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樹想變成斧頭

都說女人的第六感是最可怕的,方霓自打看徐耘安的第一眼起就對他保持莫名敵意,冷臉相對七月寒,不放過任何一個譏諷的機會。

可方霓看向霍長隽的眼神卻是徐耘安最熟悉不過的,因為他也是用這種眼神看霍長隽,隐忍而暧昧,平靜無瀾的外表下藏着很多要噴湧而出的故事,只要霍長隽想聽。

更何況,徐耘安碰見過方霓偷親累得席地而睡的霍長隽,方霓也不怕他看到,傲氣地揚起下巴跟随時可以一戰的孔雀沒兩樣。

“你大可以告訴他,我不介意你成人之美。”方霓的語氣很志在必得,一如她的高傲姿态。

徐耘安臉上挂着清淺笑意裝得滿不在乎,內心卻怯得在黑暗小角落裏抱着雙腿,他不敢回擊,也不敢告訴霍長隽。

各人有各人的脾氣、毛病和寄望,相愛是很難的,何況是同為男人的他們?霍長隽長得好又有才華,想跟他在一起的人如過江之鲫,誤入迷途的他遲早會醒過來,不願陪徐耘安縮在陰暗潮濕的櫃子裏不見天日,到那個時候,方霓會是他最光明正大的選擇。

在那個結局到來之前,他想盡可能自私地占有霍長隽。

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方霓還是當年那副姿态,還沒開戰就擺起勝利者的譜兒。她走過來,動作輕柔地将蓋飯撈到自己懷裏,頭也沒擡冷冷地抛了句:“沒想到你還真敢來。”

對啊,他自己也沒想到,受過了教訓還敢來。

方霓身上的男款睡衣刺眼得很,徐耘安無名火起,這次沒有再默默忍下去了,畢竟他不是以前那個搓圓按扁好欺負的傻子,也不用靠着霍長隽施舍的愛才能活下去。

他淡淡說道:“有什麽敢不敢的,我想去哪兒你管得着?”

方霓一怔,似乎是沒料到印象中半天憋不出一句話的徐耘安會這樣硬氣反駁,半晌才回:“我是管不着,我只是沒想到你會不要臉到這地步,六年前掰彎直男然後不負責任就逃了,還在國外逍遙快活有了女朋友,六年後居然還敢回來纏上阿隽。”

什麽叫“在國外有女朋友”?這話信息量太大,徐耘安有點反應不及:“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方霓氣結快說不出話,徐耘安這算什麽鬼反應,“徐耘安,你在這裏裝給誰看?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後,阿隽都經歷了什麽,他這六年過得有多辛苦,全都是因為你。陪他度過這六年的人是我,你憑什麽輕輕松松就一走了之,然後又毫無負罪感地吃回頭草?憑什麽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

“我真不懂,他究竟看上你哪點了?男人跟男人,真讓我惡心。”

徐耘安眉頭跳了跳,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頭,指骨關節因為太用力而泛起青白。

真有意思,他這麽一個受害者居然成了加害方,那把一次次淩遲自己的匕首居然是插向霍長隽的兇器。

徐耘安氣極反笑,他真的受夠了,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把自己完完全全抛出去摔得一地碎片,再慢慢把碎片拼成另外一個自己,還要被指着鼻子罵為什麽渾身破碎。

他冷冷一笑,語速緩緩說道:“他受苦,我難道就快活?究竟是誰造成了六年前那種不堪的局面?你真不知道嗎?還是你喜歡他喜歡到理智缺失看不清事情真相?我來告訴你,愛霍長隽是怎麽回事。我愛他愛到可以一聲不吭待在他身邊,陪他玩了四年的朋友游戲,眼睛和心思全繞着他轉兒,我可以忍受他對我的若即若離愛理不理,忍受他在床上各種粗暴發洩,忍受他跟你搞暧昧搞到床上去,你都發床照給我了還強忍着。我為了他被我爸打了個半死,到現在父子關系名存實亡,想法設法從英國飛回來找他,結果他說什麽,他說跟我拍拖只是圖個新鮮,只是為了氣一下他那個出軌的老爸……”

被關了六年的情緒一下子就有點缺堤收不住了,徐耘安心髒麻痹,全身感覺有點脫力了,覺得現在的自己跟個撒潑的怨婦有什麽區別。他居然還能從這種發洩中得到一絲報複方霓的快感……

愛一個人就該是美好愉悅的,愛人的自己本該沐浴在愛裏變成一個更好的人,現在把這段感情親手撕個粉碎,變得這般面目可憎,有什麽意義呢?

“真沒意思……”他扯出一個苦笑,笑給自己看。

徐耘安沒愛到霍長隽的時候,以為愛人如墜天堂,誰知道愛到了才知道個中苦澀。

在一起的時間內,他喜他所喜,被他所悲,為搏他一笑費盡心思,為消他怒氣忐忑不安,看到他跟別人搞暧昧,連床照都發到手機上示威了還要裝不在乎,回頭死乞白賴地待在他身邊,學做一個只會點頭和微笑的乖寶寶。最後又為了他連家都不要了,結果就聽到了一句“不過玩玩而已”。

現在,還要再為了他日夜糾結心軟,為了他品嘗妒忌的滋味,在家門口跟情敵兵戎相見。

有句話是,一棵樹嫉妒另一棵樹,恨不得變成一把斧頭。

方霓已經把自己變成一把随時砍向他的斧頭,徐耘安卻還在糾結自己露出鋒芒的剎那。他實在讨厭這樣的自己,多年來不得成長,仍然不自覺為同一個人患得患失,露出獠牙變得面目可憎。

他為什麽要離開?這就是原因,他在霍長隽身邊體會到了絕大部分是苦澀、寂寞,以及自我厭惡,活得像個始終放不下無法斷舍離的怨婦。他終究是個俗不可耐的俗人,追求凡俗幸福,對冷漠背叛的忍耐力有限。他整個青春醞釀出的濃烈愛意在霍長隽若即若離的冷漠中慢慢消磨殆盡,逼着他成為那個最先結束這段關系的人。

被方霓挑起的激烈情緒讓徐耘安再次看清了當年離開霍長隽的真相,他一直沒放下,心裏有很多不想回顧的埋怨、憤懑、委屈、無助、失意和自我貶低。才三年多,他就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撐不下去了。

方霓看着徐耘安這般表現,心裏堵得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人愛而不得,要麽成佛,要麽成魔。

徐耘安很快就整理好自己,語氣嚴肅地說:“不管六年前還是六年前後,你都是我們這段關系的外人,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指點點?你怪我還纏着他,那你就先管好他,讓他少來煩我。不管再過多久,我跟霍長隽都是絕不可能的,同樣的錯誤我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

“你們在幹什麽?”方霓眉頭緊皺,剛想反駁,卻被霍長隽打斷。

徐耘安一怔,看向霍長隽,他正靠在門邊,臉色有點不太對勁,估計聽到了不少內容了。

這真夠狗血的,跟霍長隽的開場比青春電影還青春浪漫,跟他的結束也堪比黃金八點檔的瓊瑤劇。

也好,這段話早該讓他聽到了,雖然這話是情急之下說出來的,但他們早該斷個幹淨了。

想到這兒,徐耘安瞬間提起的心反而松下來,他無所謂地笑笑權當作答,頭也不回就去按電梯。

霍長隽不過是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看到家門敞開,剛剛還在客廳逗貓的方霓也不在,出門看一下情況,結果就碰到了這一幕,将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進去了。

頓時心裏頭無數重擊齊下,霍長隽一時間難以完全消化,表面還勉強保持着鎮定,迅速上前按住電梯門,冒起的氣焰因為徐耘安微微發紅的眼眶霎時消了一大半。

他沒見過徐耘安哭,一次都沒有。以前在床上沒輕沒重弄疼他了,他就把頭埋在枕頭裏不吭一聲,硬是不讓霍長隽看到他一滴淚,哪怕只是不可避免的生理性淚水。

“放手,我要下去。”徐耘安嘴上是這樣說,但手摁住按鈕,下意識還是怕電梯門會夾傷了霍長隽。

霍長隽眉頭緊蹙定定凝視他,這眼神似乎在傳遞傷心、難過或者心疼等複雜情緒,像是看到了什麽心愛的寶貝碎了。

徐耘安對這種眼神沒有抵抗力,他急着又重複:“我讓你放手。”

霍長隽還真就聽話放手了,只不過跟着跨進了電梯。

兩人并排站在封閉的電梯裏,誰也沒說話。

霍長隽這邊心髒還在一抽一抽地疼着,把過去混蛋不懂事兒的自己罵了個遍都不解氣。徐耘安那邊在沉默中逐漸回複理智,想到自己方才沖動之下把狠話說過頭了,姿态難看得很,也想到了霍長隽這樣算什麽,丢下現任去追前任,想來個齊人之福嗎?自己又算什麽?

果然想多了,徐耘安強行剎住正在以肉眼可見速度進行有絲分裂的想法和情緒,面色不善地走出電梯,到公交車站等車。一路上霍長隽跟在他後面,大晚上的跟個背後靈似的。

“都這個點了,公交車停運了,我送你回家吧。”霍長隽終于開口,沒等徐耘安答應與否就拽着他走。徐耘安也挺累了,一晚上內心像坐了過山車似的大起大落,沒力氣再去掙紮什麽了。

一刻鐘後車停在了徐耘安的小區門前,霍長隽提出要把他送上樓。

徐遠安解開安全帶,想起來的路上電話響了好幾遍均被挂斷,手機屏幕上赫然是方霓的名字,似乎在佐證之前對兩人關系的推測,頓時一股酸意上腦:“不用了,霍先生回去陪你女朋友吧,以前注意點分寸別再來找……”

那個“我”發音剛出了一半,徐耘安就被穩穩當當地抱了個滿懷,霍長隽洗了澡,身上殘留着的檸檬味的沐浴液清香搔得他鼻尖有點癢。

他就這樣緊緊抱住徐耘安,盡量貼緊汲取身上的溫度,一只手動作略慌亂,有一下沒一下地揉他的後腦勺,似乎這樣才能緩解他一路上的忐忑不安、自責愧疚等種種負面情緒,半顆腦袋埋在肩上悶悶地說:“你在吃醋,你還是在乎我的,剛剛那番話是氣話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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