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西域行

雲今的雙肩微不可察地輕顫了下, 漣漣淚珠将将落下,眼?看就?要滴在兩手交握之?處,她趕緊仰身往後退了退, 免得被他察覺。

可霍連握得緊, 她這麽一退反倒沒繃住,而是被拉得更近。

“你怎麽來了?”

雲今的手涼得很, 霍連雙手将其握住仍沒能暖起來。

他幹脆牽起來放到被子裏掖着。

雲今任由?他摩挲, 緩緩在床邊腳踏上坐下。

高強度趕路的弊端在身子放松時全都顯露出來, 關節酸軟得很,她半倚着說:“你就?那麽肯定是我?”

開口時的鼻音霍連聽出來了,他伸出手, 找尋着去探她的臉。

昔日再尋常不過的動作,現在做來卻?是要百般摸索。

但他也不是個傻的, 可以聽聲辨位, 很快就?準确地握住雲今的臉頰,給她拭淚。

淚水溫熱,滲入指縫,燙在他心口。

“徐盛…這些?天徐盛往我這塞女人, 我都沒收,你別誤會。”霍連想起方才的事, 心裏又将那姓徐的罵上幾遍。

雲今掐他一下,恨恨道:“誰要你說這個。”

“你倒是告訴我, 原本打算瞞我到何時?你就?, 你就?一點兒也不想我?”

淚珠子止住了,可心口還是發酸, 雲今不無委屈地說:

“我還夢見?你出事,托夢讓我給你擇一塊風水極佳的墓地。我醒來想了好久, 覺得你應該不信這種堪輿,那麽夢就?是假的……”

“……笑什麽!”

哭了一通身子熱起來,雲今将手往回抽,卻?被霍連探身過來半抱着将她拽上榻。

他還拍了拍她後腰,“陪我躺會兒。”

雲今瞪去一眼?,可他無法視物,也不知瞪給誰看。遂尋了個舒适的卧姿,偎進他懷裏。

“我笑幺幺這麽可愛。”沉沉的,他又笑了聲。

還嘆自己何其有?幸。

從前跑兩千裏也要離開他的人,現在竟跑四千裏找過來。

“幺幺。”霍連摟緊雲今,緊密相貼的動作提醒他,這不是夢。

“我當然想你,但你先是你自己,再是我的妻,我不讓他們告訴你是不想你在千裏外為我挂心。你也有?你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嗎?”

雲今臉頰貼在他前胸。

耳畔是他的心跳聲,鮮活有?力。

她也抱緊了些?,同他講:

“你以為我一拍腦袋就?做出沖動決定嗎?我當然是把将作監的事情?交接好才來的,阿娘也有?傅七他們照顧。噢還有?阿福,我臨出門,阿福咬着我的褲腳可憐巴巴看着我,但我還是沒帶它一起,希望等我們回去阿福不會被阿娘養得肥肥胖胖。”

齊氏手帕交養的一只拂菻犬就?是白白胖胖遠看跟座小?山包似的。

他們倆見?了直搖頭,齊氏卻?眼?前一亮說:“好有?福氣的長相!”

說到這兒,兩人不約而同笑出了聲。

笑罷室內卻?是一片阒靜。

随後,衣物和被子發出窸窣響動。

霍連扣着雲今的後腦,狠狠吻住,一點一點将各自的思念咽下。

蠻暴過後是輕輕的舔吻。玉團微隆,他暫時目盲無法視物,但手心并?不盲,熟練地擠入小?娘子的衣襟,動作在她輕柔的碎吟中?又變得兇狠。

渴念如有?聲,重重敲擊彼此的心房。

最?終男人還是沒有?繼續下去,而是收緊手臂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體,合二為一。

“路上怎麽來的?我看你衣服上都能抖出二兩沙。”

說着,指腹間還能撚到雲今鬓發中?掉落的沙粒。

雲今靠在他懷裏輕籲,一五一十講來。

贊嘆沙漠落日的勝景,也抱怨逆旅坑人,拿死馬肉冒充鹿脯。

霍連“望”向她,靜靜聽。

“你們這兒有?沒有?藥膏……能塗破皮的地方就?行。”雲今的聲音突然降得很低,跟耳語似的。

“你受傷了?”

霍連的神情?比自己中?毒箭還要緊張,迅速讓開了些?空間,扶着她的肩想好好檢查一番。

卻?因眼?前沒有?變化的黑暗而怔住。

爾後高大?的男人微垂着頭,雙手握成?拳,那種無力的感覺再次襲來,心間煩躁不堪。

“府裏有?軍醫,讓他給你拿藥,你若不認識,便找郭兄,請他領你在都督府轉一轉。”

霍連強自鎮定地為她安排,殊不知閉上眼?眸偏過臉的模樣正落在對?方眼?中?。

手背一熱,是雲今覆手過來。

纖纖玉指慢慢地将他的手指分?開、扣住、合攏,有?如涓涓細流淌過幹涸的野地,無聲安撫。

“那你等我一下。”

雲今并?沒有?講什麽安慰的話,只按了按他的手,便提着裙擺下榻。

門扉阖上,發出沉悶吱呀聲,男人雙手垂在身側。

妻子的體溫和香氣還殘留在榻上、身上,他的指腹游弋着感受。

那一年老張所講“我既怕她來,又怕她不來”,霍連好似能夠理解了。

曾經他不認為自己會有?退縮的一天。該是他的就?是他的,哪怕只剩一口氣,也要在雲今的懷裏咽下。

可當他真的面?臨困境,哪怕是腿瘸了手斷了也好,偏偏是目盲……

整個人沉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平時不起眼?的一張小?胡床都能絆住他,喝完水也得先摸到桌子邊沿才能緩緩把杯子往裏推放……

甚至至今還沒找到可解的法子。

這樣的他,怎麽值得雲今将餘生托付?

“我回來啦。”

雲今從門口快跑了幾步,直直投入霍連的懷裏。

十分?親昵地環抱着他的腰身,臉頰輕輕蹭了蹭,如撒嬌一般,嗓音軟軟的:“外面?好冷,你別動,讓我取一下暖。”

霍連未及反應,下意識回抱。

雲今往上蹭了蹭,唇貼在他耳畔,“從龜茲換快馬一路過來,我不好意思和郭将軍他們說,其實我腿側都磨破皮了,很疼。”

霍連恍然,原來她說的傷口是這樣來的。

他內疚地揉了揉雲今的腦袋,都是些?糙老爺們,趕路是慣以為常的,甚至還有?兩天兩夜不合眼?卷甲疾行的時候,哪裏會考慮到小?娘子的皮膚嬌嫩。

“夫君,你給我抹藥好不好?”

霍連下意識就?要拒絕。

抹個藥而已,放在過去自然是不在話下,可是他現在的狀況……

雲今不由?分?說地将瓷瓶擩在他手裏,還仔細地拿濕帕子給他擦了擦手,“那我褪褲子了?”

瓷質手感沉甸甸的,霍連摩挲着瓶口,忽然明白妻子的意思。

她特意不将他當做弱勢的盲者。

還要他知道,此刻他也是被人需要的。

“好了,塗吧,要老實點,不能亂摸噢。”

雲今牽起霍連的手,蘸了些?許藥膏,移到破皮口子的上方便松了手,斂目垂容,安靜地等他。

“嗯。”男人嗓音低沉。

雲今上身稍稍後仰,手臂撐在身側。

目光飄過去,看麥色的長指按在她腿肉上,微微下陷,兩色分?明。

他這人,向來身先士卒,因此也落下一些?傷,譬如手背上便有?一道劃痕。

但怪的是,這麽瞧着非但沒有?覺得礙眼?,反倒是……有?股熱麻竄過神經,在心尖漫起一陣輕顫。

雲今咬着唇深呼吸了一下,臉上湧起熱意,可能是抹藥位置比較特殊才會如此。

悄悄瞅丈夫一眼?,還好他現在看不見?。

随後很自然地同他搭話,“陸家阿姐給的藥材我反正也不懂,就?給軍醫了,他們方才已經看過一輪,說這兩天拟個新的藥方出來,到時候再給你試試。”

霍連應了聲好。

他沒有?回京治療一個是沒法面?對?她,一個是為不打擊士氣,目盲的事只有?近身之?人才知曉。

再一個就?是那毒物來自西?域,中?原大?夫一籌莫展,只能寄希望于當地。

兩邊破皮的地方都塗過藥,再稍稍晾一晾。

雲今将自己收拾好,轉頭想幫霍連擦手,卻?發現他已經自己拿到布巾,正慢慢擦着,放在一旁的瓷瓶也被摁上了塞子。

這心頭真是百轉千回。

轉眼?便要天亮,憶起郭煥說霍連白日裏仍要處理軍務,便催他快睡。

他卻?還在擔心她吃不慣大?鍋菜,“明天抽空帶你出去轉轉,買點食材。”

雲今知道平日裏他都是和兵卒同飲同食,這樣單為她開小?竈不好,便笑着說:

“我在路上都跟向導打聽過這邊的飲食了,聽說光是胡餅就?有?很多種吃法,就?不折騰別的了。”

言罷,素手扳過他的臉,吻落在那雙眼?眸上。

霍連眼?睫投下的光影微動,阖眸任她親,輕聲說:“幺幺,謝謝。”

“知道啦,快睡快睡,我都困了。”

次日晨起,趁霍連穿衣的間歇,雲今仔細看了看他的身子,只因昨晚那兵卒的痛嚎實在像根刺一樣紮在她心頭。

随後長出一口氣,還好,只有?那可惡的毒箭留下的傷,沒有?新添的。

甚至軍旅生活還使得他肌理線條更好看了些?。

“幺幺。”

霍連的動作驟然一滞,明顯是被灼熱的目光給影響到了,遂回身看向她所在方位,“晚上再給你,我白日還有?事。”

“……”雲今臉頰騰的紅了,嗫嚅着:“在說什麽啊,我又不是在饞你身子。”

霍連低笑了聲,長臂一撈,将人穩穩納入懷中?。

“幺幺對?我一見?鐘情?,不是看中?我的臉就?是看中?我的身子,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好好保重,待你檢閱。”

“霍連!!你臉皮怎麽這麽厚!”一點兒也沒有?昨晚的那種脆弱感。

他恍若未聞,轉而垂首含住她的唇,輕吮了下,“檢閱好了嗎?都是你的。”

親了半晌,霍連不舍地準備起身,卻?被雲今一足踩住,不消片刻天青色長袍也因此撐起。

小?娘子還壞心眼?地催促道:“方才我去送餐盤,瞧見?郭将軍候在廊下,你最?好快點過去,不要總讓人家等。”

……

早晨笑鬧一通的後果就?是還沒等到晚上,雲今剛剛洗完午食的碗,就?被霍連握着脖頸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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