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正文完結(下)

沐浴過後酒氣散了大半, 人也清醒不少?,這就很要命了,雲今巴不得再去喝一些, 或者給霍連灌一些。

霍連不知?她所思, 卻能感知?她本?能地在抗拒。遂執起瑩白如玉的小手,環抱在自己脖頸上。從浴池中?濕淋淋的出?來, 還未及擦幹水漬便将人往香帳中?送。

“怎麽沐浴過你還這樣燙……”雲今嘟囔着往後靠。

原是?想拉開距離, 卻被死死摁住, 菱唇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就着懷抱貼緊他的胸膛——麥色的,健康的, 還有幾滴水汽順着肌膚紋理一路下滑,被喜燭一照, 泛着光澤。

小娘子唇瓣微動, 鬼使神?差般吮了一下,換得霍連舒張的肌肉猛的一顫。

“別——”

雲今叫停,顧左右而言他:“頭?發、頭?發還濕着,一會兒?把被褥弄濕了, 沒法睡。我要擦一下。”

霍連幽深的目光盯視過來。

簾幕靜垂,燭花閃動, 心跳聲依稀可聞。

兩人素來不愛點香,但?畢竟是?大婚之夜, 房裏各處羅列着齊氏早前派人打點過的諸般陳設, 其中?那個錯金香爐裏,也頭?次燃起了細細幽香, 烘得雲今兩頰暈起緋色,被他一盯, 身子也泛起熱意。

“等着。”

霍連撂下這句,取了幹布巾來。

賓客早已散去,一整晚的時間都留給新婦和新婿,他不急。

燈花如晝,新婚夫婦坐于?帳中?,将對?方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慣持刀槊威儀萬分的将軍,用幹巾一縷一縷地為妻子拭發,如他往昔所為,極具耐心。

雲今的長發又軟又細,握在手中?,濕意穿過指縫,癢癢的,卻不是?那種癢,而是?心弦被撥動——這樣私密貼身的事,只有丈夫才做得。如此?想着,霍連并不知?曉自己臉上已經浮起些許笑意。

這樣的狀貌也令雲今放松下來,安心地靠在他懷裏,手指原本?只是?随意搭在他腿上,卻觸及一處微微粗糙的小痂。

雲今呆了呆,方才衣衫褪盡入浴時她只記得霍連的身子正面是?沒有傷口的,後又被他捉着鬧了通,未曾留意到旁的地方。

她側過身,密而長的睫羽垂下,爾後輕輕顫動,盯着那已結痂的傷痕看了許久,手指也不由自主伸過去觸了觸。

“心疼我?”

霍連握住雲今的手指,帶來屬于?她濕發的潮潤。“才這麽點傷,早好了,沒事。”

雲今這才記起,自他歸來,只同她講過西突厥的草、西突厥的牛羊、營地的大鍋菜、同袍的打呼聲……

甚至當笑話一般講來:西突厥可汗的小兒?子被活捉後罵人可兇,但?大周軍士聽不懂,把那小子氣得吱哇亂叫。

可就是?沒講過刀戟、戰馬、關隘以及死傷。

雲今回身擁住霍連,手臂環着他的腰身交握起來,輕言道:“我的夫君,我不心疼誰心疼。”

霍連真是?極愛聽她喚夫君的,這會兒?早就将那幹巾一丢,摁着腰肢将她壓下,啄吻着哄說:“再喚一聲。”

“夫君……”

雲今仰面看他。

雪顏浮緋,菱唇輕啓:“頭?發幹是?幹了,但?還要梳子通一通的。”

“明天再通。”霍連嗓音微啞,俯身擡膝,将試圖起身去找木梳的小娘子再度壓進被褥。

随後,寸寸肌膚相貼,呼吸聲擦撞,漫出?齒間的只餘顫聲了。

錦衾被雲今拽握在手中?,足跟摩擦着劃過,細細輕響卻被別的動靜蓋過,玉趾微蜷。

是?夜,熱浪蒸騰,沙棘花在眼前綻放……

新婿還是?重諾的,次日晨起确實給新婦通了發,還試圖描眉,欲大展身手。雲今不想自己好好的眉形被他糟蹋,就怎麽也不肯。

可是?坐在鏡臺前,看着立在自己身後躍躍欲試的郎君,眼前閃過一幕又一幕屬于?他們兩人的過往,雲今這一顆心不由柔軟了幾分。

“算了,你畫吧。”

晨起的陽光自窗棂灑入室內,男人的黑眸噙了些笑意,一手托住雲今的下颌線,一手握着眉黛,“幺幺生得好看,怎麽畫都不會出?錯。”

如同悄悄練習寫?催妝詩一樣,雲今猜他對?描眉應該也是?有所準備。

他的字寫?得還行,描眉應該差不到哪裏去吧?

由此?,雲今矜持地清了清嗓,“畫就是?了,哪那麽多話。”

結果畫完了對?着鏡子一瞧,雲今抄起簪子就要砸他,“叫阿福來劃拉兩下都比你強!”

“怎麽可能,阿福的爪子能握住眉黛?我不信。”

霍連狡辯不成,想幫她擦了彌補,雲今自是?不允,阖上妝奁不準他動。

誰知?被他當做借口,這人厚顏無恥得很,央着央着就變成臺面上的玉梳首飾嘩啦啦灑落一地,不管不顧地胡來了一回。

**

兩人成親一年了還未有子嗣,齊氏嘴上不說,心裏總在犯嘀咕。

但?兒?子兒?媳還年輕,各自的事業也蒸蒸日上,旁人見?了,多的是?羨慕、誇贊以及恭維。齊氏本?來就享受追捧,這下對?子嗣什麽的愈加沒話說。

反倒是?含元宮修繕進入收尾期,齊氏看雲今每日忙得腳不沾地,便時時煲些羹湯給她。

怕雲今有負擔,每次送到跟前的總是?小小一碗,精華都在裏頭?,營養滋補,還不怕占肚子。

剩下的羹湯時常被霍連包圓,他還語氣幽幽地對?雲今道:

“阿娘多年來從未下過廚,這現學出?來的手藝比起我的,真是?差了一大截,為難你還誇出?花來。”

又是?一輪春去秋來,臨川大長公主都成了親,誕下一子,雲今的身子還未有動靜。

齊氏便琢磨着是?不是?要尋個大夫給小兩口搭脈瞧瞧,但?無論是?誰有問題,都有些抹不開面,齊氏便想,再等等好了。

殊不知?,若有孕便出?怪了。

剛成親那個月霍連要得太狠,每有敦倫,三四回才止,雲今委實無法承載,一開始想着勉強依他,後來一對?上他的眼神?,小腹就發酸,只得同他講明。

對?于?孩子,兩人也商量過。

憶及前世?,雲今的眼底掠過一絲黯然,“那時想用孩子綁住你,實則是?對?我自己、對?孩子都不負責。”

霍連則是?聽了薛夫人那日所言才明白過來,女?子懷妊、生育的背後是?一道道難關。

那些關卡就好似秋日湖面上偶爾冒出?來的枯荷尖尖,鮮少?有人看見?,看見?了也只會說一句:嗳喲,可惜。

那一日,霍連考慮良久,先講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我想着多個孩子,你在這世?上就可以多一層血緣羁絆。”

又道:“但?畢竟懷妊生産的都不是?我,最終的決定還是?你來做。”

雲今在這世?間沒有真正的親人,哪怕和他也只是?律法維系的夫妻。

更何況,都兩輩子了,他怎麽可能不懂雲今首先希望他是?愛人,其次才是?親人。

由此?他猜測,雲今是?将這些感情分得很開的。

那麽,真正血脈相連的親人,對?雲今來說應該有特別的意義。

果不其然,當時雲今依偎在他懷裏,将他抱緊了些,說:“我想要孩子的,但?不是?現在。”

是?以,此?後每每敦倫,便用上魚鳔、腸衣,或是?些別的法子。

**

永宣十二年的十月十六是?小甜瓜的周歲宴,霍府一改往日低調,大辦了一場。

此?時的霍連已官至正三品,統領右羽林軍,麾下兵将來了不少?。

據說大将軍家的寶貝閨女?小甜瓜玉雪可愛、乖覺可喜,大将軍三不五時炫耀一下,他們早就想見?一見?小甜瓜的廬山真面目。

也有旁的賓客好奇相問:“怎麽好端端一個女?孩子,給起了這樣的小名?”

知?情的人,例如傅七,聽了直搖頭?,“說來話長……”

誰都沒能想到,霍大将軍與駱典事的掌上明珠是?出?生在西域的,那涉及另一番故事,暫且按下不表。

僅說駱典事懷妊時,突然某一日格外想食甜瓜。

可當時根本?不是?甜瓜成熟的季節,霍大将軍就硬種。薅了果農的種子,借西域的日曬與沃土,他硬生生親自種了一片甜瓜小田。

有料理木樨樹的經驗在前,霍連對?這片小田寄予厚望,精心呵護,日夜操心。

最終沒叫他失望——真結出?了瓜果,雖然個頭?不夠大,但?甜瓜味特別濃郁。

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總覺得自己種的瓜分外香甜。

然而饒是?從播種到開花再到結果所耗時間不算長,等霍連捧着一瓤去籽的新鮮甜瓜來到雲今面前時,她訝異地說:“我都忘了這茬!現在已經不好這口了……”

霍連默默坐到一邊啃瓜,一氣兒?将收獲的甜瓜全吃了,一口都沒給雲今留。

後來雲今才弄清楚來龍去脈,特意跑到霍連面前抱着他誇誇,安慰阿福似的,揉揉他的腦袋說:“不如我們的寶寶就叫小甜瓜吧?”

周歲宴同時也有抓周禮。

梨木大案上鋪就一整張西域帶回來的勾蓮紋絨毯,其上擺滿各式各樣的小物件大物件。

多數是?由雲今、霍連親自挑選,另也有齊氏、臨川大長公主等人添的物品。

小甜瓜爬來爬去,藕節樣的手手腳腳靈活得很。每樣都看了看摸了摸,一點兒?也不着急,小大人似的,令人捧腹。

這就叫有經驗的賓客們吃了一驚,心道這小女?郎怪有主意的,而非草草被鮮豔少?見?的東西吸引了随便抓取了事。

最終小甜瓜爬到大案的角落,盯住一杆斜靠在案邊的馬槊。

槊杆是?柘木,槊鋒比矛長,小女?郎那麽大點的身子自然是?拎不動的,只能雙手捧着往上提拽。

此?馬槊軍中?人一看便知?絕非凡品,那破甲棱閃着鋒利的駭人冷光,小女?郎竟沒有畏懼,黑黝黝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只顧拖拽。

霍連在衆人的起哄與啧啧稱奇聲中?,一把覆住女?兒?的小手,與她一并将馬槊握住。

“咿,耶耶!”

小甜瓜粉嫩嫩的臉上頓時洋溢起滿足的甜笑,軟軟的頭?發梢梢随着她歡欣的動作一晃一晃。

衆人都笑稱這阿耶不靠譜——人家抓周是?準備木劍,小小一柄好抓握,還安全不傷人,怎麽将軍府上真家夥啊!

雲今卻知?,那杆馬槊是?前陣子霍連的祖父成國公聽聞要辦抓周,特地遣人送來的。

霍連叫仆從原樣退回。

仆從卻有所預料,恭敬地呈上成國公的信。原來那馬槊是?霍連的高祖父武寧公傳下來的。

抓周宴結束,在場的衆人載興而歸。

往後京中?談及霍家小女?郎,大多都愛舊事重提,玩笑道:“生得一副粉妝玉砌的好相貌,将來卻是?要做個女?中?豪傑的。”

誰知?多年後,小女?郎真的女?承父業——紅妝披戰甲,為大周開疆拓土,立下赫赫戰功!

那時,世?人皆知?女?将軍霍瀾馳騁沙場,威名遠揚。

但?家中?父母還是?将她視若珍寶,慣于?喚她一聲,小甜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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