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今日似乎天黑得有些早, 兩人躺在露天大地上，看着漫天繁星卻毫無睡意。

陳封偏過頭去看懸崖對面那些高聳的山脈，忽然愣了愣。

山脊上亮着光斑點點, 好像天上的星星掉了下來。

“那是什麽？”陳封問。

王子看見那些花，神色有些許意外：“今天竟然是神祭日？”

陳封問：“神祭日是什麽？”

王子說：“神祭日是湖溟界的魔物向神明祈求祭祀的日子，一直是10月份的第三個星期日。那朵花是神跡花，只會在神祭日的時候盛開，它每年只開一次, 每次只開一夜, 月亮升起的時候開, 太陽升起的時候落。”

王子停頓了一下，他擡頭看着那些花兒, 神色變得很溫柔：“湖溟界裏有一個很久遠的傳說, 收到神跡花的人可以許一個願望，神跡花衰落之時, 便會帶着這些願望飛到天上, 讓神明傳達你的心願。”

“你向神跡花許過願望嗎？”陳封問。

王子愣了一下，他把視線從那些花身上移開，重新躺在地上，背對着陳封, 他說：“我才不相信這些東西呢, 況且我有翅膀, 摘這些花, 簡直輕而易舉, 我一點兒都不稀罕。”

陳封沒說話，但他腦海裏正在輕輕地重複着剛剛王子說過的一句話。

“收到神跡花的人可以許一個願望。”

是收到花的人，不是摘到花的人。

沒有人給小王子送過花。

小王子也沒給人送過。

陳封沉默了一會兒, 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個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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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說：“……13歲之後。”

陳封不再說話。

13歲之後的小王子孑然一身，沒有了父母，也失去了能與他互相贈送神跡花的朋友。

王子後半夜便感覺自己睡得不太穩當，天還沒亮就醒了，天空已經泛出來了淡淡的白，但太陽還沒來得及升出來。

清晨的空氣帶着一絲微微濕潤的冷。

王子冷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偏頭一看，才忽然發現火堆已經熄滅了，身旁也空無一人。

陳封不知道去了哪裏，連同小黑蟲和紅豆眼吸盤怪都不見蹤影。

王子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子，他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喊着陳封的名字。

不遠處傳來咕嚕咕嚕的響動聲。

王子順着聲音走過去，果然看見紅豆眼吸盤怪趴在懸崖邊往下看。

吸盤怪的身子正用力趴在一根很粗的藤蔓上，這藤蔓又粗又長，纏繞在旁邊的樹上，将這棵粗壯的樹都拽得有些歪斜。

王子順着這根藤曼走到懸崖邊往下一瞧，剛好看見了正順着藤蔓往上爬的陳封。

“陳封？”王子問，“你在做什麽，攀岩嗎？”

“……不是。”陳封滿臉都是汗，他看了看腳下，呼吸變得有些困難，他雙手死死地握住藤蔓，指關節處發青發白，雙臂上青筋暴起，根根分明，整個身子都在微微地發抖發顫。

他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勉強說出話來：“我在……摘花。”

王子愣了一下。

“咯吱——”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忽然響了起來。

王子慌忙低下頭朝着聲音的源頭看過去。

那藤蔓随着陳封的拉扯。不斷與懸崖上的岩石相摩擦，剛剛王子聽到的，便是那藤蔓被磨斷的響聲。

下一秒，随着吸盤怪的一聲驚呼，陳封猛然墜入萬丈深淵裏！

王子心中一急，立刻張開翅膀，俯身沖了下去。

他速度不斷加快，但面前布滿了蒙蒙霧氣，直到飛至半山腰，他才看見那一大片懸浮的身影。

原來是陳封被數億計的小黑蟲們托舉了起來。

王子扇動翅膀，朝着陳封飛了過去。

等王子将陳封抱在懷裏時，拖着陳封的小黑蟲們也一哄而散。

陳封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

他整張臉都白得毫無血色，連瞳孔都微微顫抖着，整個身子從頭到尾都僵硬得如同一塊木頭。

看見王子，他才像是忽然舒了一口氣般，身子也緩緩放松了下來。

見陳封無礙，王子心髒落回了原處，怒氣便也沖了上來。

翅膀緩緩張開又合住，王子的腳尖落在懸崖半山腰的石窟裏，他撒開手把陳封放在石窟裏，怒氣沖沖地說：

“你連飛都不會，自己還恐高，跑到懸崖上摘什麽花，嫌死得不夠快嗎？”

陳封垂下頭，輕聲說：“但是我摘到花了。”

王子嗤笑了一聲，譏諷道：“你就這麽信這些神話傳說嗎？你到底有什麽想許的願望啊？我告訴你，你白摘了。傳說裏自己摘花是許不了願望的，只有別人送的才可以。”

陳封背在身後的手緩緩伸了出來，他将手中的神跡花遞到王子面前，眼眸彎彎，宛若新月：“所以，送給你。”

王子愣了一下。

他垂下頭，接過那朵晶瑩的花。

神跡花連長相是都十分具有神性，夜晚泛着淡淡的光，白日裏的花瓣卻透明無垢，低頭看去，幾乎能看清這花瓣上的根根脈絡，随着微風浮動，花瓣輕輕舞動，漂亮得如同在空中飛舞的細紗。

“為什麽送給我？”王子問。

陳封沉聲道：“在你13歲之那年，在你聽到這個神話之後的第一個神祭日，你就應該收到這朵花的……對不起，晚了這麽多年。”

王子握着花的手緩緩收緊了。

“至于為什麽要送給你。”陳封停頓了一下，擡頭看着王子的眼睛，聲音輕得像是要被風吹散一樣，“因為喜歡你，所以想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獻給你。”

王子低頭看着手中的花，花朵開得燦爛，每一瓣都極力伸展。

他知道陳封喜歡他，但是他從未往下探究，也不知道是何種程度的喜歡。

“你真的……有這麽喜歡我嗎？”王子擡起頭，神色有些茫然，“還有當時，被那只鳥攻擊的時候也是，當時你把我抱在你懷裏，用自己的背部去承受那只鳥的攻擊……為什麽？”

陳封說：“你不是也救過我的性命嗎？而且還救過我很多次。”

王子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這不一樣。”

他确實救過陳封不少次，但每一次，比起救人性命更像是順手幫忙，他救陳封性命的時候沒有受傷，也确信自己不會受傷。

但當時……當時他和陳封因為吃了帶有毒素的鳥蛋，精神混亂還喪失了力氣，在他們誰都逃不了，在他們必死無疑的狀态下，陳封卻選擇了把他抱在懷裏，用生命去保護他。

如果不是因為陳封的血對魔物有害，如果當時那只鳥并不是去撕咬陳封的皮肉，而是一爪子拍爆陳封的頭，那他們兩個人就已經死在那裏了。

不過即便如此，陳封還是受了很重的傷。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歡，真的可以深到願意為對方付出自己的生命嗎？

陳封真的……有那麽喜歡他嗎？

陳封嘆了一口氣，他垂下眼睛，神色是幾乎有些挫敗，他說：“嗯，我瘋了一樣地喜歡你。”

王子睜圓了眼睛。

陳封擡頭看着王子 ，他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像是蒙上了一層霧霭，又像是藏着如絲如縷的情意。

他聲音低沉緩慢，帶着幾乎是認輸了一般的，坦坦蕩蕩的深情：

“阿夜，愛情是不可控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你的。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正式相遇嗎？在驅靈館，我拒絕了裝扮成靈師的你。阿夜，我骨子裏确實是個膽小鬼，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覺得我會在某一天瘋狂地愛上你，于是我在一開始就膽怯地選擇了逃離。

“我曾經吝啬于投入自己的情感，如沙漏一般苛刻流露，但在某一天，我曾經吝啬的東西卻像是開了閘的洪水般洶湧而至。

“阿夜，我喜歡你，從第一眼見你便喜歡你，然後越陷越深，不能自己。

“我知道我很貪婪，貪婪地想一輩子同你在一起。也許我只是一個能力有限的普通人類，但我願意做任何能讓你幸福，能讓你開心的事情。

“我會用生命來愛你。

“只要你不離開我，只要你能接受我愛你。”

王子睫毛輕輕垂了下來。

陳封俯身下去，幾乎是虔誠一般地，去親吻小王子的嘴唇。

王子身子輕輕顫了一下，他閉上眼睛，勾起陳封的脖頸，有些生疏地回吻他。

陳封捧着小王子的臉，一邊溫柔地啃咬小王子柔軟的唇瓣，一邊緩緩睜開眼睛。

他眼神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上一刻那如同信徒般狂熱的愛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看着身後的懸崖萬丈。

看着雲霧缭繞。

看着掉下去便能使人粉身碎骨的深淵。

他靜靜地想。

——小殿下，你可以開始抛棄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名字改了——塗鴉王子小聲叨叨：這段虛假的戀愛馬上就要結束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