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雲今哭累了昏睡過去, 又渴醒。眼睛卻沒有腫脹或幹澀的不适感,弄濕的衣裳被褥也被重新換過。

“吱呀。”

霍連推門進?來,手裏端着餐食, “兩?頓沒吃, 餓不餓?”

他坐下,摸了摸她的臉頰, 先前汗水淚水交織濕漉漉的, 這會兒看着還行?, 應是沒再哭過。

“這個充當飯兜怎麽樣?”

不知?他從哪兒弄了塊布頭,作勢要給雲今圍上,她奇怪地?看他一眼, “做什麽,我有手有腳, 自己吃。”

霍連略一挑眉, 還沒待他說出什麽,雲今便冷聲?說:“前幾天你照顧我,是我得意忘形了将你呼來喝去,現在?跟你賠個不是, 你不必再這樣事事殷勤。”

“這是什麽話,”霍連挨過去, 撐着下颌看她,“你想借此和我撇清關系?”

雲今沉默着用餐, 食不知?味。

确實得意忘形, 不然怎麽會放松警惕,不小心說了夢話令他聽到。

“味道如何?”霍連問。

雲今這才留意到自己都吃了些什麽。幹蒸鴨、火腿煨肉、芙蓉豆腐、素燒鵝, 這絕不是邸店會出現的菜色。那麽就是他下的廚。

登時沒了胃口。

将筷子?一放,恹恹地?喝水。

霍連忙道:“這時節綠葉菜少, 又是在?邸店,後?廚沒多備菜,将就一下,到長安我給你做些好吃的。”

他一開口便如同蚊蟲嗡嗡,雲今嫌煩,将茶盞撂下,淡聲?連問:“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你的廚藝從前怎麽不露兩?手?我倒是不知?道你會做這些。是從前的駱雲今低人一等,不配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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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一張俊臉登時臊起來。家裏有仆婦婆子?張羅吃食,他哪裏會想到給妻子?下廚,便是阿娘,也沒怎麽吃過他做的東西。

這時,他想起一樁很重要的事,問:“我不在?時,阿娘待你好嗎?你受過委屈嗎?”

說來也實在?難為情,在?祁縣時他想既然雲今沒有記憶那就是不認識阿娘的,那麽他給阿娘美化一點?,避重就輕提一提,應該沒問題。他也實在?知?道旁人都說阿娘是個嬌客,要捧着的,而?雲今是個不常與人起沖突的性子?,素來很會體貼周圍的人……

雲今擡眸,語帶譏诮,“你這話問得也真是夠晚的,怎麽不下輩子?再問。”

霍連曲解:“下輩子?你還想遇到我?那我定然在?襁褓裏就要捉住你定個娃娃親。”

雲今:“……”

“再多吃幾口吧。”

兩?頓沒吃現在?只是動了幾筷,那不得餓傻了?霍連将餐盤推到雲今面前,又抱起阿福,大手握着阿福的小爪,輕輕撓了撓雲今的胳膊,還教唆小狗撒嬌,“好阿福,給你阿娘笑一個,嗯?”

雲今動筷,“我只是不想浪費食物。”

霍連颔首,抱着阿福乖乖當個陪膳童子?。

心裏卻在?想,他當丈夫的,夾在?阿娘和妻子?中間,她們若有龃龉,那應該歸因于他的不是。而?雲今的态度恰恰表明了她同阿娘的相處并非表面他所看到的那樣和睦。終究是他關注得太少了。

霍連将餐盤收拾了,端着一份鮮果回來。雲今卻惦記起上路的問題,正問着呢,被他拉到懷裏圈住。

異性的氣息密密匝匝包裹着,啄吻也劈頭蓋臉襲來。雲今直推着他,愠道:“你腦子?裏就只有這些事嗎?”

霍連趁此機會銜住雲今的唇,攻勢倒是緩了下來,如同野狼在?開餐前逗弄瑟瑟發抖的灰毛兔子?,只是含咬着并未深入。

可是他大掌撫在?雲今頸後?,幾乎單手就能将細膩潤白的頸子?圈起來,雲今坐立難安,重重咬他,卻無濟于事。

“是,我就是這樣的人,你也知?道我曠了多久。”虎口卡住雲今的下颌,迫使她繼續仰面承吻,氣息不穩了才松開,他視線掃過雲今的唇線,指肚緩緩擦撫,沒塗口脂,卻也差不多潋滟瑰绮。

對上不滿的表情,霍連厚顏道:“吻一吻我的妻有何不妥。”

“我現在?不是!”

“那是什麽?仍是你說的普通朋友?”霍連又往她臉蛋上親一口,嘗夠了滿足了他的懷抱才松了松,低聲?說:“作為普通朋友自然不會如此,但?是雲今,你總提過往,拿舊事羞我,叫我心生?愧意,我總要讨個利息吧?再一個,你最好明确一下我們往後?的關系,究竟是普通朋友,還是重新來過的夫妻。如果是前者,我不親你,你也不許總念叨我的壞處,是朋友就應該多想想好處;如果是後?者,我随便你罵,你也任憑我親。”

雲今一噎,“你想得可真美啊。”

随後?別過頭去,怨自己太老實,把曾經對他的愛意對他的依賴悉數攤開,叫他得意成這樣,還因此拿捏住她。

霍連将她扳回來,神色認真,“雲今,我現在?就很需要你,很明确的需要你這個人,而?不是什麽符號和身?份。一開始找了你四?個月,我擔心你出事,那次你被擄,我也擔心來不及趕到你身?邊,我會想你這樣柔弱,沒有我可怎麽辦。但?是雲今,你每次都做得足夠好,沒有我你也過得很好,在?閃閃發光,吸引我靠近你,雲今,現在?是我需要你,我圍繞你。”

雲今訝異,沒想到他将她說過的話聽進?去了。

霍連繼續道:“還有一事,我不想聽你用伺候一詞形容我們的房中事,若一定要用的話,也該讓我伺候你。”

“誰要你說這些!”

霍連看着她紅了大半的耳根,心口被燎得發癢。但?他曉得他們兩?人的臉皮全被他長了去,為不惹惱她,點?到為止不多說。

那次她中了藥他幫着纾解,其實想到了過往的一次次房事。

從最開始洞房一直到四?年後?,照理說夫妻之間是天底下最親密的人,可以毫無障礙地?将自己揭露給對方。霍連也确信前世的雲今是願意信任他的,可她在?笫榻間不一樣,看起來很乖,很順從他,但?實際上她要麽将臉埋在?被子?裏聲?音悶悶的,被他抱出來之後?又總是閉着眼躲閃,要麽小心翼翼攀着他胳膊,眼睛都紅了被問起來又不吭聲?。

……壓抑着壓抑着就成了習慣。

或許,該叫雲今知?道心有渴念很正常,沒必要回避。以及,她也可以成為敦倫時主導的那個人。

當然不是現在?。

現在?首要任務是扭轉自己在?雲今眼中糟糕的印象。

“雲今,我給你沐發怎麽樣?”

曾聽她們兩?個女孩子?聊天時随口抱怨過這時節沐發很麻煩,晾幹擦幹都沒耐心。而?他現在?最多的便是時間,想為雲今做這些很麻煩的事。

沐發乃至沐浴,雲今都曾為他做過。他只需手一伸,連衣都不用自己褪。現在?将雲今按在?躺椅上,霍連一手托着她烏亮的長發,一手攪着剛兌好的溫水,才知?替人沐發實為不易。

“這個力度可以?”他回憶雲今按摩頭皮的手法,指腹盡量放輕。

雲今閉着眼,仍能感知?他的笨拙,唇角顫了顫終是沒憋住笑意。旋即咳嗽一聲?,正了正神色說:“洗一洗就行?了別按來按去。”

霍連充耳不聞,從解發髻到清洗再到按摩,這些流程他可是要一項一項走一遍的,待頭發擦得半幹,最好還要抹上一點?發油——都是從赤珠那兒打聽來的,應該沒錯。

但?磨磨蹭蹭水會涼得很快,于是一頓兵荒馬亂之後?霍連取了幹布巾将雲今的長發包起來,吸幹表面水漬。

再叫她坐着,濕發披散下來,他一部分一部分地?給細細擦幹。指腹很快因泡水而?發皺泛白,霍連垂眸将這氤氲的水澤打量了片刻,傾身?在?雲今發頂落下一個愛憐且自責的吻。

午後?的邸店稍顯寧靜,偶有一樓夥計的招呼聲?掠過,再就是新客踩着木樓梯吱呀吱呀的輕響,淺淡的斜陽投在?格窗上,将兩?人的身?影拉長,靜谧美好。

晚間又下起雪,赤珠邀着雲今一起打葉子?牌,選來選去,擇了霍連的屋子?,因赤珠傅七的太亂,而?霍連又不想将雲今的房間弄亂。

赤珠是個心大的,本就不怎麽會打,牌瘾卻大,也不怕輸,叫嚣着戰到天明,結果喝罰酒喝到頭昏,跌跌撞撞地?被傅七架着走了。

雲今問邸店夥計借了笤帚,将果殼糕點?屑清掃幹淨。

霍連倚在?門口瞧她,心裏踏實,眼神柔和了幾分。見?她收拾完要走,他上前按住笤帚從後?把人擁住,附在?那如玉的耳畔低着聲?喚:“雲今。”

“雲今。”

他想她留下。

雲今拈了顆紅棗堵他的嘴。

霍連嚼了兩?下,含糊道:“你知?道我不喜歡吃棗。”

“我管你愛吃什麽,撒手。”

霍連靈機一動:“那你給我上了藥再走。”

雲今納悶地?回頭,“你哪裏受傷了?”

他指着自己顴骨處早愈合的小傷,“不塗藥留疤,留疤你該不喜歡我了。”

雲今:“……”

霍連拖着她的手,到行?囊裏翻找舒痕膏,雲今涼涼地?說:“你便是全身?上下完美無瑕,我該不喜歡還是不喜歡。”

他握着那只軟軟的小手,感受她的溫度,心裏直發軟,哪裏管得上這些,只想多翻一會兒拖延時間。

雲今淡然地?立在?一邊,看他費力尋找不一定存在?的舒痕膏,也想看看他還能編出什麽瞎話。

目光卻忽然一凝。“這是……”

雲今的指尖撥了撥,從中抽出一條霁藍色的絲縧,用料上乘,編法精致細膩。再細細一瞧,下面還壓着些絡子?、劍穗一類的玩意兒,還有幾條巾帕,都被很好地?歸整起來,只是這會兒被翻亂。

霍連疑惑地?嗯了聲?,上揚的尾音表明他也對此有點?陌生?。

須臾,他記起來,“阿娘先前往晉陽寄信,還寄了包裹,吃穿都有,我叫阿娘不必費這些心力,但?你知?道的,阿娘很難聽勸。”

雲今點?頭,齊氏的性子?确實如此。

只是,婆媳四?年,雲今和齊氏相處的時間比和霍連的還長,她自然知?道齊氏的女紅水平,也知?道齊氏打絡子?通常都是哪些手法。

這些,顯然不是出自齊氏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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