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追雁
陰暗黑漆,四面環壁。雖然身下鋪了層厚毯,還是被怪岩勒得隐痛。可是,最痛也痛不過心口的那道劍傷。
顧惜朝醒來後的第一感受,便是如許。
吸了口氣,再緩緩淺呼輕吐,這生的氣息何其鮮明。挨了致命的一劍竟還活着,該死的不死,果然應了那句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很輕的腳步聲,有人走近了。顧惜朝知道是誰。還在江南小院時,每天都聽慣了這種千篇一律的腳步聲,此時重傷乏力之際難得的心如止水,再聞舊音,便倍覺溫馨恬然,一筆淡如點墨的微哂不自覺浮現于蒼白面容之上。
已經整整五日了。
五日來,戚少商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救治顧惜朝,那一劍,足可致命,也可後生,關鍵全在戚少商之念。每天,他即盼那個人醒來,又怕他醒來。無論怎樣,不該救的最後還是救了,連戚少商自己都說不出所以然。
此刻見顧惜朝終于睜眼醒了,心頭按捺不住一陣狂喜,畢竟這五日服侍傷員服侍得他手忙腳亂,想他戚少商骨子裏一個大老粗,本就不擅長照料人,這顧惜朝一會兒發燒一會兒嘔吐,有時還在昏迷中将他當成晚晴抓着他胳膊不放,戚少商甩又甩不得,只能認命似的陪在一旁。每次顧惜朝都是抓着戚少商含着淚念着晚晴才能安靜地昏昏沉睡。戚少商頭回見顧惜朝流淚,他沒想到修羅也會流淚,修羅的淚也這般晶瑩……
戚少商似乎明白了點什麽,卻難以名狀。
“你醒了?這是剛烤的羊,餓壞了吧?”戚少商走進幾步蹲下遞過一只香噴噴的烤羊腿,語氣出乎尋常的溫和。
顧惜朝看了他一眼,立刻撐起身一把抓過那只羊腿,有些狼吞虎咽地啃起來。當然了,你試試五天五夜幾乎粒米未進的味道。
“戚少商,你究竟安的什麽心?”胡亂幾口羊肉下肚,恢複了一絲力氣,可張嘴一張好好的話就走了形變了味。
戚少傷突然沉下臉,這話怎麽也該是由他來問,而且天底下剛剛才死裏逃生一醒來就如此質疑救命恩公的,怕只有顧惜朝一人。
顧惜朝卻渾若未覺,不管不顧地繼續問道:“你本完全可以一劍殺了我,卻千方百計救活了你的仇人。我只能提出兩個假設,一個是你想利用我,另一個是你的所謂俠情道義作祟,你選哪個?”
“都不是!”戚少商氣結。
“都沒猜中?”顧惜朝露出好奇的神情,“還有第三種情況嗎?……哦,那就是你腦子有問題。”
戚少商啼笑皆非,對方故作無辜的樣子,明明知道是裝的,卻令人恨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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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次你說對了。”
顧惜朝看了他半晌,末了輕笑一聲道:“其實大當家的腦子沒壞,只是有些事,不能明講,說出來了,你的大俠就做不成了。”
戚少商習慣性地皺皺眉,鬼知道這幾乎快要成精的人又在打什麽主意。
“當初在江南,随時随地可以殺死我,你卻一直沒動手;如今我的一條賤命就捏在你手裏,你還大費周折硬把我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看來你對我這個昔日的知音,存着很不一般的感情啊……”顧惜朝将手中還剩小半的羊腿扔還給戚少商。
“什麽感情?”仿佛在探詢某個謎底,有些急切地追問。
顧惜朝不答話,卻微微向前傾了傾上身,一張臉跟着緩緩擡起,正對着戚少商愣怔的面孔。後者腦中一片空白,眼看那張清秀蒼白的臉一個勁地湊來,缺乏血色但沾了油光的雙唇似乎在發出無聲的邀請。戚少商只覺被施了定身法般動彈不得,無意識地想靠近那兩片唇,氣息漸漸粗重起來。
突然,顧惜朝猛然抽身向後,指着戚少商大笑:“哈哈,戚少商,看看你的樣子,你以為我要做什麽?可笑啊可笑,堂堂九現神龍,人人景仰的戚少商戚大俠,嘴上挂着俠義,卻是滿腦子污濁!他竟然會對一個武林公害動情?而且對方還是個男人!真真好笑啊,這事若傳出去,戚少商你一世英名就要毀于一旦!讓大家看看,他們心中的戚大俠,愛上了大魔頭顧惜朝……”
“啪。”
無止的狂笑被一記清脆的響聲生生截斷,戚少商的這一巴掌甚是雷霆萬均,把顧惜朝狠狠扇倒了。有絲絲血跡從嘴角滲了出來,顧惜朝眼中笑意頓泯,雙手使力勉強撐起身子,盯着戚少商青筋暴突的怒容,淡淡道:“大當家何必輕易動怒?惜朝只不過開個玩笑罷了。”
唇角輕牽,似乎再欲多笑一個,面皮卻僵硬得不象話。顧惜朝移開目光,擡手擦拭順流而下的殷紅。
戚少商很氣憤,很失落。他氣憤顧惜朝竟拿這種事來試探他,所以動手打了他;他更失落,顧惜朝只是把這一切當作一場玩笑,偏偏他九現神龍當了真,差點做出荒唐的舉動來!
其實,真正想打的人,是他自己。
顧惜朝的蒼白臉色和唇邊的鮮紅血絲對比分明,道歉的話就要脫口而出,最後還是在舌尖打了個轉吞回肚中。
“你給我安安分分躺在這裏,我就在附近的軍營。”摞下這話,戚少商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小山洞。
顧惜朝未加挽留,面無表情地看着戚少商的背影,背影滄桑而落寞,和彼時江南的離別如出一轍。可是好象有什麽改變了,讓人産生一種失去了再難複來的錯覺。
戚少商叫他安分,顧惜朝還真安分老實地一連數日呆在石洞中,一步也不曾邁出洞口。當然,或許和他的劍傷未愈也有關系。
這天,顧惜朝突然開口問道:
“戚将軍日日來此,那些将士們就不好奇他們的大将軍每天都失蹤到哪去了嗎?”
這是幾日來顧惜朝第一次主動搭話,戚少商平時也不和他多講什麽,然而天可憐見,他的心裏實在憋得慌,有許多想法,往往剛要出口就被扼殺在道義之下,戰場上威風懔懔,遇感情之事卻始終拖泥帶水得令人牙癢。尤其是顧惜朝醒來的那天以後……
“你知道就好。傷好了趕快喬裝一下回江南去,那把劍你想要就拿着,但不準再惹事。記住,顧惜朝這個人已經在江湖上消失了。”
戚少商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顧惜朝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正待諷刺幾句,忽瞥見戚少商捧着本書認真讀着,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他的著作——《七略》。
“這書……你一直帶在身邊?”顧惜朝輕聲問道。
戚少商點點頭:“我沒事就會翻翻看看,行軍打仗,好的兵書便如良師。”
很久以前,顧惜朝也聽過類似的話。“顧兄弟,這真是本好書!”棋亭酒肆,那個小二大俠拿着那本曾被他震碎的書,熱切地贊嘆。物事人非,如今的他,還有資格得到那人真摯的目光嗎,還有嗎?
“戚少商,你見過白日煙花嗎?”顧惜朝突兀地轉了話題,引得戚少商疑惑地看向他。
“我和晚晴見過,很美。”他沉醉般地說,“那日我奉傅宗書之命準備刺殺晚晴,想讓她過人生最後一天快樂的日子。晚晴喜歡看煙花,因為太陽落山前就要動手,所以我迫不及待地在大白天為她燃放。”
“大當家,如果你只剩一天可活,最想幹的事是什麽?”不等回答,他已經說了下去,“見息紅淚,對吧?我真傻,同樣的問題還問了兩遍。”
“我不會說謊。”戚少商道,“那是從前的答案,現在,我只想正視自己的心。”
“哪怕做不成大俠?”
“被你不幸言中了,看來我骨子裏還是土匪,什麽大俠将軍,愧不敢當。”戚少商笑着搖搖頭,“等戰事告一段落,我也準備回到江南。那天你點醒了我,我對紅淚的愛已蛻變成愧疚,其實我真正要的……”
“大當家好悠閑,你如今危在旦夕,在這兒對我說這些兒女情長的幹什麽,先管好自己。”
戚少商一楞:“此話怎講?”
顧惜朝揚眉道:“你以為你很會演戲?這番讓我詐死能騙過全天下的人?”
“可他們親眼看着我一劍殺死你的……”
“哼。張元那只老狐貍,生性陰險多疑,親眼見到又怎樣?我和他仇深似海,不親手将我五馬分屍,他是不會甘休的。”
“那怎麽會是我危在旦夕?”戚少商有不詳的預感。
顧惜朝沒有再說一個字,回以意味深長的一笑,眉梢間飽含凄楚。
有時戚少商真懷疑顧惜朝是不是諸葛孔明轉世。
張元果然來了。
他只對戚少商說了一句話:若你能打贏我,我便放過顧惜朝。
“玉坤劍”張元從不說廢話,他已經明明白白地看到,不打敗戚少商,就別談殺顧惜朝。
戚少商答應了。他們約定今夜戌時在山腳一決生死。
他清楚自己可能不是玉坤劍的對手,果然危在旦夕了。
但作出如是決定,戚少商并無沒有一絲後悔。
顧惜朝走到洞口看看天色,天邊已泛了一層橙紅,晚霞照雲,落日溶金。一群大雁歡啼着從漫天紅雲下飛過,排成整齊的一字形。它們似乎在催促,催促他快些回到江南,好替它們探望那只離群的小孤雁。
離決戰只差兩個時辰不到。
戚少商跟着到洞口,也看了看那群飛雁,再轉頭凝視顧惜朝,那個清俊男子如玉的臉上仿佛被夕陽渡了一抹暖黃,無比聖潔,戚少商定定得都癡了。
“你為什麽要答應?”顧惜朝仍舉頭看着天邊,好似那個答案遠在天涯,“你完全可以借坡下驢,為了什麽要不顧性命地袒護我?為了道義?為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戚少商一股怒火又竄了上來,這人明明早看出來了,卻還在裝傻。
顧惜朝有些慌亂地別開臉,匆忙道:“什麽答案?我只知道我是你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說着拔腿就朝洞裏走去。
戚少商猛一伸手抓住青色的衣角将那人拽了回來,扳過對方肩膀就蠻狠地給了他一個深深的吻,帶着點掠奪,還帶了點急于證明的意味。顧惜朝倉皇之下又是驚,又是窘,又想從纏綿的窒息中掙脫,腳下一個不穩,兩人雙雙跌倒在地。
戚少商總算結束了那個天旋地轉的吻,這才定睛看着身下的人,那人猶自喘息,好一會,方聽見有個哭笑不得的聲音從咽喉中幽幽飄出。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這個聲音飄忽脆弱,半分也不像顧惜朝該有的聲調。他的表情變幻莫測,分不清是喜是悲。
戚少商突然覺得兩臂隐隐作痛,這才發覺方才強吻之際,對方的兩手無所依托,不知不覺扣着他衣袖不放,顧惜朝順着他的目光也發現了這一細節,心一縮,猶豫着松了手。
吸口氣,戚少商伸手到顧惜朝背後,将他輕柔地抱了起來,幾步走到山洞深處,小心地把懷中的人平放于厚毯上。顧惜朝顯得異常乖順,安詳地雙目微閡。戚少商見狀情難自禁,一個接一個細碎的輕啄蜻蜓點水般落在青衣人精致的眉梢、眼簾、鼻尖、唇瓣之上……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戚少商近乎耳語地詢問,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已摻了些許沙啞。
“銀笛公子想毀晚晴的墓,我一斧劈了他,他死有餘辜。”顧惜朝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可是戚少商聽得出,他在極力掩飾心中的波瀾。
果然還是因為晚晴……只有這個時候,你才會對我如實相告嗎?
“你的神哭小斧不是被六扇門收走了?”撩開軟綿糾纏的微绻發絲,雨點樣的親吻轉移至白玉般的頸項間,一段若有若無的清香在鼻端暈染開來,不似女子卻勝似青草翠葉之馥。此情此景,怎不教人徹底沉淪其中。
“……那只是把普通的小斧……”顧惜朝被戚少商濃重的氣息包圍,連說話也覺費力了。
顧惜朝,惜朝,你為什麽不睜開眼,睜開眼看着我?我知道,你還是放不下晚晴。你可以等,我卻不能。戚少商加深了灼熱的啃噬,右手摸索到那人腰間,下意識拉扯着維系衣物的長帶。
顧惜朝終于張開了雙目,卻透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惶。
“戚少商!你……”餘下的話卻被戚少商毫無轉圜餘地地吞沒,顧惜朝奮力掙紮着,無奈論蠻力他從來稍遜一籌,挨得太近也使不出什麽招數,還因此牽扯了胸口的傷。
“別動,惜朝,”戚少商牢牢擁着他,輕語道,“我不會傷害你。叫大當家吧,我喜歡。”明爍的雙眼中□□蹿得正旺,此時縱然天塌下來也休想阻攔他。
顧惜朝停止了掙動,認命似的嘆了口氣。
“大當家……”他柔聲喚道,雙臂慢慢攀上戚少商的脖子,右手修長瘦削的五指間卻是銀光一閃,一根銀針已穩穩插在對方後頸的啞門穴上。
“對不起,大當家。可我不能負了晚晴。”
戚少商毫無防備地頓然暈去,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顧惜朝身上。傷口一陣痛似一陣,要緊推開小山一樣的戚少商抽出身來,攏了攏已被半扯開的衣襟,一絲紅暈淡淡浮現兩頰。
“惜朝明白大當家的心意,可是我們是無法在一起的,你懂嗎?”纖指撫過戚少商熟睡的俊顏,一遍一遍,永遠也看不夠。
“大當家太累了,惜朝替大當家解脫吧。醒來後,再沒有什麽能牽絆你了,我也可以問心無愧地去見晚晴。”
顧惜朝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紅色小葫蘆,倒出一只蜘蛛,看着它在戚少商手腕處咬了一口。顧惜朝釋然地笑了。
“我們之中只能有一人存活。本來我想讓你去死,可誰能料到我這個鐵石心腸的修羅也會有不忍心的一天。真應了你的一句話,人一旦轉了性,他就離死期不遠了。”
一切,終于可以了結。三寶葫蘆,快刀斬亂麻,斬斷今生緣。若來世有緣,且待來世吧。
戌時,當顧惜朝而非戚少商出現在面前後,張元并不如何吃驚。
“我可以死,不過必須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和晚晴死在一處。”顧惜朝道。
張元給了他一瓶□□,張家秘傳的“仙離散”。中此毒者不會有任何外在的毒發症狀,半月後時辰到時自然死亡,恰如……羽化登仙。
顧惜朝知道為何張元要讓他服這種□□,這樣誰都看不出顧惜朝是中毒身亡。對于一介武林前輩來說,下毒報仇是有失體面的方式。
顧惜朝終于回到了江南小院。
一切似乎未曾變過。除了那只小雁,它長大了。
一直在那裏等候的小片,喜出望外地以為快樂原是那般真切。
不久之後,她開始熬藥,天天熬,時時熬,邊熬邊哭,所有能找到的藥材都被她鼓弄過了。顧惜朝沒有勸阻她,他覺得如此下去,小片定能成為一名大夫,或許會和晚晴同樣出色。
鐵手雖不知這兩人隐瞞了什麽,卻看出小片恐怕注定要癡迷一生了。
夏季燦爛奪目的豔陽照着小院,卻曬不化內心的寒冰。
“你真是個愛哭的孩子。”
顧惜朝坐在小院裏享受陽光,很是惬意,小片清秀的臉龐還挂着兩道闌珊淚痕。
“以後找個好婆家,別虧待自己。”青衣書生微笑着對小片說道。
戚少商一覺醒來,卻不知身在何處,就連自己姓甚名誰,都記不起來了。
然後他碰到一群士兵打扮的人,他們叫他“戚将軍”;又遇到幾個江湖人士,他們管他叫“九現神龍戚大俠”。
某天的戰場,一只冷箭當胸射來,戚少商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倒也安然。将軍,不就應以戰死疆場為榮嗎?何況,一個沒有記憶的人,與其空蕩着一顆心而活,不如幹幹脆脆上路,總好過懵懂一輩子。
直到發現自己沒有死,直到從懷裏掏出了一本書,戚少商才恍悟他何以還能活着。薄薄的書已被一箭射穿,帶了點點血跡,他的血。這本書救了戚少商的命,人只不過受了皮外傷。
《七略》,失憶後便在懷裏找到了這本兵書。他以前一定很愛讀,瞧,都卷邊了。還細蜜地修補過,這對他這麽一個粗手粗腳的人來說多不容易。
可他怎麽能肯定是自己修補的呢。寫這本書的人,肯定不是他。
“小片,希望你能幫我完成一個賭局。” 顧惜朝就着陽光正打量一把細細的劍,它原本屬于戚少商,就是這把細劍分毫不差地刺進那個兇險萬分的心髒間隙。那次,戚少商是用天意賭他的性命。現在,顧惜朝要用自己的命作籌碼賭一個猜想。
僅僅是猜想,沒有把握,更沒有未來。
人們往往錯過才懂珍惜,而珍惜時已然錯過。并且無可挽回。
這便是所謂的因果報應吧。
江湖有傳聞,九現神龍當了逃兵,在抗遼的戰場上消失無蹤了。
另一說,九現神龍并沒有當逃兵,他只是在一場戰争後生了大病,無法再上前線領兵對敵。于是皇上準他退役還鄉。
其實,九現神龍只是試圖去尋找一些塵封已久的東西而已。他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麽,僅僅覺得那很重要,有必要努力抓住它們。
第一月,他一無所獲。人們看到邊疆附近總有個肩挎狐毛的黑衣漢子,扛着把寬厚的寶劍四處游蕩。他的眼神總是炎炙而渴求,逢人就掏出一本破損沾血的舊書追問它的作者。
那時,人們都叫他戚大俠。
第二月,人們看到一個兩眼空洞的流浪漢徘徊在南北交界,時常喃喃自語。據說江湖第一美女息紅淚找到了他,當時他躺在一戶民居的後牆下,蓬頭垢面,英雄氣概全失。他認不出面前天仙似的姑娘是誰。那位姑娘說要帶他回什麽毀諾城,将他安置在一家客棧,第二天,人卻沒了影。
後來人們在一處極為偏僻的小村莊裏發現了一個奇怪的農夫,砍柴專用小斧,閑來常讀兵書。那裏的人不認識九現神龍,都管他叫“瘋子”。
他聽到,卻不惱,反報以一笑。隐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似乎曾認識一個“瘋子”。
又是一季炎炎初夏,瘋子農夫遇見了一位養雁姑娘。
雁不能養,他知道,因為大雁是常年遷徙的候鳥。然而那位姑娘肩上就停着一只大雁,羽翼豐滿,目光炯然。
姑娘有一雙透明而憔悴的眼睛。她說她叫小片。
姑娘還說,只要跟着大雁走,就能找到答案。
于是次日人們就看到一個滿大街追着雁到處跑的瘋子。
江南已臨深秋,黃葉片片零落成泥。
瘋子終于找到了答案。
神使鬼差地繞到一座深宅前,門是敞開的,裏頭傳出了幾聲雁鳴。清越,孤寂。
這聲聲雁鳴喚醒了戚少商沉睡的記憶,白衣素裝的養雁姑娘看着他,說: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我來看望一個老朋友。
我知道你會來。姑娘透明的眼睛裏閃閃發亮,映得那西湖波光都失了顏色。
戚少商見到了顧惜朝。
打開一壇酒,好香。很久沒有一起把盞言歡了吧?那今天我們來喝個痛快。
惜朝,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你總是太倔強,倔強到總也不願抛開心中的包袱無拘無束去做選擇,是誰逼你嗎?是我,是你,是別人,還是這老天?
棋亭初見,我誇你一表人才,你贊我英雄氣概。我們都錯了,一表人才只是你的皮囊,我又有什麽資格評價。英雄氣概更是一面脆弱的旗子,說不上來,我就是不配。
惜朝,我終于懂得那日你為什麽要看那群夕陽下的歸雁了,其實你是想家了。人人皆言玉面修羅翻臉無情,可在我眼裏你只是個任性的孩子。什麽都不屑,什麽都無所謂,偏偏看不開這“情”字,以前是,現在也是,這樣任性的孩子怎麽成得了人間修羅,他只能做我戚少商的知音……
你又在嘲笑我了,笑得好天真。雖然你不吭聲,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是想說:戚少商,你少給我自以為是!
傻瓜,不是說好叫我大當家嗎?怎麽忘了?
今天我廢話很多,我是怎麽了……是這酒做的怪吧,世上不是有句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嗎……
惜朝,我知道你在懲罰我。是我不好,不該自以為是,不該逼你。你會原諒我嗎?你還沒原諒我嗎?我贏了,我找到了你,你卻為什麽躲着不出來?
惜朝,惜朝,你怎麽不說話?
戚少商伸出手,就像去年在這個小院裏抓着顧惜朝瘦骨嶙峋的腕,只是如今這枯糙的觸感早已不同往日的那份細膩,早知今日,當初為何放手。
一塊嶄新石碑在面前矗立着,石碑上“顧惜朝”三個大字,字字深刻入骨,尤為刺目。戚少商猝不及防,被一刺而中,兩眼生疼生疼,終于疼得掉下淚來。
江南的雨潤物無聲,纏綿依然。
私塾中,一群莘莘學童操着稚氣的聲線搖頭晃腦,反複詠誦着一首唐詩。
“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飛……”
教書先生在桌椅間安步巡查,無意擡頭,忽見窗外一抹靈動的青綠色閃過,竟似有生命般清美,待要細看時卻已難覓蹤跡。
他搖搖頭,自己一定是老眼昏花,錯把青翠落葉當人影。
然而這蕭瑟的深秋,為何會有那般水綠的落葉?
紅霞之空,一行北去的大雁排成整齊的一字形在人們頭頂上飛掠而過,越飛越遠,直至縮成小點,灑下串串悠遠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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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個典型的開放式結局。
可以認為小顧挂了==,也可以認為他沒死,甚至和小7快快樂樂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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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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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