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拒絕

“所以，Lucifer，你的家庭是什麽樣子的？”Sam輕聲詢問。

Dean滿意地看到弟弟終于從方才那種不正常的狀态中解脫出來，開始漸漸試圖将Lucifer引入陷阱。

“Sammy，這可不公平——我還沒嘗試問你私人些的問題呢！”Lucifer賭氣似的叫出聲來，用手指将玻璃上俏皮的三叉戟圖案塗抹掉，“我可是魔鬼、但你比我還狡猾得多了！”

“Lucifer，規則是一人一個問題。”Sam不知道他為什麽有勇氣這麽說出口，但他似乎隐約感覺得到，Lucifer并沒真正生氣，甚至還有些許放松和輕快。

不，這太詭異了。

為什麽他能【感受】到魔鬼在想些什麽？

因為他是個怪物、還是因為他是Lucifer的容器？

“好吧，不過時間有限，長話短說。”Lucifer聳聳肩，做個“真遺憾，被你抓住了”的搞怪表情，“從前有一天，父親有些無聊，所以他帶了兩個孩子回家。他給他們起名為Michael，還有Lucifer。”

“Michael是個死板的乖寶寶、Lucifer總愛搗亂，可父親更喜歡小Luci一些。Luci很愛父親，也很愛Michael…”

Sam感覺得到天使心中欣喜的情緒，再次回想起家人的歡欣從聯系靈魂的紐帶上傳過來，讓他就像是浸泡在溫暖的水中一樣自在。

但說到這裏，Lucifer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斟酌用詞：“後來Luci感到不服氣，唔，他想要弟弟。就像是Michael照顧他一樣，他想要照顧自己的兄弟。所以溺愛的父親就帶了兩個孩子回家。”

“Raphael喜歡跟在Michael身後，而Gabriel…Gabe總是黏着Luci。他們喜歡一起捉弄整天板着臉的兄弟，然後一起被罰禁閉。”

猝不及防，來自堕天使的深深的疲倦和哀傷襲擊了Sam的神經，他忍不住倒退一步。Dean一驚，安撫且保護地将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換來弟弟一個蒼白的笑容。

Lucifer說這些的時候面色如常，就好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可Sam知道不是這樣，他知道魔鬼【在乎】他的家庭。

無論對方隐藏的技能多麽巧妙，都無法躲過Sam的感知。因為他們是在共情。

“再後來父親又創造了許多其他的孩子，直到有一天，他把所有的天使喊到一個花園面前，對他們說道：‘你們應該對我最完美的造物鞠躬，并愛他們超過愛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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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i想着——父親又有別的造物了嗎？可什麽東西能比其他的都完美呢？他不情願地表示自己愛天父超過一切，但還是選擇去看了一眼那造物。”

Lucifer已經掩藏不住愈來愈激動的情緒，他抓在窗棱上的手已經指節發白，不必要的急促的呼吸讓周圍空氣幾乎都能夠凝結出冰珠來。光線扭曲的點線顫動。

Sam只能猜測那是他的羽翼在不安地顫抖拍打。

“哈，低劣的、比蝼蟻都不如，充滿了原罪，純粹是對榮光的玷污！”猛然把自己從窗前推開，Lucifer轉身，一拳狠狠捶在辦公桌面上，“滿心都是謀殺的念頭、毫無道德可言！”

Lucifer的眼睛隐隐泛出赤紅色，但很快就被強行壓制下去。他用輕柔而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語氣道：“我猜你們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堕天、牢籠、封印解開——”

“天啓。”Sam幹澀地接口，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Lucifer玩笑般的語氣，只能麻木地試圖說服對方，“可這不一定要變成那種樣子。”

“你是指哪種樣子？我與Mikey宿命的對決嗎？真抱歉，可這是宿命，Mikey一向最看重這個了。”Lucifer一攤手，Sam感覺不出來對方到底是喜是悲，魔鬼笑得滿不在乎，可濃厚的悲哀從靈魂的另一端滿溢出來，Sam只覺得刺骨冰寒。

“不，你們本不應該戰鬥，這不是你想要的！”Sam不知道勇氣從何而來，只能盲目地任由情感代替理智掌控他的身體，叫嚣出魯莽的話語。

“我猜你什麽都不懂，不是嗎？”Lucifer沒有立即發怒，好似緩緩展露獠牙的毒蛇，輕柔地嘶聲，“這不是我能選擇的，親愛的Sammy。”

失望。

Sam只能感覺到失望。

他不知道為什麽，從一開始說服Lucifer就是一個幾近于不可能的任務，可是失望成了占據頭腦的唯一動機。

“你只不過是個懦夫！至少Gabriel還敢于反抗宿命，而你，什麽都不敢、也做不到！”Dean想要阻止Sam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較年輕的Winchester絲毫不顧及後果地向着Lucifer怒吼。

“我？懦夫？”Lucifer伸手扶住桌角，彎下腰去，捂着肚子笑得渾身都在發顫，“Sammy，你實在是太【特別】了。”他的聲音第一次真正陰冷下來，狠狠咬出“特別”這兩個字。

他歪頭，目光越過面前的Sam，鎖在Dean的臉上。殘酷的笑容爬上嘴角，單手微微擡起，“我不會真正傷害你，Sammy，可Dean可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好極了，情緒失控的魔鬼找到了出氣筒。

Sam有些不知所措于Lucifer的暴怒，側身盡量擋住對方看向Dean的視線，嘗試把注意力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Lucifer？”

“我很抱歉…剛才…”他嗫嚅着、不情願地說出了後半句。

“Sam，Sam，Sam…”如他所願，魔鬼勉強把好像要活生生将Dean撕成碎片的目光轉回到Sam那邊，嘶聲、以奇異的韻律重複着自己容器的名字。

他們對視了許久，Sam猛地感覺到胸腔中翻騰的、屬于Lucifer的憤怒和暴戾消弭無蹤。他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覺得連接斷開之後，他的靈魂有些不完整。

【不完整】

從出生開始就已經習慣獨立存在的靈魂，在這短短的幾分鐘之內，體會到了“被連接”的感覺。Sam現在覺得他的靈魂在叫嚣着、渴求哪怕是Lucifer最陰暗的情緒。

也好過獨自一人。

Sam強忍住蜷縮起來，躲開世上一切的想法。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Lucifer切斷了鏈接嗎？

“我說過這一切都會發生，而且會是在底特律。”魔鬼繞過辦公桌，輕聲念叨，宣告着他預言的勝利，“Sam，你看，我【說過】這一切都會發生，無論你願意與否。”

那你願意嗎？

Sam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他真的把這句話問出了口。

魔鬼無聲地大笑着，窗外不知何時烏雲彙聚，本就黑暗的夜晚更是籠罩上了一層陰沉。

第一道閃電劃過劃過，随之而至的雷聲剛好湮沒了Lucifer說出的話。白光閃過那一剎那，Sam看見對方的臉上有些不可辨認的複雜情緒，不過那或許又是個錯覺。

Sam已經沒有了再問一次的勇氣。

Lucifer想要天啓，這原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他到底在期待些什麽呢？

“Yes。”Sam低聲說道，他現在迫切地想要一切都快些結束。

“不好意思？”Lucifer驚詫地擡起頭，雙眼瞪大，看起來十足的無辜，“你剛才說什麽？”他甚至把手伸到耳邊，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諷刺樣子來。

“我說Yes！我放棄了！”Sam幾近崩潰地大喊，“随便你怎麽樣，你要容器嗎？拿去！”

他閉上眼睛，可是沒有預想之中的閃光或者是附身的任何跡象。

雷雨聲中，Lucifer的嗤笑格外明顯。Sam直覺什麽出了錯，轉頭看向Dean，在兄長臉上找到了一樣的震驚與擔憂。

“你現在的計劃又是什麽呢？讓我猜猜，”Lucifer踩着風聲，緩步踱到兄弟兩人面前，開始繞他們不緊不慢地走着，每一道閃電劃過、他就更像是一道驅走了所有光明的陰影。

“Dean口袋裏的就是牢籠的鑰匙吧？”Lucifer從背後靠近Dean，拍了拍他的口袋。

Sam和Dean渾身緊繃起來——Lucifer知道他們最終的計劃？

“不過別擔心，我能理解你很緊張，Sam，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親自面對我的問話的。”Lucifer沒有攻擊的意圖，只是無聊地聽着戒指發出金屬的輕響，然後退開去。

從靈魂上的鏈接斷開起，Sam就察覺到Lucifer舍棄了“Sammy”這個稱呼。

“你猜怎麽着？你們以為Sam可以和【我】在他可憐的腦子裏面打一架，然後打敗【我】，和我一起跳進牢籠裏面去？有些理想主義不是嗎？”Lucifer輕輕搖頭，用無限貼近于憐憫的目光看着Dean，“真是可悲，不切實際的幻想。”

“那麽你敢賭嗎？”Dean一咬牙，高聲挑釁，“你怎麽能肯定Sam一定比你弱？”

“哦，當然，A fiddle of gold against your soul，'cause I think I'm better than you*。”魔鬼伸手指向Sam，調侃道，“那麽，我原諒你想要自保的手段，Sam。”

Sam能夠預見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他深吸口氣，有些克制不住渾身上下的顫抖。

Lucifer離他很近，Sam這才發現對方容器的身高遠遠及不上自己，但高度上的差異完全無法減少他一丁點恐懼。

“而且我拒絕你的要求。”Lucifer忽然往後退去，大笑着宣告，閃電和雷聲在一瞬間遠去了，房間裏除了他的笑聲就沒有別的。

“什麽？可——”Dean最先反應過來，已經握住牢籠鑰匙的手在極度震驚之下不自覺地松開，四枚連在一起的戒指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Lucifer眨眨眼，在懷裏摸索片刻，遞過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別像個在舞會上被拒絕了的小姑娘那樣！我們下次見面可以預約個時間地點，防止這次的尴尬，你們覺得呢？”

Dean和Sam都僵立在原地，震驚于Lucifer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

“作為重度強迫症患者，Mikey可不會滿意于沒有按照‘宿命’布置好的戰場，我猜這能讓我們好好談談。”魔鬼嘆口氣，松開手任由紙條飄落在地。

一聲翅膀拍打的輕響過後，房間裏就沒了他的身影。

*The Devil Went Down to Gia 歌詞。