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暫時

正月十六, 學校租的大巴載着一行人往集訓基地去。

地方在郊區，安靜，風景也不錯, 想來夏天的時候會有很茂盛的綠色。

學生們在宿舍樓下集合，隊列前站着兩位老師, 一男一女，年紀都不是特別大，看起來很年輕。

“同學們，歡迎你們來到這裏，從現在開始, 你們将在這裏進行為期一個月的物理集訓。因為我們是全封閉式管理，且集訓期間需要你們保持高度專注力, 所以現在, 請交出你們的手機, 平板，電腦等電子産品……”

這話一出口, 隊伍立刻炸了，手機都不許用，這規定也太恐怖了吧, 一個月啊！

“不帶這樣的吧, 老師, 我們總得跟家裏聯系吧？”

女老師示意他們安靜, “我們知道，肯定有同學是第一次離開家，第一次經歷集體生活，但是希望你們記住，既然來到了這裏, 訓練就是你們每天的唯一任務，我們收手機，是為了你們能夠更好地把全部心思都用在習題上。”她頓了頓，“現在，你們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和家裏人聯系，通知他們這件事。”

見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一群少年也不鬧了，紛紛散開，去給家人打電話。

童秋心裏急啊，火急火燎地給老媽打了個電話過去。

“媽，我們已經到了。”

“好，環境怎麽樣，有空調嗎？箱子裏裝的有床單，拿出來鋪上，也不指望你能把被套也套上了，要是沒有空調，我還給裝了一床電熱毯……”

童媽媽一說起來就沒完，童秋還不敢打斷，掐着點等她說得差不多才開口：“我都記住了媽，我們集訓不許帶手機，電子産品都要交給老師，就沒法天天給你報平安了啊，不用擔心我，我一個人也可以的，我挂了啊！”

“诶……”童媽媽一句話都還沒來的及說，手機就響起一陣忙音。

童秋挂了老媽的電話，還有四分鐘，趕緊給韓葉安撥過去。

“嘟……嘟……嘟……”嘟得她心焦不已。

終于，韓葉安接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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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到了嗎？”

“嗯，到了，但是這一個月我們連手機都不能用，全得收，沒法跟你聯系了。”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那要好好照顧自己……”她想囑咐什麽，想了想又覺得童媽媽肯定不會比她說得少，也就不說了，想了想說了句：“等你回來。”

童秋不想這麽快挂電話，一想到這一個月連韓葉安的聲音都聽不見，心裏就一陣委屈，“我想你怎麽辦？”

陸龐就站在她旁邊，正在接受自己老爸的教育，冷不丁聽到她這一句，只感覺一股酥麻從腳底直沖腦門兒，沿途撒下一片雞皮疙瘩。

“太肉麻了你……”他忍不住小聲吐槽。

那邊陸爸一愣，“肉麻？”自己明明聲如洪鐘，這小子從哪聽出來的肉麻？

“不……不是，不是說您，爸，诶我聽着呢，知道，不會，絕對不跟人鬧矛盾……”

童秋說這話其實也挺忐忑，但又實在忍不住，她問完之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那邊老師也已經掐表了。

“要集合了，我先挂……”

“那就想想我也在想你吧。”韓葉安突然說。

童秋往隊伍裏走的步子登時停下來，她不得不做幾個深呼吸來壓制砰砰亂跳的心髒。

“快去集合吧，天冷記得加衣服。”韓葉安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多有力量，雲淡風輕地囑咐了一句，就催她挂電話。

“……好。”

童秋從小學開始就是走讀，這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麽久，本來以為和一群陌生人待在一起會覺得不舒服，相處了幾天之後發現其實還好。和童秋同宿舍的三個女生全是外校的，但性格都不錯，慢慢也就熟悉起來了。

這天，結束一天的課程之後一行人回到宿舍，收拾好之後又看了會兒題，關燈準備睡覺。

“诶，”童秋上鋪的女生敲了敲護欄，“睡不着啊，咱們來聊天兒吧？”

童秋拉了拉被子，“聊什麽？”

旁邊兩個也參與進來：“人生、理想、風花雪月啊。”

“前邊兩個都是打掩護的吧。”童秋笑，一群女生待在一起，最大的興趣不就是八卦。

她上床的女生咂咂嘴：“上道。”

旁邊有女生打開話頭：“肖曉，你起的頭，你先說，”肖曉就是最開始說話的女生，“交代交代你的故事。”

一場宿舍夜談會就這樣開始，除了童秋，另外三個都或多或少談過幾段，肖曉和她男朋友從出行開始就在一起，現在感情還是很好，兩個人還打算考同一所大學。被她們打趣說根本就是在找機會秀恩愛。

“童秋呢？就差你了啊，可不許耍賴不說。”

童秋揪着被子，“我是真沒有，沒談過。”她從小就粗神經，大大咧咧跟男生稱兄道弟，從來沒喜歡過誰，以前還有人覺得奇怪，這麽好看的女生居然從來不談戀愛，現在破案了，她根本就不喜歡男生，當然不會交男朋友。

“沒談過啊，那有喜歡的人吧？”肖曉從上鋪探了個頭下來，“十七八歲的，不可能沒有，講講呗。”

喜歡的人。

腦子裏浮現出韓葉安的樣子，童秋嘴角彎了彎，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嗯，有。”

“快說說，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很溫柔，很體貼，很厲害，很好看。”總之哪裏都好。

其他三個笑了，“情人眼裏出西施吧，哪有那麽完美的人？”

這笑聲裏是善意，童秋也就不害羞了。“你們讓我說，說了你們又不信。她真的很好啊，哪哪都好。”

“長得帥嗎？有多帥？”旁邊的女生趴在床邊問。

“是好看。很好看。”是漂亮。不過還是不要說得那麽清楚。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告白？高中還有一年多了，青春可不能留遺憾。”肖曉又問。

“嗯……”童秋彎彎眼睛，“集訓結束。”

“哇……”三人一同起哄，“祝你成功！”

“嗯。”一定會的，韓葉安都說了，什麽都答應她。

童秋不在的這段日子，韓葉安沒有接很多活，大多數時間在家陪着老太太，這天出來也想着盡快回去。

忙的時候腦子裏就只有工作，可一閑下來，有些埋在心底裏的事情就藏不住了。

前些天她帶老太太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的話到現在還清晰得像是一筆一劃刻在腦子裏。

“人老了，身體機能自然會下降，老太太沒有大病，但是年紀到了，真的……”

“韓葉安！”傅琳脖子上挂着相機跑過來，“你也在這裏拍？”

“嗯。”腦子裏的對話被打斷，韓葉安答應一聲，低頭去檢查照片。

“我那拍完了，你還要多久，我等你一塊兒走。”

傅琳的熱情總是毫無遮掩，韓葉安猜到她要說什麽，開口想拒絕，卻最終還是嗯了一聲。

大概半個小時，韓葉安拿了尾款，走到傅琳旁邊。“走。”

公交車駛過光禿的梧桐樹下，道路兩旁冷冷清清。

“下一站，衛安廣場……”

上了公交，兩人在最後一排坐下。

“最近沒沒看到小秋，她以前不是總跟着你？”傅琳問。

“她們集訓，一個月。”韓葉安回答。

“競賽生啊，小秋厲害啊，以後是不是走保送？”傅琳繼續套近乎。

“不知道。”這些事情她并不了解。

傅琳卻以為她是不耐煩了，幹脆直接進入正題：咳……那個，我其實是想問，Y·C的事情，你真的不考慮？”

韓葉安轉頭看窗外。行人步履匆匆，但轉眼就被公交甩在身後，蕭瑟的冬天沒過去，春意尚遠。

“暫時不考慮。”

傅琳着急得很，“暫時要暫多久啊？我的大神？你知不知道過了三月報名就截止了？機會可遇不可求的啊。”

韓葉安避而不答，“你怎麽不去？”

“誰說我不去的？”她郵件早就發出去了，“就是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啊。可是你，你可是被主編點了名的，不去的話……”

“傅琳。”韓葉安打斷她。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叫她的名字。傅琳話頓時停下了，哽在了喉頭，不上不下。

“你……說。”

“未來有很多種可能不是嗎，只要我還活着，就總能出頭。”她一直這樣相信着。從前，她想，長大後的日子裏有爸爸，有媽媽，有奶奶，還有終于回到她生命中的童家。那個時候，她以為的長大是成年。

可後來命運告訴她，長大這件事，根本不由年紀決定。

父母車禍去世的消息傳來時，她正跟王骁在秋水街拍圖。

天就是那一天塌的，也是那一天被她重新撐起來的。長大，也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那年，她才十六。

父母離家之前借了一筆錢，三百萬，拉了一批貨，一批最後和他們一起葬身懸崖的貨。美好的未來在一夜之間化身巨大債務，壓在到了她的肩上。

她很少去回憶那三年間的事情，甚至會刻意地去遺忘，或許是大腦的本能吧，趨利避害，把壞的回憶通通鎖起來，給她一個尚能堅持下去的今天。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現在，被困在秋水街雖然壓抑，卻還不至于絕望，她的世界不是全黑。這些年活得很累，可是每天回家看到奶奶，她就會想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她的所有堅持都有意義，期待中的畫面少了兩個人，但終究還是會來的。

她走過秋水街的油鹽醬醋，走過幾個蕭索的春夏秋冬，她找到了童秋，孤單單的身影變成雙人行，每天都比昨天更明媚一些。

可是現在，她好像又在面對一場離別，一場可預見，卻讓她束手無措的，随時可能發生的離別。

她規劃的未來，一次次被現實打破，一點點變得遙不可及。老爸曾經說，只要還活着，一切都會慢慢實現，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到最後，就快只剩下她一個？

“有些事情錯過一次，還會有下一次，可有些事情，錯過一次，就是一輩子。”

她已經用盡全力去把日子往好了過，可是遺憾還是猝不及防地發生，她已經不知道什麽樣的選擇是最正确的，她現在，恨不得每天都待在家裏，她現在，只想每天都長一點，再長一點。

她希望，那個暫時，永遠不要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的內容會有點壓抑，大家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