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萬冊福地就是畫天峰下的十二福地之一

霸氣了,給人留下的印象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

說的應該是同一只獅子吧?

一旁的賀瀾不甚贊同地看向男人,本來抱在胸前的手動了動,很有一種想讓男人閉嘴的沖動。

季禾似乎有所察覺,側頭看了過來,賀瀾趕緊緩了下臉色,迎上季禾困惑的目光時,眼睛裏已帶上了笑意。

男人看着師徒二人旁若無人的眼神交流,默默地咳了一聲。

“您繼續說。”季禾笑了笑。

“無論正道還是魔道,修仙之人都講求個無欲無求,浮薇真人愛惜這照夜玉獅固然是真性情所為,但這樣貿貿然就将自己的軟肋暴露在外,實在太不明智了。”男人搖了搖頭,不住感嘆道,“更何況,單論冷若冰霜不易近人的性情,這浮薇真人比起姑射天女來,只能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說,在修仙之人的眼中,一個向來冷冰冰的人對自己一手養大的寵物好一點都不行嗎?

老天……太沒有人性了吧?

季禾不自覺地把手放到了嘴邊,突然有點想啃指甲。賀瀾側了下頭,看到季禾的動作,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平常沒怎麽注意,師尊還有這麽孩子氣的動作呢。

男人也沒管這師徒二人的反應,繼續說道:“這修仙界裏關于浮薇真人的傳言甚多,不過一直未曾得見真人一面,實在是遺憾。若是能夠結識其門下的親傳弟子,想來也是好的。”

季禾下意識地扭頭去看賀瀾。

賀瀾面色不改,任他打量着。心裏卻有些異樣。這個羅裏吧嗦廢話連篇的男人,他其實是認識的。

也不能說是認識,只是有過一面之緣。歷練歸來的當天,師尊問起歷練情況時,自己所說的在歷練時結識了一位魔道中的有名人物,就是眼前之人。

可這人怎會恰好出現在落霞城外?這人之前知道自己的身份,怎會不知和自己一同出現的會是流岚宗宗門之人,且有可能是浮薇真人本人?在師尊面前講起師尊的往事,是有意,還是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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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眯起眼,看着那男人起身告辭,莫名地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防人之心不可無。魔道中人,因利益而聚,也會因利益而分。

師尊的安危,就是自己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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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馄饨

在涼亭裏歇了會兒,師徒二人趕着天黑之前進了城。

落霞城外有風景秀美的落霞湖,落霞城內也是熱鬧繁華的街道,鱗次栉比的樓宇。

賀瀾對這個地方不陌生,作為一個煉器師,他經常需要到凡間的集市走走,購買煉器材料,或者打探市面上的行情,這落霞城就在翠微山下,一百多年來,他來過這裏的次數自然數不清,也見證了落霞城內的種種變化。

“上次來時,在街角轉糖人的還是個笑呵呵的大叔,這一眨眼居然已經當爺爺了。”二人走過一處糖人攤時,見到攤後須發皆白的老人一邊笑眯眯地給旁邊的小孩子轉着糖人,一邊摸着小孩子的腦袋,賀瀾回憶了一下,笑了起來。

季禾打量着眼前的祖孫,眼角餘光裏皆是古色古香的建築,穿着青衣布衫的行人,似乎一瞬間回到了某個古裝戲的片場。

“師尊可要嘗嘗這糖人?”賀瀾見季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這個糖人攤前,有些奇怪,忍不住詢問道。

“啊?好。”季禾猛地回神,看到賀瀾站在一處飄搖的燈籠下,朦胧燭光下的眼角眉梢都流淌着脈脈溫情,心裏突然一跳,頓時有些迷糊,雖然沒太聽清賀瀾說什麽,還是點了點頭。

直到轉糖人的老人讓他選個圖案,他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老鼠、兔子、龍、猴子、獅子、花朵……這麽多圖案啊。

“兔子。”季禾下意識地選了前世自己的生肖。等反應過來,看到賀瀾有些詫異的目光,不禁奇怪道,“有什麽問題嗎?”

賀瀾搖了下頭,笑着低聲說:“沒有沒有。師尊選什麽就是什麽。”

老人笑眯眯的開始轉糖人,兔子不複雜,很快就做好了。季禾出門身無分文,買糖人的錢自然是賀瀾來掏。

修仙界的交易往來是靈石,但凡人國度裏的普通人生活還是用的真金白銀,一個糖人很便宜,賀瀾從随身帶的儲物護腕裏随便找了塊碎銀子給了老人,繼續跟在了季禾身後。

季禾手裏拿着兔子圖案的糖人,有一下沒一下地啃着,眼睛四處瞟着,見到什麽新奇的就在某個攤位前停留一會兒。

看着季禾一直在悠閑自在地四處溜達,連胭脂鋪雜貨店都進去轉了轉,馄饨攤也沒放過,還示意他去買碗馄饨,賀瀾覺得師尊肯定是瘋了——

堅持清修,數十年如一日,自從辟谷後再未吃過凡間食物的師尊,怎會連這路邊的馄饨都想嘗一嘗?

季禾沒覺得自己的行為不正常,直到在馄饨攤上吃了一碗蝦仁馄饨後又吃了一碗芥菜馄饨,看到對面坐着的賀瀾一臉震驚的樣子,這才後知後覺:好像玩大了?

靠!

季禾動作緩慢地從碗裏舀了勺湯,大腦已經處于死機的狀态。

浮薇真人進落霞城,應該是冷漠冷漠再冷漠,無視無視再無視才對啊!怎麽自己就畫風一變,成了劉姥姥進大觀園呢?看這兒新鮮瞧那兒也稀奇,這一下子沒壓抑住本性吃了碗馄饨……前期的戲看來要演砸了!

賀瀾這個樣子,明顯是感覺不太對了。這個謊,怎麽圓回來呢?

“師尊……”賀瀾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盡量平和冷靜地開口,“這是……”

“有什麽問題嗎?”季禾不敢讓賀瀾把話說完,将湯勺放回碗裏,面色鎮定地打斷他。

“您辟谷已久,怎麽突然想起來……吃馄饨?”賀瀾的目光落在了季禾捏着湯勺的手上。

湯勺只是普通的瓷勺,用的時間久了,已經有些發黃,而季禾的手指細膩白皙,本就修長漂亮,在湯勺的襯托下顯得更為好看。

賀瀾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聲音不自覺地小了下來。

師尊突然想嘗嘗新鮮的,其實也沒什麽不對。自己出門歷練太久,半年沒見師尊,或許是有些擔心太過了吧。

季禾不動聲色:“既然人生在世都是修行,吃碗馄饨,應該也算吧。”

這個理由好蹩腳啊季小禾!季禾低頭,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一個謊要用一千個謊來圓,好心累啊。

賀瀾方才開口時就有些內疚,這會兒更感慚愧,連忙閉口不言了。

目光依舊流連在季禾的動作上。

分明是簡單熟悉至極的咀嚼、喝湯、抿嘴等吃飯動作,賀瀾卻忍不住有些走神,腦海裏浮現出前幾日幫季禾烘幹頭發時的情景。

柔軟烏黑的發絲,修長脆弱的脖頸,白皙纖細的手腕……賀瀾頓了一下,沒敢再多想。

他有記憶以來就已經跟着師尊了。師尊待他,說是師徒,不如說是父子。剛開始修仙時,是師尊親自教的基本功法,也是師尊給了他第一件空間法器。

選擇做一個煉器師,固然是因為他有天分,更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師尊曾經開玩笑時說過的“這雲荒大陸上已經很久沒有傑出的煉器師了,你若能做個好的煉器師,本座便将自己的寒冰長弓送給你練手。”

那又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師尊的?

賀瀾想不太起來,只覺得一百年的時光一眨眼就沒了。剛成為師尊門下弟子時的日子還歷歷在目,眼下卻已經是坐在落霞城裏的一個狹小的馄饨攤裏,不錯眼珠地看着師尊吃馄饨了。

不知道師尊知曉了他這份愛慕的心情時會是怎樣的表現……

有驚無險地吃完了馄饨,季禾看着正熱鬧的街道有些舍不得,畢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個世界上普通人的真實生活,但之前已經讓賀瀾震驚了一次,再來一次,不說賀瀾了,自己都吃不消。

一時有些拿不準接下來要做什麽。

賀瀾及時開口:“師尊是累了嗎?可要找個客棧休息?”

季禾沒多猶豫,點頭答應了。這個時候,還是順着賀瀾的話走比較安全一點。

師徒二人便在落霞城的主街道上找了家客棧。

賀瀾不缺錢,但還是只訂了一間上房,兩個男人睡一間房的事兒季禾不是沒經歷過,只當賀瀾手頭頗緊,亦或是浮薇和賀瀾往日也這樣睡過,就沒多想。

這家客棧從外面看其貌不揚,甚至有些破舊,訂了房間進去後季禾才發現裏面別有洞天,房間極大,木地板上鋪着厚厚的地毯,檀木圓桌上點着一盞燈,光線不同于油燈的微弱,顯得極為柔和明亮,牆上挂着幾幅字畫,半開的窗戶下放着一張寬大的軟榻,雕花牙床前垂着厚厚的杏色帷幔,透出了幾分溫暖之意,這房間顯然是精心布置過的。

賀瀾在一旁柔聲解釋道:“這家客棧專門接待修仙者,沒有刻意定價,而修仙者大多手頭富裕,通常會多給不少住宿費。收了這麽多住宿費,掌櫃的也是個實誠人,便在住宿條件上用了不少心。”

季禾嗯了一聲,在檀木圓凳上坐下,擡眼看向坐在對面的賀瀾,也沒說話。

在看到那張寬大的軟榻時,他心裏閃過了一絲讓賀瀾去睡軟榻的念頭,但這話……要不要說?

前世他雖然不是同性戀,但畢業于影視學院,混跡于娛樂圈,認識的不少人都是gay,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了,賀瀾前幾天的親昵讓他有些別扭,在沒确定賀瀾是不是喜歡浮薇之前,他有點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分開睡自然彼此自在一點;如果不是,大概就徹底跟賀瀾表明了一件事:師尊在避着他。

無論哪種結果,都不是季禾想看到的。

天爺啊……人生真是煩惱無數。

還好門外傳來的敲門聲打破了此時的沉默。“客官,您要的兩桶熱水。”是客棧的夥計的聲音。

賀瀾起身去開門,夥計将水送進來後就關門出去了。

“你要沐浴嗎?”季禾盯着那兩大桶熱氣騰騰的洗澡水看了一會兒,扭頭問賀瀾。賀瀾愣了一下,自然而然地點頭。

“那便一起吧。”

季禾站起來,擡手便摘了手上綴着細碎藍寶石的護腕,又拆了發髻,烏黑如墨的長發便披散在了肩上,更沒半點猶豫地解了腰帶,除了外袍內衫,只穿着亵褲跨進了木桶裏。

賀瀾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看着季禾從容不迫地脫了衣服開始洗澡,猛地轉過了身。

他将手擡起來動了一下,一架屏風便穩穩落地,隔在了他與季禾之間,他穩了穩心神,這才輕聲說:“師尊沐浴,徒兒理應避嫌才是。”

季禾低頭,看着水中散開的長發,彎了彎嘴角,還是忍不住無聲地笑了起來。

浸淫娛樂圈那麽多年,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事兒見過不少,如果喜歡一個人又不打算霸王硬上弓的話……被喜歡的那個人遮遮掩掩玩暧昧什麽的才更麻煩。

欲拒還迎地玩暧昧還是算了,清清楚楚地表明下态度最好。

我都這麽大方自在地在你面前脫了,也沒半點害羞不自在的,不就表明了我對你沒意思麽?

季禾這個澡洗得暢快至極,甚至在最後忍不住低聲哼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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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

賀瀾那邊好一會兒才有了洗澡的動靜。

他将整個人都沉到了水裏,腦袋放空閉上了眼,伸手拍了拍臉,水珠從臉上滾落下來,賀瀾的神智也随之冷靜了不少。

師徒幾十年,從來沒有和師尊在沐浴時挨得如此近過。只隔着一架屏風,師尊就在身邊。

想到方才來不及躲避時看到的景色,賀瀾忍不住有些口幹。

喜歡的人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烏鴉鴉的發絲垂落在細膩圓潤的肩頭,胸前宛如茱萸的兩點,勁瘦窄削的腰身……明知道師尊只是單純的正常的沐浴動作,自己還是有些失态了。

賀瀾伸手捏了下額角,心中默默運轉了一回修煉功法,這才把绮念壓了下去。

等客棧的夥計再次上門,擡走了沐浴的木桶後,床鋪如何安排的問題也迎刃而解——賀瀾主動提出睡軟榻,季禾面上同情內心愉悅地接受了。

季禾趕了兩個多小時的路,又在落霞城裏瞎轉了半天,洗完澡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便舒舒服服地在雕花牙床上躺了下來,很快就睡着了。

而賀瀾躺在軟榻上卻沒幾分睡意,只得雙手枕在腦後,睜着眼睛,漫不經心地看着對面牆上的一副字畫。

聽着同一個房間裏季禾逐漸變得緩慢悠長的呼吸,賀瀾莫名地想到了下午二人一路步行來到落霞城的時候,師尊也是這般的呼吸。

心裏又打了個突。

師尊是化神期大神,修為不知比他高出了多少,可就連他入睡後的呼吸聲都會變得微不可察,這是修仙者的本能,師尊現在的呼吸聲,怎麽會突然變得和常人無異?

窗戶依舊是半開着,柔和的月光宛如銀瓶乍洩,靜靜地灑落下來,落在軟榻前是一片柔和朦胧的光,賀瀾卻在一瞬間覺得渾身發涼。

很多事,不去追究時是沒有任何異樣的,一旦想起來,大概每一處都是疑點。

賀瀾想起歷練剛回來那幾天,師尊若有若無的躲避,也想起師尊今晚吃了兩碗馄饨而面色不改的情景,甚至還有那只在糖人攤前買的糖兔子。

明明有那麽多圖案,師尊為何會挑兔子呢?以往不是不喜歡像兔子啊貓啊這類柔柔弱弱的小東西麽?

賀瀾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時瞳仁變得極為狹長細小,黝黑的瞳孔深處隐隐跳動着兩簇小火苗。

他伸出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手背上漸漸生出了白色的絨毛,指縫處晶晶亮亮,下一刻,鋒利的尖鈎破指而出。

他直起身,身體往前一撲,悄無聲息地下了軟榻,走到不遠處的雕花牙床前的腳踏上盤腿坐下,一層白茫茫的霧氣逐漸籠罩了全身,少頃,白霧散去,原本的人形消失,一只通體雪白眼眸赤金的獅子赫然端坐在了腳踏上!

獅子半直起身,兩只前爪搭在床沿上,将整個頭都湊到了季禾面前。

季禾睡得正香,絲毫沒有發覺。

猶豫了片刻,獅子小心翼翼地用一只爪子扒開了季禾身上內衫的領口,赤金色的眼眸半低着,在看到季禾鎖骨上的一處月牙形狀的暗紅色傷疤時,隐隐有些困惑,頓了頓,又将頭輕輕靠在了季禾的胸前,鼻子抽動了一下,似乎聞了聞眼前人身上的味道,眼睛裏不由困惑更甚。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地伸出了毛絨絨的爪子,在季禾的身上來回蹭了蹭。季禾翻了個身,無意識地低低哼了一聲,獅子被季禾突然的動作吓住了,呆了一下,往後一跳,又整個趴在了腳踏上。

沒一會兒也睡着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季禾醒來時外面已經晨光大亮,賀瀾也不在房間裏,他盤腿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便起身洗漱,剛洗漱完,外面便響起了敲門聲,季禾走過去開門,見是賀瀾,不覺蹙眉問:“這麽早去哪裏了?”

“師尊一向喜愛用清晨花葉上的露珠沖泡的茶水,徒兒見今早露氣大,便去采了些回來,走時見師尊還在睡,不便打擾,沒想到讓師尊擔心了,是徒兒思慮不周。”賀瀾進了房間,拿出了一個漆黑的小甕,笑了笑。

季禾這下沒說什麽,站在一旁看着賀瀾從空間法器裏取出一套茶具,一小罐茶葉,還有一個小炭爐。

他有點明白這是在做什麽了。

賀瀾伸手捏了個訣,放在桌上的炭爐內便燃起了火,之後将那小甕裏收集到的露珠倒入茶爐內加熱,又迅速倒出,再次倒入,随後便是沖、泡、拂、聞一系列賞心悅目的煮茶動作,看得季禾目瞪口呆,心下極為嘆服。

現代社會已經很少能夠看到正統的中國茶道表演,反而是日本茶道大行其道,季禾以前看過不少茶道表演,卻沒有一次能比得上眼前的精彩程度。賀瀾的動作仿佛行雲流水,沖泡、封壺、分杯、分壺一系列動作做下來帶着一種悠然潇灑的味道,相當的賞心悅目,直到他将一杯茶奉到季禾面前,季禾這才回過神來。

賀瀾眼睛一錯不錯地看着季禾品茶喝茶,心裏隐隐有些緊張。

“甚好。”季禾覺得這茶比起“春日浮碧”,入口時少了分苦澀,但回味變得更加悠長甘甜,一大清早地喝上一口,整個人都精神許多,真心實意地稱贊了一聲。

賀瀾微微低頭,掩過了眼中一閃而過的驚疑。

落霞城裏這兩天正是花神節,會舉行不少的活動和表演,賀瀾之前便知曉這個節日,臨時起意來落霞城也正是這個緣故。

師徒二人出了門,季禾聽賀瀾說起這落霞城裏的花神節,覺得有些意思,便與賀瀾一同往正有表演活動的花神廟去了。

花神廟在落霞城東,供奉的是掌管百花的花神,花神節則是落霞城內一年一度的盛大活動。春天百花盛開,男男女女春心萌動,花神節也逐漸成了落霞城內未婚男女的節日。今天花神廟前的活動便是姻緣會。

廟前的一大片空地上事先擺滿了各類鮮花,每兩支花之間都系有一根紅線,每支花上都有一張字條,上面寫着同系一根紅線的花所對應的谒語,倘若某對男女猜了出來,便可将紅線繞在手指上,根據紅線的指引去找自己的有緣人,千裏姻緣一線牽,姻緣會也由此而得名。

賀瀾也沒真敢讓季禾往花神廟前的人堆裏紮,在花神廟對街的一家茶樓的二樓點了茶和點心,陪他看這邊的熱鬧。

他現在的心情已經遠不是師尊答應一同下山時的歡欣喜悅。

滿腹懷疑,現在只需最後一點來證實了,賀瀾拿起手中空着的茶杯,在指間緩緩把玩着。

“師尊還記得這紅線嗎?”季禾看熱鬧正看到有趣的地方,忽聽賀瀾笑着問。

側過頭看了看他,季禾有些疑惑:“怎麽了?”

賀瀾摸着杯沿的手頓住了,随即哂笑了一下:“看來徒兒當初做這紅線時,師尊大概是睡着了吧。”

千裏姻緣一線牽,普通的紅線哪能自動指引青年男女找到自己的有緣人?

賀瀾幾十年前有次閑得無聊,忽然想到傳說中月老手中能定姻緣的紅線,便試着煉化了一塊移形石,嵌了幾百條紅線進去,又刻畫了引導法陣、鑒定法陣、伸縮法陣等做了個巴掌大的星盤,可大可小,灌注點靈力就能變換形狀,指引方向。賀瀾參加過幾次各大宗門聯合舉辦的煉器比賽,得過不少獎,在煉器界裏有些名氣,這能夠定姻緣的紅線星盤一出世,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許多人都生過找賀瀾讨一個的想法,但礙于賀瀾是浮薇真人首徒,且賀瀾對外煉器時要價太高,沒敢直接要。

落霞城主雖是個普通人,但因為落霞城就在翠微山的山腳下,和流岚宗往來不少,彼此關系不錯,自己又有心發展落霞城的經濟,便想到了花神節的由頭,憑着幾分交情,從賀瀾手裏以極低的價格拿了一個紅線星盤,搞了個千裏姻緣一線牽的姻緣會。幾十年下來,于公與私都對落霞城的發展有了不少好處。

但這紅線星盤從煉制到成形到出名,浮薇真人對此都是嗤之以鼻的,連正眼都沒怎麽看過。

他想看看眼前這人是個什麽樣的回答。

“怎會。”季禾挑了下眉,不動聲色地接口說,“你煉制的東西,本座當然記得,這紅線很是好用。”

好用?

好用!

賀瀾微微閉眼,攥着杯沿的手不由加大了力道。

季禾沒來得及看到他閉眼前一閃而過的暗沉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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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疑

之後這一天是怎麽過的,賀瀾已經不太願意去想。

懷疑的種子一旦在心裏埋下,無論看什麽想什麽就都是疑點了。

傍晚時分,天邊漸漸彤雲密布,怎麽看都是大雨即将來臨的征兆。

兩人已經上了翠微山,沿着流岚宗門人鑿出的九曲天階往畫天峰走。季禾神情自若,一步一個腳印地走着,一旁的賀瀾也沒說話,只是稍微錯後了半步,在季禾身後默默跟着。

賀瀾不動聲色地看着季禾清瘦修長的背影,眼裏浮上些許困惑。

從歷練回來那天開始,到如今落霞城裏的種種,都不由得他不懷疑。

往常并不厭惡他的偶爾觸碰的師尊,不喜歡柔弱小動物的師尊,對自己泡茶手藝各種挑剔嫌棄的師尊,辟谷後再未吃過普通食物的師尊,從未正眼看過自己煉制出的紅線星盤的師尊……這幾天完全換了個樣兒。

若有若無的躲避,毫不猶豫地挑了兔子圖案的糖人,連吃了兩碗熱騰騰的馄饨,對早上那杯茶的連連贊嘆,認為紅線星盤極為好用……

可是!昨晚化了原形去聞去看,往日師尊身上熟悉的氣味,以及那道月牙形的暗紅色傷疤都還在……

師尊不是師尊,卻又還是師尊!

自己出門歷練這半年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賀瀾伸手揉了揉眉心,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宗主和師尊的關系一向很好,時不時地還會來畫天峰走走,而且聽聞前段時間師尊還在魔道血海受了點傷,更是宗主親自照顧的,未曾假他人之手……那麽,師尊如今這個樣子,宗主,知道嗎?

賀瀾不由擡眼看了看季禾,心裏藏着事兒,更覺得眼前這人走路的樣子也和師尊有許多不同。

師尊性格冷淡,不耐煩和人打招呼,通常就是雙手附後,走得不急不緩,無論什麽地形,腳下都能輕快如履平地,而眼前人雙手極為自在地垂在身體兩側,随着動作一晃一晃,雖然走得也不快,但明顯落腳很是踏實認真。

他有一股強烈的想要質問的沖動,攥成拳的手又緊了緊,這才忍住了。

還不到時候。

至少要問過宗主才行。

快要下雨了。走在前頭的季禾擡頭看了看天色,心裏默默想着。

從這兒到畫天峰上的清岚宮,應該還得……一個多小時吧?

“轟隆——”遠遠地有雷聲傳來,烏雲漸漸聚集,太陽剛落了山,天色陡然陰沉了下來。

不一會兒就起了風,雖然已經是春天了,傍晚的風裏還是帶着一股未消的寒意,山上的林木也跟着風開始搖擺,一時之間頗有山雨欲來的勢頭。

二人仍舊不急不慢地前後腳地走着。

賀瀾是真不急,正好要下雨了,而這兒離清岚宮又遠的很,附近也沒什麽能避雨的地方,他想看看眼前人能玩出個什麽花樣來。

季禾忍不住在心裏開啓了吐槽模式,靠!賊老天!這種時候下雨,馬腳不露都得露了,一個化神期大神讓自己淋個透心涼算怎麽回事!

但一旁的賀瀾很明顯沒有加快速度的意思。他只能自己腳下不急心裏急。

天色越來越暗,沒多大一會兒,季禾就感到臉上猛地有了些涼意,伸手一抹,靠!真下雨了!

看勢頭,估計這雨小不了。

賀瀾仍舊埋頭趕路,沒說話。

季禾只能咬着牙繼續往前走。

雨逐漸下大了。

賀瀾那邊毫無動靜。

季禾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明明賀瀾對浮薇有意思,昨天還給他買糖人兒吃呢,這雨都下這麽大了,怎麽會一直不聞不問?!

靠!季禾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

季禾你丫的是早就暴露了吧!

還真是夠後知後覺的!

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站住了,雨已經大得讓他有些睜不開眼了,但還是又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微微擡頭,看向在雨中一臉平靜的賀瀾:“什麽時候發現的?”

這完全是個他沒做好心理準備的攤牌。季禾心裏難免有點發慌。

突然發現敬重又愛慕的師尊換了個人,還賤兮兮地在自己面前裝得一本正經嚷嚷着如假包換,賀瀾這會兒看着平靜的很,誰知道下一秒是個什麽樣子!反正這事兒擱他絕對要瘋!

賀瀾雙手抱肩,任憑傾盆大雨打在臉上,一動不動地冷冷看着季禾。

先前的溫柔耐心已經從臉上消失了。那是給師尊的,不是給眼前這個人的。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黑雲翻墨,白雨如珠,山風凜冽,吹得季禾身上一陣陣冷。但他也沒敢動。

此時此刻的賀瀾身上的氣壓實在太低了。

一個連煉氣都沒成功的廢柴面對一個金丹後期的修士,不是感受不到威壓的。

天地間大雨茫茫,時間仿佛凝固了。

“你是誰?”似乎過了很長時間,賀瀾才張了張嘴,發出聲音時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嘶啞得幾乎像是從嘴巴裏咬出來的。

季禾忍不住偏過了頭。這個問題,怎麽回答呢。他是誰,下一個問題是不是就該他從哪裏來了?對他來說,這個修仙的雲荒大陸是怪力亂神的存在,那麽他的那個世界,對賀瀾來說,不也同樣如此嗎?

“季禾。就是你師父俗名的那個季禾。”

賀瀾不由動了下眉毛,眸色深沉,看不出什麽情緒。

“你想問什麽呢?我究竟是誰?為什麽在這裏?還是怎麽偏偏就賴上你師父了?”狂風大雨中季禾的聲音有些發顫,“你要問我,我又能去問誰!”

“我只想知道,我師父呢?我師父呢?”賀瀾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季禾的肩膀,掌下的力道下意識地加大,捏得季禾肩上一陣痛。

季禾微微色變,擡手就想掙開賀瀾手掌的鉗制,但賀瀾力道太大,他動都動不了,倒吸了一口涼氣,季禾忍不住罵道:“先放開我!”

賀瀾垂在額頭一旁的發梢已經濕透了,黏黏地貼在臉上,右邊眉角上的那粒紅痣在黑暗的夜色裏也顯得極為淩厲,“我師父呢?”

壓了兩天的心事在這一刻爆發,賀瀾的臉上終于有些撐不住,出門歷練前,師尊仍舊是那個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惦記着的浮薇,可回來之後呢?本以為只是師尊想避開他一點,誰又能想到,人都從頭到尾從內到外換了呢?

他松了手,但下一刻,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眼。

“我師父呢?”

季禾看着他這個樣子,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心裏積壓了半個多月的委屈像是忽然之間找到了出口,大腦中那根理智的弦‘啪’地崩斷,恨恨地笑了笑,身體在風雨裏抖得像篩子:“你問我不如去問集英啊,問你師父啊!我倒是寧願當初就死了呢,來這麽個地方,一個人也不認識,頭兩天連點熱湯熱菜都吃不上,集英說要我配合一點,得從煉氣開始,得瞞過所有認識浮薇的人!我他媽是吃飽了撐得嗎!修仙啊……我這輩子頂破天兒了就是在戲裏過過瘾,你們給我來真的,還沒學會走呢就讓人跑啊!那我也得有這能耐啊!”

“還化神期大神呢,最後不還是只能讓我替他活這百八十年的?浮薇想什麽呢?對他這麽好的一徒弟啊,從小養到大的徒弟啊,愛上了自個兒的師父?哈……是呢,連我這白癡都能看出來,你喜歡浮薇啊,你當你師父看不出來呢?明白告訴你,你師父沒了,真喜歡他你就找他去啊,老子不伺候了!”

……

吼了一會兒,發洩了一通,季禾才覺得嗓子也有點啞,整個人都打着哆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風大,雨也大,賀瀾筆直筆直地站着,一動沒動。

似乎又過了很長時間,他的身體才微微動了動,季禾沒來得及反應,一大片陰影已經籠罩了下來。賀瀾彎下腰,伸手擡起他的下巴,死死地捏着,漠漠地俯視着他,一雙黑眸濃黑得看不清本來的顏色,音色冷冽如寒冰:“你說我師父沒了?”

季禾忍不住往後退了退,發洩完了才知道怕,這個修仙的世界哪有半分道理可講,賀瀾捏死他應該跟捏死一只蟲子一樣簡單吧?

“沒了。”

“沒了啊……”賀瀾忽然笑了起來,黑眸深處隐隐有兩簇火苗閃現,捏着季禾下巴的手緩緩移到了他的脖子上,逐漸收攏五指,力道慢慢加大,“你說,要是你死了,我師父,會回來嗎?”

要是你死了,我師父,會回來嗎?

季禾悚然一驚。

他被迫仰着頭,潑天的大雨迎面而來,撲灑在整個人的臉上身上,冷,很冷,非常冷。但這些浸透身心的涼意在此時此刻幾乎算不了什麽,夜色晦暗裏他看不太清賀瀾此時的臉色,直覺上卻有種大限将至的危險的預感。

“你要殺我啊?”

季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勾了勾嘴角,也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中午12點準時更新喲,喜歡的寶貝兒們動動手指收藏一下吧!

☆、抵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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