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線轶事》一、二

《西線轶事》作者:徐懷中

一講要縮減部隊編制,往往首先想到就是女同志們。如果人們到九四一部隊去,了解一下有線通信連女子總機班情況,就會感覺到,把穿裙服看作是天然“縮減”對象,這種看法至少是過于狹隘了。

九四一部隊女子總機班一共是六名戰士,人們稱為六姐妹。作為連隊裏一個正正規規建制班,她們完全适應了從早到晚整齊劃一緊張生活。适應了随時随地面對各種嚴格要求,适應了多少條成文不成文紀律規定。當然,要把家庭帶來各種各樣習慣統一到領章帽徽下面來,要把平均年齡二十歲一群女孩子心收攏來,是要有一個過程。女兵班剛剛編起來那段時間,沒有讓連裏幹部少傷腦筋。比如說,其中有幾個總是嘴不閑着,坐床上吃葵花子,從窗戶裏吐皮兒出去。男兵送了她們一個外號,叫“五香嘴兒”。給人起外號是一種不良傾向,連裏批評了他們。不過,自從叫出了這個外號,女兵班窗戶裏再沒有葵花子皮兒飛出來了。又比如另一位女戰士,幼兒園就是個愛哭出了名。老師說她眼窩太淺,存不住淚水。現穿上了正二號女軍服,還是照常愛哭。芝麻大一點事兒,絕對用不着哭,她可以大哭一場。一次,正要出發去野外訓練,她忽然抹起眼淚來了。為了什麽事情?天曉得。連長見她沒完沒了哭,她面前放了一個小板凳說:“你坐下慢慢哭,哭夠了我們再去訓練。”她倒不哭了,仰起頭,站到隊列裏去了。可見淚水要存是存得住,不乎眼窩是深是淺。

照部隊規定,當戰士是不準談“個人問題”。這一條歷來很明确,沒有任何含糊餘地。幹部常隊前講話說:

“有空餘時間,你寧肯去看看螞蟻搬家,也別往那一方面去動心思。動也白動。”

令行禁止,應該說是沒有問題。不過,服兵役年齡,正是懷着大膽幻想,而又戰戰兢兢開始去探索“個人問題”年齡。如同雞雛兒要沖破蛋殼,天數足了,怎麽能阻止得了呢?總機班就曾經有人想要試試,能不能嚴守秘密前提下,比別人先走一步。指導員全連同志面前嚴厲批評了這件事。他只講是:“個別同志”,沒有點出名字來。這位“個別同志”知青點時候,和一位男同學一起擔任看守甘蔗田任務。他們搭了一個很高很高草棚,坐上邊向四外了望。甘蔗林仿佛是一片波濤洶湧湖水,那草棚正如一只随波逐流小船。那些日子裏,給她留下了多少值得回味記憶呵!片片斷斷,正象是一節節熟透甘蔗。她應征入伍了,約定了要常寫信。誰知對方來信太勤,她覺得不大好,讓他不要總用一種信封。落款地址也要變換着,讓人看見不是一個人寫來。這一下弄巧成拙,信封和寄信地址雖然變換不定,可是信上郵戳始終沒有變。指導員找她談話了,說個人之間通信是憲法保護,別人無權過問。問題是信件內容超沒有超出一般範圍,這就全靠自覺了。組織上沒有把有關規定講清楚,那是組織責任。三令五申講了,偏偏還要違反,這是什麽性質問題?此後,那種神秘書信就完全斷絕了。這件事情,給了女兵班全體戰士一個明确警告,她們私下裏議論說:

“算了,趁早別去找那個麻煩。要麽等脫了軍裝再講,要麽穿上了皮鞋再考慮。”

脫了軍裝再講,顯然是說等到複員以後。穿上了皮鞋再考慮,這個話恐怕外界人就不明白了。部隊規定,戰士只準穿膠鞋、布鞋、塑料涼鞋,提升了幹部才準穿皮鞋。這就是說,沒有取得穿皮鞋自由之前,“個人問題”只能是明智地放到一邊去。

九四一部隊醫院和業餘文藝宣傳隊,也都有部分女兵。因為工作上無法分開,男女同志之間接觸很平常。連隊裏就不是這樣了。工作,訓練、學習、課外活動,女兵班總是自成格局,幾乎和其它班排沒有什麽聯系。管如此,男兵們随時都意識到了六名女電話兵存。明顯他們很注重服裝整潔,再熱天,不打赤膊。還有些細微情形,表面上不大容易察覺。編到這個連裏來兵,活潑見活潑,莊重越發要顯示自己莊重。有線電連和無線電連賽籃球,本來實力差着一大截,可是運動員們一個比一個要強,總是全場人盯人,一拼到底。拼下來看,輸也輸不了幾分。他們倒不是一定要和無線電連争個高低,明知是拼不贏人家。主要是誰也不甘心本連留下一種過于窩囊印象。總之可以這樣說,有線電連由于多了六名女電話兵,顯得格外有生氣,無形中強化了連隊生活基調。象是電話線路上加了“增音”,音量擴大了好多倍。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女兵班全連都算是靠前。理論考核不用講,電工學,電話學,難不住這六名高中生。內務衛生是女同志擅長,隊列也滿象一回事。勞動種菜又不比男兵差勁,知青點打下了底子,兩大桶糞,挑起來顫顫悠悠田埂上走。就說訓練吧,五百公尺放收線,不敢說速度上能和男兵打平手,可是論起收線均勻、緊密、垂直和平整,女兵班要符合教範要求。軍區召開有線電全程協作經驗交流大會,邀請女子總機班作過表演。不過,假如你和有線連男同志談論起女兵班來,他們往往是笑一笑,頗有點不便評論樣子。說自己心服口服,他們不樂意,說不服氣吧,多不合适,只好笑笑。還是有個別嘴,忍不住說:

“女同志嘛!電話上聲音綿綿,口齒又清楚,誰不歡迎。等打起仗來再看吧!”

我們為什麽要送孩子到部隊上,就為讓他們穿起軍服,神氣活現地去照相,四劑既シ糯舐穑p>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淩晨,對越南自衛還擊作戰打響了。九四一部隊也奉命完成了一級戰備,随時可以開前線。

中國政府公開向世界宣布,這次還擊從時間到作戰地域都是有限,中國無意占領越南一寸土地。一次懲罰性有限戰争,不過是古往今來戰争史長河中,歸入一支小小細流。但這是一次震動了世界,具有一定程度現代化戰争。中越人民友好往來歷史樂譜上,這只是一個小小插曲。不過,兩**隊面對面嚴重時刻,只能是借用對方語言,大吼“繳槍不殺”!

女子總機班聽到了“露透社”消息,說上級已經決定不讓她們上前線去。大家急了,吵吵嚷嚷要去問連長,憑什麽不讓去。班長嚴莉不主張去問。她說,到目前為止,并沒有誰正式宣布,說不讓去,是小道透露出來。連裏要問,怎麽會知道不讓你們去呢?倒還不好回答。不管他,反正女兵班向黨支部送了決心書,先抓緊輕裝準備。萬一真是那麽決定,到時候再去鬧也不遲。這個意見得到了一致贊同,都說,還是班長有主意。

其它班排都去理發,一律推了光頭,為是頭部受傷便于救治。女兵班有人主張照男兵辦理,也推光頭。有人覺得那樣未免太出洋相。原來她們多數留是兩個小鬏鬏,用猴皮筋紮着,一晃腦袋,象兩把刷子肩膀上摩挲着。她們上街,每人花了兩角錢,變了一個樣子回來,都剪成了“運動頭”。以後早上起來,岔開五指梳攏幾下就完事,連猴皮筋也用不着了。

連排長們到各班檢查輕裝情況。女兵班輕裝很徹底,幹部都表示滿意。連長是結了婚人,知道多些。他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向女兵班指出:

“該輕輕,該帶還是要帶。象紙呀什麽,可以多帶一點,要用時候沒有,到哪兒找去!小鏡子那些,能不帶就不帶了。”

幹部們一走,六姐妹高興得一個個拍着手跳。既然這麽認真地檢查了她們輕裝情況,說明不讓女兵班上前方話,純粹是謠言。

很就要上火線了,總機班女戰士想些什麽呢?她們先是自己心裏擱着,交談起來才知道,原來大家想全都一樣。用一個字說,死!至于各人将會什麽樣情況下完成一死,誰都沒有作過具體設想。只有一點是十分明确,誰都不想還可以活着回來。人們也許覺得這是不是太喪氣了。部隊裏,誰也不會笑話誰。大家都沒有打過仗,沒有打過仗人,往往首先肯定就是自己要犧牲。雖然如此,她們談論這個問題時候,神情都是那麽自然,語調是那麽平靜,随随便便,連說帶笑。

班裏有幾個人,家本省,她們要求挂個電話,對媽媽講一聲。雖說已經是一名軍人了,有話還是找媽媽,而不是找爸爸講。她們很自覺,電話不長,大致是這樣:

“喂!媽!我們要外出執行任務了。”

“噢!我已經想到了,看報上動向,知道部隊可能要出去。你們哪天出發呢?”

“不知道,等命令。”

“好!到前邊要服從命令聽指揮,一定要保證電話通暢,不要象家裏,膽小害怕可要不得,那麽多首長和同志,又不是你一個人。你能立功好,怕不是每個人都有那種機會。至少你可不能讓我和你爸爸臉上挂不住。你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

“到時候你得機靈點,聽着炮彈響聲。人家說,從頭上飛過去炮彈,和沖着你落下來,響聲不一樣……”

“媽!你別羅嗦,不能老占着線。”

“你等等,還有……”

媽媽聲音開始發額,耳機裏傳來極力克制着抽泣。随後,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了,顯然是媽媽把送話器捂起來了。

“喂,喂!媽媽!你看你,你還有什麽話說沒有,沒有就挂了吧!”

“好吧!我和你爸不能去送你了。等完成任務回來,趕忙先來個信。”

和媽媽通過了話,幾個人一交換情況,禁不住笑了。這幾位媽媽崗位不同,互不相識,卻象是用了一份統一電話稿,她們話幾乎一句也不差。幾位媽媽無一例外,都電話上哭出了聲。要不怎麽是媽媽呢?

只有陶坷沒有給媽媽挂“長途”。小陶媽媽勞動改造八年,把身體徹底改造垮了,放出來直接就進了醫院。近剛剛出院,還全休,說定了這一兩天到部隊來看望女兒。所以小陶用不着打電話了。

第二天,小陶母親果然來了。她帶來一大包麻辣胡豆,這是女兒喜歡吃。來隊親屬帶吃食,向來都是當衆公開,誰趕上有誰份兒。總機班姑娘們一起圍上去,抓一把麻辣胡豆吃着,和母親說呀笑。小陶不作聲,一邊待着。指導員對母親說:

“你看,好象這一大群都是你親生女兒,只有小陶是一個外人。”

小陶就是這樣,喜愛沉默。她高興起來,什麽都忘了。一張粉團團孩兒臉,稚氣地笑着,并不言語。她常常一個人靜靜地待一邊,細長眼睛稍稍眯縫着,久久地遙望天邊。她追尋着什麽她探求着什麽她迎接什麽這時候那張粉團團臉就變得十分嚴正,十分深沉,似乎還流露出幾分怒氣。開始,同班戰友們不了解她習性,響哨咕咕議論她說:“就象是誰借了她米還了糠。”

談起“九四一”行動,小陶媽媽問連長:

“現領導上怎麽說,是不是已經定了總機班全體到前邊去”

連長說,“問題不大。”

女電話兵一起嚷叫起來:“什麽叫問題不大,定就是定了,沒定就是沒定。”

“反正我們心裏有數,讓去也要去,不讓去也要去。”

“要上就是全班上去,少了一個也不幹。”

母親笑了,說:“你們先別吹,要不是我這個軍屬大媽替你們說話,準不準許你們上去還真是難說哩。”

前天,九四一部隊幾位領導同志到省城去參加作戰會議,抽空去看望了陶坷媽媽曾方同志。談到對女子總機班,通信部門有幾種方案。

第一種是讓她們全體上去鍛煉鍛煉。第二種是全不上去。第三種是挑選幾個身體好去,其餘有幾個幹部子女,體質較差,就留守了。

曾方問:“照第三種方案,留守人裏是不是包括陶坷內?”

回答說小陶是其中之一。又向她解釋說,這并不是專門照顧幹部子女。反正後方需要留人守總機,連裏豬也得有人看,誰體力差就留下誰。

曾方說:“現事情就是這樣,不準請客,照樣請,說不是請客,是加菜。不準走後門,照樣走,說不是後門,是前門兒。該有什麽手續辦下來了,該有什麽圖章蓋上去了。不讓陶坷她們到前邊去,還怕找不出幾條現成理由?”

這麽一說,大家都笑起來。

曾方又說:“我看第一種考慮是正确,後兩種方案恐怕欠妥當。當然,部隊事用不着征求我意見。不過我也有一點發言權,至少我那一個不能留下來。我們為什麽要送孩子到部隊上,就是為讓她們穿起軍服,神氣活現地去照相,四劑既シ糯舐穑肯衷谝蛘塘耍顏庖桓稣絞坷呂矗昧硪桓稣絞慷ド先ィ攵疾揮Ω謎庋氲摹d囊桓稣絞坎皇僑松改稈模≌娴惱庋然隊慷湧槔吹氖焙颍倚睦锘崾鞘裁醋濤叮磕忝塹謎駒谖業牡匚唬嫖蟻胍幌耄 p> 這位老同志态度是那麽誠懇,她意見無疑是對。“九四一”幾個幹部都說,有必要确定一條原則,幹部子女原來什麽位置上,作戰期間還應當什麽位置上,不得以任何理由向後方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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