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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最後一次停下的時候, 是在一個峽谷。

噴火龍說，小神仙就在峽谷裏。

那峽谷有些窄，噴火龍體型太大過不去, 就停在了峽谷外面。

陳封也把骨翼馬停在了噴火龍旁邊。

公主擡頭看着那個小小的，窄窄的，透着一線光亮的峽谷，忽然覺得這個地方自己似乎來過。

落地星拉着小樹精的手, 腳步忽然停住。

公主轉頭問他們：“你倆怎麽不走？”

“走吧。”小樹精說。

落地星點了點頭, 他把小樹精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然後說：“好。”

一行人一起穿過峽谷, 然後在峽谷的正中間看到了一個山洞。

從山洞走進去，是一個很長的隧道, 走出隧道, 世界豁然開朗, 一片光亮。

這是一個空曠的草坪，草坪正中間長着一棵樹, 那大樹枝葉繁茂, 枝丫間隐隐約約挂着幾根紅綢帶。

除此之外, 這片草坪上什麽也沒有。

“小神仙在哪兒？”小樹精四下張望。

“我好像知道。”公主說, “……我……我感覺對這裏很熟悉。”

她深吸一口氣, 一步一步朝着那棵大樹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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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樹下，她從頭上摘下一條粉紅色的發帶，然後踮起腳尖，把發帶綁在樹枝上，最後輕輕打了一個結。

打完結的那一瞬間，粉紅色的發帶忽然發生了變化，一陣微光從發帶頂端滑了下來, 那光所觸之地顏色變深，光快要消失的時候，粉紅色的發帶也變成了鮮紅色。

緊接着，公主伸手輕輕拽了一下那條鮮紅嶄新的紅綢帶。

她再松開手的時候，一顆碩大的蛋突然從樹上掉了下來，摔在地上，裂成兩半。

一個身穿小西裝，頭上長犄角的小少年從蛋裏蹦了出來。

他面龐未脫稚氣，看起來像是十五六歲的小少年，但是他的個子卻十分小，站起來頭剛到人的膝蓋，所幸他背上還長了一對金色的翅膀，像是蝴蝶一樣。

他飛在天空，握着拳頭，伸了個懶腰，開心地喊了一聲：“我終于又出來了！”

“小神仙？”王子有些不确定地喊道。

小神仙低頭看着小王子，然後又看了看小王子旁邊的陳封，咧着嘴巴笑了：

“今天好熱鬧啊，來了一對重要的客人，來了一個見過的客人，還來了一對……嗯，神奇的客人！”

“我的确來過這裏嗎？”公主問。

小神仙點了點頭：“對啊，你這次又來這裏幹什麽？”

“我想找回我的記憶。”公主說。

小神仙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糾結：“可你上次是用你的記憶，換了一個願望，這次，你要撤銷你的願望嗎？”

公主愣了一下：“我上次許了什麽願望？”

“你用你的記憶換了一條命。”小神仙飛起來坐在樹枝上，兩條裹在黑西裝裏的小腿在樹上蕩啊蕩啊蕩，“你現在如果想找回記憶的話，你救回的那條命可就沒有了。”

公主嘴唇顫了顫，說：“可以告訴我是誰的命嗎？”

小樹精擡頭看了一眼天空，講了一個很簡單的小故事。

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只惡龍抓走了公主。

公主被抓走之後，國王悲痛欲絕，下令說，殺死惡龍，救回公主的勇士，就能加官晉爵，迎娶公主。

于是，就有數不清的勇士拿着劍去殺惡龍。

最後，終于有一個勇士殺死了惡龍。

但是他卻發現城堡裏沒有公主。

城堡裏從始至終都沒有公主。

惡龍其實是公主的朋友，而公主向往最廣闊的自由。

她讨厭城堡裏的一切，也讨厭自己将會在某一天嫁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她想去游蕩世界，可她又沒有勇氣背負罵名。

所以惡龍昭告天下，說它抓走了公主。

給公主最廣闊的自由。

惡龍用自己龐大的身軀守護着空蕩蕩的城堡，也守護着公主的秘密。

而它最後死在了勇士的劍下。

“然後呢……然後我……是我用記憶換回了噴火龍的性命嗎？”公主問。

小神仙眨了眨眼睛：“我可沒有說你就是那個公主，噴火龍就是那個惡龍哦，我只是給你講了一個小故事而已，我很按規矩辦事的，才不會透露你的記憶。”

小神仙從樹上跳下來，飛到公主面前：“所以，你還要找回你的記憶嗎？”

公主後退了一步：“不用了。”

她眼裏泛着淚花，她看了一眼陳封和王子，聲音有些啞：“我先出去了，我和噴火龍在外面等你們。”

“不用等他們了。”小神仙笑了笑，“我會把他們送回去的。”

公主朝着小神仙鞠了個躬，轉身離開了。

小神仙把目光移到了落地星和小樹精身上，笑眯眯地問道：“你們兩個是想許什麽願望啊？”

落地星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

他轉頭看了眼小樹精，表情有些糾結。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低下頭，小聲說：“不……不了，我我沒有願望了。”

小樹精震驚地睜圓了眼睛，他碰了碰落地星的胳膊，有些着急地喊道：“你怎麽沒有願望啊，你趕緊說啊！”

“我突然不想實現那個願望了。”落地星拉上小樹精的手，“我們走吧，我們回去吧。”

小樹精甩開落地星的手，擡頭看了眼小神仙，大聲喊道：“小神仙！我有願望，我的願望是想要落地星回到天上！小神仙，你需要我做什麽才能實現這個願望，我什麽都願意做的！”

落地星緊緊地握住了小樹精的手，他眼淚忽然掉了下來：“小樹精，小樹精，我不要這個願望了，我不要了，我不回去了。”

小樹精拉着落地星的手，認真地說：“可是你說過你是星星，星星就應該待在天上，那是你的願望，為了實現你這個願望，我們整整找了三年，現在終于找到小神仙了，你怎麽能說不想實現就不實現了？”

“可是我到天上，就要和你分開，就看不到你了，我不想這樣。”

“沒關系啊，我們還是能看到彼此的，到時候你在天上，我擡起頭就能看見你，你低下頭就能望見我。”說着說着，小樹精的嗓音也忽然變得有些啞了。

“你們真的什麽都願意做嗎？”小神仙問。

“什麽都願意。”小樹精說。

“好吧 。”小神仙深思熟慮了好大一會兒才開口說，“我要是13朵不同顏色花，還要一瓶清晨玫瑰花瓣上的露水，明天天黑之前就要。”

“好！我們這就去找！”小樹精向他們道了別，然後拉着滿眼都是淚水的落地星飛快跑了出去。

“這是童話故事，為什麽童話故事的結局卻是分別？”王子湊到陳封耳邊小聲說。

陳封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握上了小王子的手。

“只剩下我們了。”小神仙轉過頭看向陳封，笑着說，“創世神大人。”

王子顯然有些驚訝：“你認識他？”

小神仙扇動翅膀，重新坐回樹枝上，他坐得不高，剛好能夠平視到陳封，他咧着嘴笑了笑：“我不光認識你們，我還知道你們來的目的。”

“公主失去了她的記憶，小樹精要去找玫瑰花和露水，我們需要付出什麽？”王子有些警惕。

小神仙說：“你們什麽都不需要付出，因為這是創世神大人的委托。”

陳封擡頭看着他：“現在外面的世界亂了，要怎麽做，才能換回這一切？”

“很簡單。”

小神仙飛了下來，他站到樹下，背對着陳封，從地底下挖出來一個大箱子。

他有些費力地把箱子拖了出來，然後當着陳封的面打開。

箱子裏空蕩蕩的，但分有25五個格子。

小神仙氣喘籲籲地捶了捶腰，然後對他們說：“陳封，你一共畫了或長或短23個漫畫，有些漫畫長達數冊，有些漫畫卻只有兩頁，你需要把能夠代表那些漫畫的書或者畫稿分別放在這些格子裏。”

“但這裏有25個格子。”陳封說。

小神仙說：“有一格屬于昂禮，雖然他只是你的廢稿，但他也是你創造出來，并且被你賦予了意識的人物。”

“那還有一格……”

小王子話沒說完就頓住了。

最後一格是他。

是湖溟界。

小王子身子僵在原地，感覺渾身冰涼，身側的陳封也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可陳封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握住了小王子冰冷的手。

小神仙看了一眼陳封，又低頭看了眼箱子，說：“每一個格子都要放上漫畫或者畫稿，至于昂禮，你在屬于他的那一格放上他的晶石就行。做完這一切後，只要把箱子鎖上 ，在箱子上簽上你的名字就好了。

“只要做完這一切，所有的漫畫人物都會回到他們原來的世界，不會有任何通道與缺口，漫畫與漫畫之間不會相連，漫畫與現實之間也不會相連，世界上的所有問題都會被自動修補，也會回到兩百年前所有漫畫人物都沒有出來的時空，一切都會回到原樣的，不會有人死，不會有人傷，世界也不會經歷末日。”

“我知道了。”

陳封接過箱子，把箱子放進了乾坤袋。

“那我們呢？”小王子忽然揪住了陳封的衣袖，他擡頭看着陳封，聲音都變得有些顫，“所有漫畫人物都回到他們原來的世界，不會有任何通道和缺口，我回湖溟界，你回人類世界……我們怎麽辦？”

陳封看着王子的眼睛，只覺得心髒一陣抽痛。

陳封不是沒有想到過這種結果的。

一開始提議來找小神仙的時候，他就想到過：如果平複一切的代價是讓小王子和他分別，那麽他說什麽也不會同意。

他會拼盡所有力量找到兩全其美的方法。

如果實在不能兩全其美，那就任由世界毀滅吧。

他不在意。

可現在，他的想法卻忽然改變了。

陳封記得自己畫小王子的時候，心裏想的，手上畫的，都是全世界最無憂無慮的小王子。

可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王子，和一個會愛人愛得深入骨髓的小王子，本身就是相斥的。

陳封相信小王子喜歡他。

陳封也相信小王子沒那麽愛他。

其實小王子有沒有認出他和昂禮一點兒都不重要。

其實小王子吃的糖果裏有沒有致幻劑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昂禮提醒了他：小王子并不是非他不可。

陳封覺得自己早該明白的。

他身上沒有一處是值得被人愛的。

小王子喜歡他在意他，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他現在又何必要拽着小王子和他相愛，讓小王子為了他，背負毀滅世界的罵名。

他陳封是個一無是處，離了小王子就不能活的瘋子。

但小王子不是。

小王子有着幸福的家庭，有着愛他的父母，還有一個會崇拜他尊敬她，擡頭望着他的小妹妹。

小王子離開他也能活得很好。

而且他的小王子很堅強。

小王子和他分開也許會難過，也許會痛苦。

但小王子無論再痛苦，再難過，也能很快地恢複過來。

他的小王子曾是在黑夜裏過了七年，但是他走出來了，而且他依舊善良、明媚又開朗。

所以，小王子也終有一天會忘記陳封。

陳封想，他的小王子可以活好多好多歲。

可能再過個幾十年就會忘記這段短暫的，和他相處的時間了。

可能小王子會遇到一個漂亮的少年或者少女。

可能他會結婚也會生子。

……

他的小王子可以永遠無憂無慮。

他的小王子不該被他拉到塵世。

“……我們怎麽辦？”王子擡頭看着陳封，他眼睛很快蒙上一層霧氣，淚水順着眼角滴落下來。

陳封低下頭，擦掉小王子眼角的淚水，然後緩緩開口說：

“阿夜，我是人類，我的壽命很短，我們就算在一起，也會經歷死別，現在只是提前了一點而已。

“不用擔心，做完這一切之後，湖溟界會變成原來的樣子，不會有怪物入侵，也不會有其他漫畫世界的人物去打擾你們。

“你在湖溟界要好好地生活。

“你想和誰結婚就結，不必再舉行什麽詢神禮。

“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祝你永遠無憂無慮。”

陳封很溫柔地捧着他的臉頰，輕聲說：“聽話，好不好？”

王子愣住了，他呆呆地睜着一雙眼看着陳封，臉上一點顏色都沒有。

“阿夜。”陳封叫他。

小王子慘白着一張臉，說：“好。”

小神仙看着他們，問道：“你們想讓我把你們送到哪裏？人類世界還是湖溟界。”

“湖溟界吧。”陳封說，“關于湖溟界的畫稿還在阿夜手中，要拿來放在第25個格子裏。”

小神仙點了點頭，伸出手，指了指那個通道：“從你們來的地方出去，就能回到湖溟界了。”

陳封點了點頭，拉着王子的手出去了。

陳封和王子從通道出去之後，竟然真的回到了湖溟界。

而且是直接回到了湖溟界城堡裏的走廊。

陳封問他：“阿夜，你還記得那個畫稿在什麽地方嗎？”

小王子說：“記得。”

陳封說：“那你把那個畫稿給我好嗎？”

小王子說：“好。”

小王子轉過身子往前走，打開了他卧室的門。

關上門的那一刻，他突然哭了起來。

他的背靠在門上，一寸一寸蹲了下去。

他鼻尖發酸發燙，大腦都一片發麻，鑽心般的疼痛從胸口蔓延。

哭泣的聲音逐漸變得無法抑制，即使死死地捂着嘴巴，也從牙縫裏溢了出來。

他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兩條膝蓋都打着顫。

他感覺自己血肉包裹的每一根骨頭都疼得相撞。

陳封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