久久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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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這一餓,直接餓到了晚上。
城外的宴飲慶祝已經散了,今夜無宵禁,戌牌時分城內的樓牌酒家紛紛挑起夜燈,整個朱雀門外的華容道上開起了夜市,盡管天氣并不好,也并不妨礙家家戶戶喜氣洋洋地出來觀燈夜游。
而高辛王庭的長信宮中溫暖如春,四只大白玉銅盆裏用檀香木燒着明火,往外冒出青色的火苗。辛鸾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手握象牙鑲銀的箸,一式一式地在菜裏夾吃的,因為畏寒,他還私心讓內侍在他的桌側多擡了一只紅炭火爐,一只暖着他,一只架着需要時刻加溫的湯羹菜肴。
他實在是餓壞了。現在還沒開宴,他既無暇看紅毯正中女孩兒們做的旋舞,也無暇聽屏風後面樂師們做的絲竹管弦,一雙瞳仁滴溜溜地轉着,緊盯着忙于寒暄的各位大人,下手飛快地把吃的趕緊咽進嘴裏。
天衍帝和濟賓王是一同入席的,濟賓王換下戎裝換回朝服,腰上佩七重玉佩,剛一落座,就擡首看到了辛鸾旁邊的空位,轉頭輕聲辛鸾問,“遠聲哪裏去了?”
辛鸾當然知道辛襄哪裏去了,但他裝傻搖了搖頭,擦着嘴說不知道。
今日的宴席不同往日,規制不大,安排不過二十人列席,但卻囊括了在京最核心的一批大臣和此次北伐軍工最盛的赤炎将領,可以說要麽功高權重,要麽眷寵極勝,那邊舒緩的鳴鐘奏樂聲中,內監拖着長音,喊着,“天地吉時良辰已到,開——宴——”
濟賓王皺起了眉頭,低聲道,“重臣們都到了,這孩子太不知禮數了。”辛鸾來不及解釋,緊接着就被內侍扶了起來,跟着衆人行了一番君臣跪拜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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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無非是一個套路,檀板、曲笛、舞蹈與歌喉,因這次是飨大軍獲勝,樂曲又新添了破陣、九招、六列、六英等歌曲,三十幾名樂娘列在屏風後,操弄鼙鼓、鐘、磐等樂器,比起往日聲勢更為浩大。但也可能樂師多是女子,整個曲調還是偏于婉轉,唯有屏風後面一桐木琴聲聽起來格外出衆,金戈鐵馬壓制得其他樂音不敢放肆。
辛鸾聽着衆臣的賀表,邊吃邊問濟賓王,“王叔覺得今日奏樂如何?”
濟賓王點了點頭,“尚可。”
辛鸾聞言,面露喜興之色。
花香果香味輕柔彌漫,朱顏鴉鬓的姑娘踩着樂聲而舞,小小年紀都是一等一的身段柔軟,貌美秀致,等一曲結束,濟賓王招了招手,立刻有四名內侍從擡着一物,疾步送到殿中央。
天衍帝奇了,“這是什麽?”
濟賓王起身,走下臺階,“是臣弟獻給王兄的賀禮。”
那物件兒足有一人高,用殷紅的重錦蓋着。
“這麽大的東西?竟要四個人擡上來。”齊大人笑道,“想來是北境不可多得的珍寶吧!都說北方盛産玉石,難不成是雍山狂山少見的大蒼玉?”
濟賓王含着淡淡的笑,走上前去,猛地揭開了覆在上面的紅錦。
紅錦落地,在座的臣子不由低低驚嘆了一聲,那下面竟然是一頂巨大的金籠,那籠子不知是什麽材質打造,燈光的照耀下渾然一體閃閃發光,而這都不是最奇的,金籠裏正卧着的是一羽安睡的鳥兒,它蜷縮着身軀,長長的尾羽伸展着,身上如紋錦繡,燈火下鮮豔美麗,粼粼生光。
不知道是誰發出的第一聲嘆,“這……是鸾鳥啊!”
辛鸾也不往嘴裏塞東西了,他被那鳥兒吸引,忍不住放下象牙鑲銀的筷子,直接站起身來。
·
那鳥兒聽到響動,一側下眼睑懶懶地開合了一下,又用翅膀掩住了腦袋,側過頭去。辛鸾提着厚重的宮服走下臺階,走到殿中錦毯那金籠外,直接蹲下身去。
“殿下小心!”不知道是哪位臣子發出的一聲,鸾鳥出現滿殿已是寂靜驚喜,又見太子款步下臺貿然伸手,所有人都不自禁地推案停箸、睜大了眼睛。
辛鸾沒有他們的緊張,答:“無妨。”緊接着他繁複的衣裾迤逦鋪在地上,手直接伸進了籠子——
原來是那鳥兒的尾巴太長,剛剛翻身時折出了金籠一截,辛鸾看着別扭,想要幫着把它的尾巴收回去,可這一下鳥兒也醒了,機警地盯了他一眼,屁股一扭,抖着着五彩的尾巴站了起來!
這一下,所有人都看清了。
這鳥兒身長六尺,尾長足有四尺,頭頂羽冠藍綠,呈尖形,覆羽修長,身披似五彩,只見它瞪着辛鸾,一雙神采明豔的眼睛,燦爛如章。
“鸾鳥啊……”況俊嘉祥率先扶着案幾跪了下去。
難得七十多歲的老大人,眼睛也不昏花,聲音也還洪亮,上首處展袖拜倒,“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天衍之興也,見鸾鳥而天下大吉,這是天降祥瑞,神佑我天衍!”
天衍國以鳥雀為尊,王族法相便是三足金烏,而鸾鳥傳聞中是西王母的信使,是難得的神物。
磬杵叮叮地掃過一排鐘磬,琴音旋指,其餘衆臣也紛紛跪了下去,齊聲道,“天日之表,恭賀陛下!天降祥瑞,神佑我天衍!”
·
辛鸾蹲在籠子外面,小聲問叔父,“能把籠子打開嗎?”
濟賓王随着衆臣一齊跪下,七重玉佩叮鈴鈴地落在紅毯上,他偏頭看着辛鸾,嚴肅地搖了搖頭。
那鳥兒看不懂殿中人在做什麽,紅色的小爪子不耐煩地刨着籠子的底座,動一下,羽冠便顫一下。
辛鸾不想管什麽鸾鳥神鳥的,他笑着擡起頭來,“父王,這鳥兒有靈,又叫鸾,和兒子有緣,不如賜給兒臣養在鸾烏殿可好?”他神色認真道,“我會對它好的。”
“這……”殿上的人都猶疑了。
鸾鳥是難得聖物,濟賓王築以金籠千裏運回,按照尋常是要禮敬聖上、養在朝天觀供奉的,太子一句“我會對它好的”的讨要,一口氣把好幾個臣子說得莫名其妙、心驚膽戰。
天衍帝還在猶豫,濟賓王卻接過了話,“太子是我們天衍唯一的血脈,國家的氣運将來可不就壓在他的身上,我看這鸾鳥收在鸾烏殿正合适。”
辛鸾偷偷朝着濟賓王微笑,掩不住喜悅的神情,濟賓王沒有笑,但眼裏的愛護之情溢于言表。
·
天衍帝看着階下這叔侄的小動作,揮揮手,“那好,就送到鸾烏殿去。”他看着辛鸾喜形于色的小模樣,忍不住囑咐道,“太子也不要貪玩,鸾鳥交給你便是一項責任,要精心養護供奉,不得釋放,不得怠慢,拿不定的要和況俊祭司商量着來。”
辛鸾趕緊跪拜謝恩,這點要求當然沒有不同意的。
坐下大臣們看着內侍将金籠匆匆擡來,又匆匆擡走,一邊貪看還在一邊啧啧稱奇。
司空跟旁邊的大人聊到,“聽說鸾鳥善鳴,可口吐五音,絲竹管弦與它唱和非常悅耳,只是可惜今天沒能聽到。”
濟賓王聽了一耳朵,整着衣衫回到座位,随意道,“鸾鳥聞雅樂才鳴叫,概是因着今日的樂師不夠火候罷。”
濟賓王在曲藝上絕世之才,在天衍與莊珺并稱。傳說他曾經在府中天井彈箜篌,引來百鳥雲集而舞,這樣的身份才華來挑剔王庭的樂章,沒有人敢發任何意見。
可辛鸾面露不忍,回頭看了一眼那屏風,“王叔……”
流暢的琴聲有一瞬間的凝滞和顫抖,再之後,那桐木琴聲再維持不住之前的雍雍風骨,逐漸滑向低沉清澀,像孩子委屈卻強忍的幽咽。
·
可這點小變化,除了辛鸾沒有人留意。
幾個朝中重臣紛紛出列,開始上表。
開頭的是三公之首齊大人,腳踏長信殿實地開始聊:“陛下如今的宮苑一直延用衛國軒轅氏的宮殿,周回十五裏,宮垣東西不過六十丈,樓殿宮宇不過十二座,禦極十五年來,為體民情,一直不肯擴張重建,便是神京西郊的明堂規制也直逼宮苑。”
起興夠了,齊大人開始聲情并茂地點明主題:“臣不能為君父建宮殿大屋,實在是天大的過失,趁此北境大捷之良機,還請陛下上合天心,下惬民意,重修王庭神京,一來賀北境之勝,二來顯天衍國威與富足。”
一套恭請陛下擴建宮苑的陳詞,辛鸾夾了塊糖漬櫻桃蘿蔔:
嗯,挺脆挺甜的。
心想:齊大人你不用睜着眼睛說瞎話,衛國尚在的時候這座王庭叫長樂宮,明堂最開始建的時候就“度比長樂”,意思是比長樂宮還大,沒什麽“直逼宮苑”這樣含蓄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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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了明堂,況俊就适時接話:“陛下,西郊明堂如今身兼數用:學宮授業、布政祈禱、舉行宴會、選拔武士都常常聚集于此……求陛下在城外另修建敬天尊、行典禮的場所之所,另修舉行宴會、選拔武士之所,也不必明堂一遇到家國大事,耽誤學子求學。”
可能這個主意況俊家打了很久了。
辛鸾眼睑低垂,此時有些忍不住,說一句,“況俊大人錯了。”
君臣奏對的時候,明明是沒他這個十五歲的太子說話的餘地的,但是辛鸾想着反正現下是私下宴會,辛襄不方便說話,也就只有他能說話了。
“大人說明堂身兼數職,我不同意,我在明堂求學數年,對明堂很了解。父王五年來不曾在那裏布政;巫觋祈禱留了後殿西苑,平日不與學生發生交集;舉行宴會往往是舉國同樂之時,學子正當休課;選拔武士也只有今年新制武規,參加的也多是神京、明堂學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學子上課約計二百八十日,齊大人既然說明堂規制過大,物盡其用難道不好嗎?而大人所說的這些特殊情況,一年不過五十日,難道為了這五十日,神京就要多蓋上兩大高樓殿宇?”
天衍帝與太子都不是奢靡之人。況且辛鸾心思不多,只覺得這明堂身兼數用那簡直再好不過,不想上學的時候,可以趁着國家大事一歇好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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幡羅旗蓋,璧瓦朱甍。外間傳來“祥瑞”的聲音,原來是降起了大雪。
冬官有大司空譚建元,主繕修、功作、園苑之事,掌屯田,水部掌航政及水利。
譚大人一臉剛直:“太子玩笑話了。高樓殿宇并非都要日日征用,國之重器,其象征意義遠大于實際意義,衛國軒轅氏不曾有陛下功德,仍修建殿宇敬天誦聖。既然衛可以建大屋無數,為何天衍不能?”
“大人也說了衛建大屋無數……”
辛鸾嘴巴裏的櫻桃蘿蔔還來不及咽下去,聞言只能簡潔,“所以衛不長啊!”
這一句,把所有大臣都逗笑了。
辛鸾櫻桃口、尖下颌,一臉還沒長開的孩子氣,仿佛在說什麽無忌的童言,而譚建元被這麽一回怼,臉色頓時鐵青。
天衍帝于禦座上放下手中金杯,責備了一句,“太子胡鬧。”
辛鸾聞言唇角的線條立時收了,放下碗盞,扁着嘴正襟危坐。
天衍帝擡眼看向群臣,深表贊同地點頭,“北境大捷是家國大喜事,諸位大臣想着興建土木揚我國威,孤何嘗不想着起一座殿宇廟祠來承天行化、彰表忠烈?”
靜寂中,燈火通明的長信宮中每一聲的鐘磬聲都清晰可聞。
剛剛提議的臣子緊張又興奮地攥緊了五指。
天衍帝緩緩道,“神京南郊有十頃的香火地,今撥國庫金铢千兩,可設北境忠烈祠,用來追念這次北伐而死的十萬将士。”
他目光轉向譚建元,無形中有那種籠蓋四野的氣勢,“工部繕修是譚卿做熟的,這次還是由你負責,不過記得不要用明堂那樣一馬平川、獨殿建築敷衍孤,這忠烈祠內不管你如何設計,樓中要立一大牌位——十萬将士,他們死在家鄉以外的地方,都是衛國盡忠而死,所以無論是有名的、還是無名的,都要刻在碑上。竣工之日孤會親自拈香禮拜,之後文清源為廟官,春秋兩祭,不得延誤。”
聽到天衍帝要起高樓做忠烈祠,一瞬間,臣子的臉色又是一番變幻莫測。
而天衍帝只做不見,寬和道,“至于臣工所說的擴建宮苑、另建宴飲、比武場所,這就不必了。你們的心意孤心領了,只是一座宮殿一撥就至少是千萬兩,進料、開采、征徭役雜事繁多,北境戰亂的災民還需要休養生息,侈興土木最勞民傷財,這幾年才将養出來的國力還是再養養罷。”
·
天衍帝一番話已經說得足夠明白了,既給了臣子的面子起高樓,又輕飄飄擋了繁重王氏宮廷建築。
殿中一時無話,全部屏息着。
屏風後面一曲止歇,樂師休整的間歇裏,戶部堂官步安宜下首忽然出列。
所有人都看着他,只見他展袖拜倒,道,“陛下既如此說,那臣要喊冤!”
他一聲低吼,把整個本來十分安靜的大殿震得一顫。
天衍帝緩緩盯住步安宜,“卿為誰喊冤?”
步安宜擡起身,“為陛下冤!為天下冤!”?
濟賓王上首笑他冠冕堂皇,不屑問道:“冤在何處呢?”
步安宜膝行兩步,朗朗而言,“冤在臣每年的堂口撥出三千萬兩防禦北境獄法山工事,去歲卻在獄法山卻被人沖破關隘!冤在中南北都是賦稅重地,每年約出稅銀四千五百萬兩,唯獨北君所轄的北境結算的賬單和預算的單子不合!冤在陛下敬天修身,富有四海,平日卧不過一榻,服不逾八套,修建宮殿還要多方考量,偏偏北君境內斂珍稀之物,外貪賦稅工款!”
這陡然出現的轉折讓辛鸾倒吸一口氣!
他如何都想不出只是修個宮苑的事兒怎麽就牽扯到了已經死透了的北君闾丘。
天衍帝的目光倏地收了回來,“依卿的意思,闾丘忠嘉不僅有北境失責之罪,還有貪墨斂財的嫌疑?”
步安宜早有準備,從袖子中拿出一道奏疏,“陛下,這是戶部對北境戰利清點的綱目。”
天衍帝沒有讓內侍去取那奏折,矜持地看着他,嚴肅道,“濟賓王是上午巳時末回京的,近百車的戰利清點入庫不是小事,怎麽戶部今日辦公這樣加急?”
步安宜穩健地答:“為解聖憂,軍國大事臣不敢耽擱,濟賓王押解戰利品的馬車一到神京戶部就就抓緊着人清點,詳細的賬冊屬下還記錄,但是粗點出來的結果已經足夠驚人,臣不敢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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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段君臣奏對兩方都反應極快如行雲流水,偏偏又殺機四伏。
辛鸾感覺渾身的骨架都開始收緊了,驚于臣子的咄咄逼人,也驚于這接二連三、精妙連環的上表。他不敢擡頭,一點點的往嘴裏咽東西,一邊消化着其中的就裏。
最開始,他本以為是朝臣老調重彈又要修宮殿,大臣又想着借着大勝之名搜刮朝廷脂膏了,可是聽到這裏才聽明白,他們繞了一大圈最終是意在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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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帝沒有讓內侍去接步安宜的奏疏,群臣卻有更猛烈的奏對。
齊大人踏出一步,昂首道,“北境占地二萬三千二百三十裏,廣于陛下直屬的東方棘原四千五百裏,本來就與禮法規制不合,如今獄法山失事,闾丘忠嘉萬死莫屬,還請陛下奪闾丘北君之位!重劃北方河朔大片土地!”
步安宜沒有站起身,長袍大袖狠狠一振,“佞臣貪婪無度實乃誤國!放蚩戎入境更是罪大惡極!陛下仁德,一直垂念着老臣打下江山的辛勞,可今非已昔比了,我們越是退,別人越是上前,将來還不知道要出幾個闾丘?請陛下株連闾丘九族,以警天下不臣之心!”
仗着老臣的威勢,話音剛落,況俊、司空、譚建元幾個分量頗重的朝臣紛紛出列,大聲表示:“臣附議!”
辛襄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後面踱回了自己座位,緊鎖着眉頭看着眼前的局勢。
朝臣們朱衣绶帶,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慷慨激昂、義正言辭,他們占着家國大義,他們正氣凜然,這樣的上下一心,天衍帝也不能拿他們如何——他們等了太久了,熬了整整十五年,從天衍帝分封之時,四君就是壓在他們的身上不可逾越的大山,如今北君已倒,他們終于等到可以重新劃分權利的機會,他們要做的就是徹底将闾丘一族踩死,斷了南北中西四君世代為君侯的王令,一兒一女一點轉圜餘地也不再留,讓這個姓氏再無翻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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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看着眼前的局面也驚到了。
他相信各位臣子跟北君沒什麽私人恩怨,可他想不到,只因着“利害”二字,一道從不輕出的“誅九族”,居然有這麽多人贊同!居然有這麽多人要逼着父王下大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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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帝神色嚴厲,俯視衆人的目光迸出冷厲的刀光。
樂師不知何時停止了奏樂,內侍不知何時跪滿一地,滿朝大殿沉默俯首着,殿外大雪簌簌而下,所有人都在偷偷看這位天衍帝的臉色,屏息等着這位天下共主如何裁決!
長久的沉默之後,是清淩淩地一把聲音。
辛鸾站了起來,以手觸額,“父王,兒臣有話要說。”
天衍帝嚴厲的目光轉向他,辛襄在身後用力地扯他的袖子,就連濟賓王也朝他緩緩搖頭。辛鸾沒有退卻,他在父親讓人噤若寒蟬的目光中,用地地拂開辛遠聲的手。
天衍帝眼神威壓下來,“你要說什麽?”
辛鸾遲疑道,“兒臣想說,今日大喜,王叔剛剛凱旋歸來,那些國政各位大人何不先放一放呢?”
聞言,天衍帝面色稍霁,半個殿內都是喘出一口氣的慶幸。
緊接着,辛鸾毫不相幹道,“宗法規定王族兒郎滿十五歲便可以議親,先與父母拟定一家閨秀,等年歲滿二十歲便可成親禮成,兒臣如今也滿十五歲了。”
滿朝就聽着這個孩子突如其來的一段話,不知他是何意。
就聽他接着道:“父王說過,兒臣雖然生于王庭,然婚姻、妻子乃是幹系一生的大事,若我遇見傾心之人,大可不必拘泥于富貴門閥之見,不必左右于朝廷權貴之往來,只要是傾心相許,無論是誰,您都為我做主。”
天衍帝神色難看起來。
辛襄難以置信地擡頭,似乎預料到他要說什麽,急切地喊了一聲,“阿鸾!”
只見辛鸾沒聽見一般,自顧自走到玉階的正中,以額觸地,一揖長拜,“那兒臣現在就跟父王坦言,我傾心之人乃北君闾丘氏二女!望父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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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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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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