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渝都(2)
辛鸾眼不錯眨地盯着徐斌,湛黑的眸子猝然一利,剎那間幾乎要将徐斌的後心看出汗來,可瞬息間,他又柔和起來,輕緩道,“辛澗垚關對峙指認鄒吾是弑君兇手,這件事,你怎麽看?”
這個問題可不好答,籠統到随行的兩百多人都能争上幾句。
別人不說,垚關對峙的友軍眼見了鄒吾對辛鸾的效忠,又看了公良柳臨死前的未盡之言,外敵當前,南境上下一心當然會站死在濟賓王是弑君真兇的立場上,可整個辛澗一派的東朝不會自承其錯,他們為了攻擊辛鸾,一定會還會繼續糾纏鄒吾弑君辛鸾寬縱不孝這兩件事,所以天衍帝薨逝,目前兩方各執一詞,不僅僅會成為一件王庭懸案,還會成為東南兩方沖鋒的令旗。
徐斌當然知道辛鸾不是要聽他分析局勢。
他斟酌着,慢慢道,“臣虛活四十餘年,見識不算高深,但世情起落也算見聞了一些。臣看許多富貴門戶經營家業,一生謹小慎微,不敢稍踏越雷池半步,只怕大難來時一朝傾覆,殿下如今初露頭角,最怕的就是授人以柄……故而以臣的見識,是建議您待鄒吾稍稍疏遠的。”
辛鸾垂着眼,車乘裏撐着下巴,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徐斌何等人精,最善體察上峰心思,聽着那淡淡“嗯”又趕緊補上一句,“當然,鄒吾文韬武略,一戰成名,如此人才也須得禮遇,顯殿下禮賢下士之胸懷。”
辛鸾笑了,調侃道,“倒是什麽話都讓徐大人說了。”
徐斌汗顏,只好賠笑。
辛鸾又道,“不過我倒是有一事好奇,向繇在南境只有副相之位,怎地他竟得南君申睦如此寵信?調兵遣将眼也不眨,說把我這塊燙手山芋接來便接來,這麽大的事情,垚關又事發突然,我不信他能料事當先還提前與他的主公說過此事。”
徐斌左右看了看,策馬挨着辛鸾的車駕近了些,小聲問,“殿下竟不知向副與南君的關系麽?”
辛鸾懵了一下,“什麽關系?君臣之外還有關系?南君成親了?他們是連橋?”
徐斌頓時一言難盡起來,“殿下竟不知道十幾年前南境的‘宗祠神廟案’嚒?”
辛鸾眨了眨眼,露出少年人的茫然來。
掩嘴靠将過來,有點抱怨的意思,“我聽是聽過,但是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也問了紅竊脂與鄒吾,但他們都含糊其辭……”
徐斌的眼睛忽地亮了,黃鼠狼看見雞了一般,忽然有種自己終于可以大顯身手的自豪感,胖胖的手将嘴一掩,津津不勝樂道,“也難怪他們不肯跟殿下說,畢竟不是什麽好事情——這個,南君與向副的關系啊,比較駭人,說來向副十幾年都是住在渝都巨靈宮中的,和南君同榻同席,這兩人明裏是君臣,實則暗裏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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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帷樂事最引人耳目,辛鸾聽得整個人都靠着車壁貼了過去,聽到“夫妻”兩個字整個人都僵了片刻,瞠大眼睛,傻傻問,“可他倆……”他想說他倆都是男子啊,可心底裏又猛地竄起一股喜悅來,他來勁了,很是興奮地小聲問,“……這也可以麽?”
聽者如此捧場,徐斌這個言者當然得意,一時也沒有深究辛鸾嘴角攏不住的笑意,是不是超過了正常人聽到這等風流事的反應,接話道,“可不可以臣可不清楚,不過他們倆做都做了,也沒給天下人反對的機會啊……”
“就是你說的‘神廟宗祠’?”
辛鸾兩眼放光,直覺可以學習一下,好奇問,“他倆公開宣布了?”
“呵!”徐斌好大一聲感嘆,粗胖的腰杆都挺了三分,頓了幾下手掌,小聲地,指點江山,“他倆何止是宣布了?他倆就差點沒把南境的天捅塌了!”
“十幾年前倆人也就二十多歲,申睦猛啊,騎着一頭墨麒麟上戰場,妥妥南境的小霸王,天衍沒定基前他倆就投效到先帝帳下了,雖然一直是出雙入對,但是大家都沒有多想,後來申睦封南君,他一大家族人就催着他娶親,南境各大家族的姑娘都排好了等他選,結果申睦看也不看,後位就這麽一直懸着,可他不急,有人急,直到天衍二年時候,遇上了個四月大典,申家一班宗室老臣在黃炎大帝的神廟裏聯名逼婚,說什麽也要申睦選個封後出來,結果南君就直接從一班臣子裏點了向繇出來……”
徐斌很有技巧地适時一停頓。
辛鸾正在興頭,也不怪他賣關子,急問,“然後就宣布了?”
徐斌興奮地一拍胯下駿馬,搞得馬兒還以為他要急進,吓得徐斌趕緊勒住了嚼口,卻不把這等小事挂懷,眼裏亮得能放出光來,“豈止啊!當時南君對臣子請命不置一詞,只說‘諸公等着’,然後就踱步到黃炎大帝神像後面,喊了句‘向繇過來’,一群臣子也不解其意,也不敢動,只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誰知就過了那麽兩刻,神像後面就傳來不可說的動靜了……”
辛鸾緊張地咬了咬下唇,“……什麽……動靜?”
徐斌講到興處,一時忘了君臣的禮儀,怒其不争地瞪了這個小孩一眼,“還能有什麽動靜?當然是交歡媾和的動靜!”
那樣的情景,辛鸾簡直不敢想象,他小腹驀地一緊,整個人都後縮了一下。
徐斌看着辛鸾睜得像是小水鹿一樣幹淨的眼睛,那裏面,既有不可置信,又有少年人羞怯和好奇,“就說啊,這事兒誰聽了不覺得駭然!便是您聽了,也覺得荒唐吧!……您也就能想到南境那班臣子當時被吓成什麽樣子了,他們一個個舉着砧笏等着主公交代呢,結果主公神龛作榻,直接在赤炎大帝的供案上就翻雲覆雨起來了!幾百號人啊,起初他們聽着異聲,還不敢置信,可是後來,這兩人低吼喘息,搖槳一樣越叫越響,不敢信的也信了,臣甚至還聽說啊,說是向副當時因姿勢不便,扯得整個神祠的神幡都在晃,兩人從神像後面走出來的時候,腿還在打顫,南君就擎着他當場宣布,說,‘封後人選不是沒有,要是諸公同意,今日就能冊封,你們看着辦吧’……”
徐斌講得繪聲繪色,辛鸾被震得久久說不出話來,終于明白了紅竊脂和鄒吾不跟他說的原因。
徐斌卻還在緩緩收尾,“所以說啊,家國大典遇到這麽一遭,這天下人,南境人,誰能不對他們群起而攻之?但是人倆樂意,誰都沒辦法,怎麽拆都不散……況且這些年,他們對南境控制力早已不同當年,底下人不敢多說什麽,只能這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南境子民都知道,向繇名為‘副相’,實為‘副後’,別說調千軍萬馬,就是他們主公那‘昏庸’樣子,忽然想要‘禪位’,他們也見怪不怪……”
辛鸾在車裏端直坐好,兩手緩緩阖蓋住自己的臉——深吸了口氣。
東朝的男女之事很含蓄隐晦,便是歡館裏的歌謠舞蹈也講究一個樂而不淫,可向繇申睦這事兒,實在是沖破了他的想象,他覺得自己……還是需要緩緩。
徐斌也看出來這個十五歲的孩子需要冷靜冷靜,策馬略退開了些,想着自己不如還是回自己的車上舒坦睡一會兒,便揖手想要告退,誰知辛鸾忽地擡了眼,道:“徐大人且慢,我還有一事要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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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向繇辛鸾二百餘人駐于秭歸驿館。
秭歸此地環邑皆山,縣治百年前便興起于群山之中,因此縣郡中多山間臺地,有山上皚皚霜雪,山下桃紅李白之稱,驿站建于高地之上,館舍古樸奢華,只見有香溪、涼臺兩河蜿蜒于驿站下,彙成遠方西陵與金沙。
酉時末車馬進駐,戌時不久,天上便風雨大作。晚間向繇閑來無事,便與夏舟于屋中圍坪對弈,裹着厚厚的裘毛披風,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親衛的彙報。
“戌時一刻,太子沐浴,戌時三刻,沐浴結束,随後侍女伺候殿下更衣,在裏間,殿下對着驿館備下的中衣亵衣,遲疑大約十個彈指……”
“遲疑?”向繇細細地蹙眉,“是衣裳式樣不合殿下喜好?衣服尺碼不對?還是熏了什麽香?弄錯了錦絲緞的料子?”
“确認過了,都不是。”那親衛一板一眼地回,“使女問了殿下可有不周之處,殿下沒有說,發過呆便也穿上了。”
如是這般的起居小節,親衛巨細靡遺,一一為向繇報了一遍,向繇一邊聽着一邊點頭,疑惑處便擡首問詢一二——他到底不再是十三年前不管不顧地和情郎在神龛上交歡的輕狂少年了,雖然如今行事也沒多大長進,大事上還是離經叛道,但歲月流砂的沉澱還是給他教會了他隐忍、安閑、不動聲色與謀定而後動。
夏舟就安坐在他對面,夜雨晚來急,他笑眯着一雙眼正擺棋,很有幾分快活儒雅的風流意思。辛鸾曾腹诽他長得高大俊美,卻一副敗絮其中的縱欲樣子——看他都不用多看,就瞧那雙細嫩的手和手上那枚金玉絞花戒指就夠了。
而此時,就是夏邊嘉這樣一個‘草包’,與向繇對坐殺他棋坪上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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