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夜城。

宮理看向老萍。

宮理将鞭子還給平樹,站在到腳腕深的積水裏笑了起來:“這生意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您不加入方體,混個養老保險嗎?”

老萍笑了起來:“我早攢夠養老錢了,再說誰要去方體受氣——”

宮理聽到上方一聲清越的說話聲:“換pass牌的話,這個夠了嗎?”

碰一聲巨響,宮理看到一個大型保險櫃從穹頂側面的窄窗墜下,重重摔落在地。緊接着削瘦的身影從空中躍下,蓬松的尾巴也随着下落的氣流而搖擺,柏霁之輕輕落在了斜插在地面的保險櫃之上,手中青纓長'槍一轉,槍尖卡在保險櫃門縫裏,用力一撐。

保險櫃厚重的門砰一聲打開,鈔票從裏頭傾瀉而出。

老萍挑挑眉。顯然是這小少爺去臨時劫了這兒的銀行。

柏霁之:“這些俗物可否換四枚pass牌?”

老萍卻搖頭:“原本就在模拟場館裏的東西都帶不出去。你要是搶到別人的東西,可以給我,或者是你身上的法器——”

宮理沖過去,立馬舉手:“我可以!這生意我能做!這些錢給我,我給你4個!”

柏霁之轉頭看向宮理,他站在保險櫃上,竟然別過臉去,大尾巴戒備的圈在腰上,哼了一聲道:“……都說了這些俗物無法帶出模拟場館。”

宮理知道,這兒恐怕不是模拟場館,這些錢也應該帶的出去,可她不能這麽說。

宮理:“我沒見過這麽多錢,讓我躺裏頭爽爽也行,反正我也湊不夠10枚!”她拿了三枚pass牌,平樹也拿了一枚,柏霁之是個老實孩子,覺得拿沒用的臭錢去換pass牌有點不好意思,又道:“這樣有失公允……或者我再給你點別的?”

她雖然也想要他的衣服,但感覺老萍有點棘手,她也不想在這麽多人之下暴露自己的能力,就一邊把錢抱給平樹,一邊順手摸了一把他尾巴。

柏霁之一驚,差點從保險櫃上摔落下來,他長'槍往後一撐,站直了身子,結舌:“爾等——”

宮理:“摸一把就算平了吧。你心裏的在意都寫在臉上了,不過就是說一句沒覺得它可愛,你還倒心裏不舒坦了,有意無意跟我顯擺尾巴。”

柏霁之再也維持不住冷淡,脖子先漲紅,紅緩緩往臉上漲潮,他暗自惱起來,宮理卻又摸了一把,面無表情道:“哦,真可愛,哇,大尾巴,受不了了。”

柏霁之:……太假了!她怎麽能說話這麽直這麽讨人厭呢!

柏霁之龇牙,擡手抱住尾巴,躲開半步,露出尖尖犬齒:“拿上這些髒錢走開!”

平樹那頭已經把保險櫃的錢瘋狂往肚子裏塞,什麽烤架、板凳全拿出來扔在地上,給一沓又一沓鈔票讓路,就這樣迅速胖的沒了下巴。

另一邊,左愫和同門蹲在紋身大哥的屍體旁,也拿回了那件秘籍,是一本破破爛爛的書冊。

以宮理看網絡小說的經驗來說,越是不起眼的東西越厲害,她想着估計裏頭是有很多雲浪樓到現在還沒參透的功法吧。

柏霁之看着他們在亂翻,皺眉:“這是你們的秘籍?且不說蘊含的靈力稀薄,怎麽還被撕掉了好幾頁。”

左愫抱歉的笑了笑:“它只是長得像秘籍,其實是一件法器。裏頭的字都是以前我們師祖練字記賬留下來的。”

宮理看過去。

裏頭寫的都是什麽“豬頭肉二兩,大蒜三顆”“明日記得帶遙控器讓老張給修”之類的亂字,也不像是什麽字跡重組能變成驚世絕學的樣子。

柏霁之見過的好東西太多了,仔細端詳,其中靈力的經緯,确實是法器。

但就是太低級了,相對于他平日接觸的法器,這劣質的就像是夜市上賣的塑料玩具。

左愫遞還過去,雲浪樓幾個師弟師妹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幹淨封皮,點點頭:“傳了上百年了,師父千叮咛萬囑咐要我們小心使用。”

相當于買了個洗腳盆,傳了子孫五代人啊。

柏霁之略一點頭,也沒說什麽,其中一個師弟卻将書冊擡起來,對老萍道:“把這個給你,你能給我們幾枚pass牌,送我去終點嗎?”

左愫驚道:“你們瘋了嗎?師門法器怎能給旁人,咱們不都說好了不入方體!搶奪這個不就是為了——”

老萍遠遠的張望,似乎察覺到這法器的低階,不太滿意道:“勉強也行。就當剛剛那紋身男身上的10枚,咱們均分了吧,給你們5枚。”

師弟師妹喜道:“行!”

他們不顧左愫,将書冊法器放在地上,一根毛線像是游蛇,将那書冊黏住,拖到老萍身邊去。

老萍手邊有個行李箱,她把行李箱打開,裏頭一堆她交易來的破爛玩意兒,她把那法器也随手扔了進去,5枚pass牌也被扔了過來。

左愫還想說什麽,那群師弟師妹卻攥着一把pass牌,塞到她手裏推她道:“師姐,我們從知道要來就商量好了,此行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把你送進方體!那是我們一輩子也夠不着的地方!我們等着你在方體裏出人頭地,才好救濟我們呢!”

左愫卻抗拒道:“師父如今病重,我要是再進了方體,誰來照顧你們!”

一個師弟沖過去,将10個pass牌全都塞進放入門邊的槽內,門洞處半透明的膜随着投進去的幣,上頭浮現出倒數“5,4,3”的數字。

師弟笑道:“您要是再不趕緊出人頭地,我們就只能完蛋了。出來賣藝半年了,咱們才攢了多少錢,給師父買點東西都不夠——”

倒數至0,一陣微弱的光閃過,門上的結界消失,門後昏暗的通道顯露在他們面前。

老萍無所謂,繼續在那裏織着毛衣,宮理眼看着左愫要被師弟師妹推過那道門,宮理忽然開口又一次問道:“你進去之前回答我一個問題——最近去過春城或者東鹽海嗎?這倆地方應該離得挺近吧。”

左愫回頭。

宮理笑道:“我沒去過,但我最近接觸到了某樣從東鹽海來的東西。”她指了指平樹:“他最近去過東鹽海拉貨。”

老萍織毛衣的手指一頓,指尖抵住毛線針,看向他們。

左愫腳下一頓,垂眼思索片刻道:“我們的門派就在春城山腳下。但我們離開春城已經半年了。如果說最近……一個多月前,我們從外地演出回來,自己包的車走老高速,遇見一個攔車的道士。他跟我們說,給我們一大筆錢,希望我們能去東鹽海附近。”

柏霁之也轉過臉來。

左愫:“因為不算太繞遠,我們去了。那男人要我們一直往海邊開,而後在還疾馳的車上順窗跳出去,連腿腳骨折了都不在乎,連滾帶爬的沖進了海水中。”

她身邊師弟接口道:“東鹽海的海都已經臭了有一陣子了,那個男人卻大口喝水,一直往水裏游,直到再也看不到。現在想來,都毛骨悚然,難道這事兒有什麽關系嗎?”

左愫輕聲道:“你是想說,我們這些人來這兒都不是巧合嗎?”

宮理并沒回答。

柏霁之半晌道:“我也曾去過春城附近。”

宮理偏了偏頭,看着繼續在織毛衣的老萍:“老萍,你呢?”

“去過。”她一頓,停止了織毛衣的手,若有所思的坐直身子:“你是想說……我們都要死嗎?”

宮理:“不知道。但我認為,我們在進入那膠囊之後,被傳送到了真正的夜城。而有人,希望我們死在這裏。”

柏霁之一驚:“我以為夜城已經被消除掉了。它在地圖上都已經不存在了。”

老萍年紀大一些,更了解舊事:“夜城當時是作為光電中心城建立的,城市造價很高,當時天災之後只是被方體封閉了。就像爛尾樓一樣,都等着什麽時候天災消失或者有應對的辦法,再開封。”

宮理:“我猜他們暫時找到了夜城的價值,就是作為無人的屠宰場,把想要處理的人都扔進來。我們可能不是第一批被扔進來的人了。所以左愫,我不建議你踏過那扇門。如果這根本就不是入學考核,又怎麽可能會有終點呢?”

左愫轉過頭,盯着那打開的門,裏頭的通道一片漆黑。

老萍擰起眉毛,她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個發條老鼠:“剛剛進門的人交易給我的。說是能派它出去做事,然後随時再傳送回來。”

她插上發條鑰匙擰了幾圈,機械結構的老鼠突然雙眼一亮,動作活靈活現,撥弄着耳朵像真的老鼠一般。老萍摘掉發條鑰匙,指向那扇門,發條老鼠吱吱幾聲,狂奔過去。

門口的全息投影道:“已有生命體進入終點,視為第十二位合格者。”

所有人緊盯着那扇門,過了一陣子,老萍捏着那發條鑰匙,在半空中輕輕一轉。

叮叮當當,一堆碎成渣的零件,掉在了她腳邊,零件邊緣是齊整的切痕。

左愫悚然:“是被絞碎了嗎!難道說之前進去的十一人都已經——”

柏霁之攥緊長'槍。

老萍沉默,擡手起來将漫天交織的毛線全部收入手中,變成線團,她拍了拍褲子站起身:“看來,我這是在地獄入口賣票啊。”

宮理仰頭環視四方,這個大廳有多個廊道彙聚而成,上部又是柏霁之剛剛探索過的,那如果有出口,估計只能在下方。

但摸了摸地板,很堅實的白色大理石,雖然布滿污痕和積水,還有些當年夜城分部沒來得及帶走的雜物箱子,但似乎沒有什麽機關出口。

宮理撫摸着地板,打開了手中的“ROOM”白色書典。

這書典與方體本身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或許也……

她翻開書典,卻發現打開的頁面已然不是空白,兩面是難以閱讀的雜亂手稿,其中夾着一張拿不出來的借書票,右上角有一個标記,寫着“夜城-A1級-圖書館”。

這指的是剛剛他們去過的圖書館?

她來不及細看,書頁陡然亂翻,再次翻到了一頁空白。

柏霁之、老萍、左愫幾個人,朝宮理看來,她半跪在地,頭頂忽然響起了轟隆隆的聲音。

宮理也揚起了臉。

那半球形的穹頂,在塌陷!

不,準确來說是在向下變形,高度變矮,就像蓬松的面包被壓扁……就在她看到穹頂已經變成一個平面天花板,以為這就結束的時候,穹頂卻開始向下生長——

穹頂的頂尖向他們緩緩逼近,向上的凸起變成了向下的垂懸,就像是被風吹翻面的傘。穹頂龐大且伴随巨響的向下生長着,宮理有種自己倒挂在天上向地面看去的眩暈感,也有種即将要被這穹頂碾死的壓迫感。

然後,那穹頂尖頂上,在距離地面兩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宮理覺得自己擡擡手就能摸到穹頂尖上的石立方。

柏霁之退開兩步,有些驚訝:“你做了什麽?”

宮理搖搖頭沒說話。

她的手被地面吸住了。

而她手中的白色書典還在亂翻,簡直像是開卷考試卻找不到公式在哪一頁的學生手忙腳亂狂翻書,宮理突然聽到一聲“轟”。

她面前,穹頂頂尖正對着的地面,突然出現一個直徑幾十米的圓形凹地,邊緣齊整,凹下去五十多公分左右的深度,像是被夯地機狠狠壓出來的。四周的積水湧到了這圓形凹地之中,衆人屏息望去,過了又好一會兒——“轟”,在圓形凹地之中再次出現了一個凹坑,和之前是嵌套的同心圓,又低下去五十多公分——

“臺階。”老萍喃喃道:“這像是在築造一個向地面深處的臺階。她這是要帶我們去方體的地下嗎?”

就在第三個凹圓出現之後,柏霁之耳朵抖了抖,看向周圍幾個回廊:“有人來了。”

“是其他入試者?”

“不……不像是。”柏霁之金色的瞳孔盯着牆壁,他搖頭:“他們沒有亂轉,反而是直沖這裏來的。”

話音剛落,幾個回廊口處,便出現了四個人的身影,這四個人都穿着同款深色半高領斜扣制服,顯然是一個團隊。這團隊四人看到宮理她們後,轉頭輕聲低語。

柏霁之顯然聽覺異常靈敏,他皺眉輕聲道:“他們在說,關閉監控,就地解決。”

平樹眨眨眼:“就四個人,來殺我們嗎?”

就在他這句話話音未落時,遠遠一聲響指,那四個人已然瞬移到了他們面前!平樹只感覺自己脖子前頂着個尖銳物,他動也不敢動,瞪大眼睛往下看。

是一把透明三角尺。

拿在一個燙卷短發,紅色眼鏡框,長得就很像班主任的中年女人手裏。

身旁,左愫也是被一個男人從背後用剪刀抵住。

至于師弟師妹們,完全被當成了滿地的雜物,被無視了。

老萍和柏霁之倒是沒被制住,柏霁之長槍正抵着其中一人的武器,老萍則挂在半空中幾根毛線上,往下看來。

手持三角尺的班主任開口了:“古栖派小少爺先別殺,他哥正在大鬧呢。不過那個老太太,殺夫騙保、偷竊、行賄還有幾項謀殺案的嫌疑,可以殺。”

老萍眯起眼睛:“這制服,你們不是入試者,是方體的公務員啊。看來是發現我們還沒被夜城的絨霧弄死,着急了,自己動手了啊。”

班主任扶了扶眼鏡,露出微笑:“老萍。三次了,方體選中你三次了,你每次都是在終點處擺攤叫賣,賺的盆滿缽滿的離開。但這一次,你沒法活着出去了。”

“轟!”

班主任話音剛落,就腳下震動,聽到身後巨響,回過頭去,這才注意到一個年輕女人半跪在雜物堆後,手撫着地面。大堂內穹頂低垂,地面上出現了階梯般的四個同心圓凹陷。

那是誰?他們都沒察覺到活人的氣息!

跟柏霁之對峙的持槍墨鏡男人反應更快,擰身朝年輕女人沖去——既然柏霁之不能殺,就先殺她。

宮理眼睜睜看着對方朝自己而來,而她左手捧書,右手被地面牢牢吸着,戰鬥站不起來,談何躲避。

身後柏霁之似乎想要救她,但根本比不過那墨鏡男幹員的速度——

宮理猛地合上白色書典,朝墨鏡男砸去,墨鏡男偏偏頭便躲開,槍支已經對準她。她以為書典離手,自己的右手也能離開地面,但沒有,她還是被緊緊吸着!

拖鞋夠不着恐怕也打不中,宮理摸了一把口袋,只剩下一個黏黏滑滑的東西……

宮理還記得它的文字說明,此刻也顧不上,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快被她洗禿嚕皮的章魚,一把糊在在了自己的頭頂,章魚觸手濕噠噠的甩在她臉上,她突然感覺這小章魚就像是活過來一樣,吸盤陡然吸附在她額頭臉頰上,軟塌塌的章魚腦袋似乎立了起來。

一陣頭暈目眩,她察覺到自己頭上的小章魚的裝備說明的顏色,竟然在飛速變化,從白色到綠色、藍色、紫色,如同跑馬燈一般,然後停在了綠色。

與此同時,眼前瘋狂在跳亂碼,宮理似乎在某些瞬間看清了亂碼中一閃而過的數字:

理智-1

理智-1

她想要開口,卻發現到嘴邊什麽話都想不起來,甚至組織不起來一個短句、一個詞語!

她在變傻!

他媽的,她戴上這玩意兒之後在變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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